《月色妖娆》姚娆

17、月未萌

　　驻守边城已近一月，离家那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没有告诉娆我是要上战场，于外，这是夕旭两国开战，纵使她的灵魂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爻，身体却依旧是旭国的子民；于内，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甚至不顾一切的随我一起出征。因此我只对她讲是外出找寻作曲灵感，短则一月，多则半年，必会归还，尽管如此她还是执意要与我同去，直到奕儿扯着她的衣摆哭闹才止住了她这个念头。
　　临行前娆依依不舍的为我送行，我贪婪的看着她的脸，似要将这一幕狠狠凿进心中。此去一别，我真的没有信心可以再相见。以我等之力击败旭国军队全身而退不比徒手从坚固的城墙上抽出一块完整的砖来得容易，更何况旭国军队的带军人，依旧是那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旭曦，如若我战死，皇上必将娆让出以平息战争。我几乎可以预见这场战争的惨烈，但是无论如何，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轻言放弃。

　　我现驻守延月城，与水墨白驻守的澜沧城分列夕国边境两端，和天王国隔河相望，夜深人静时可以听到那方传来断断续续的幽怨箫声，如泣如诉，是在思念故人，还是在述说生平不得志。

　　昨夜一场细雨，今日晨起时分大雾弥漫，水墨白按捺不住这样的两军对峙而各不动分毫，借着雾气掩护偷偷潜入对方阵营中，归来时派小兵送了个小姑娘给我，我正纳闷，那个小姑娘噙着泪水叫了声：“舅舅。”
　　这才发现她微微上挑的眉眼与姐姐那么相似，“你是如意，是吗？你哥哥呢？”我蹲下身与她平视，双手按在她肩上，心中百感交集，她是姐姐的女儿，是姐姐血脉的延续，和姐姐一般的眼神倔强，但此时表露更多的是因为害怕而颤抖。
　　她点了点头，“叔父只带了我一人来，哥哥在家。”
　　旭曦此番带她出来，究竟是何用意，留在旭国的平安，此时又是否能平安？如意的肩单薄而瘦削，瑟瑟发抖，一双眼中掩不住的惶恐，不过两三岁的孩子，却要在一瞬间经历从安逸的生活跌落至父母双亡的境遇。我长叹一口气，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头，唤来人接她下去休息。

　　水墨白又是怎样将如意从旭国军营中带出来的呢，我向来人询问，那小兵怔忪间红了眼圈，“岳大人，水，水将军怕是不行了……”
　　原来短短一个晨间，竟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战事：旭曦似乎早就料到我军会趁浓雾遮掩偷袭，表面上按兵不动，其实早已暗中布下机关等待。水墨白亲自率领一小队精干的士兵潜泳渡过城前运河，本想偷入旭国将营中或杀或俘几个将士，不料主将营中仅有一个小姑娘，安静的坐在那里。待他们面面相觑时旭曦出其不意的带人围拢了营房，一番激烈的厮杀后水墨白所带的士兵损伤惨重，他自己身上也多处受创，而自身为潜泳装备精简只带了一把短小的匕首，情急之下一个翻滚将匕首抵住了那个小姑娘的颈部，胁迫旭曦。
　　不想旭曦一阵冷笑，“你随意杀剐，她只是我那个病弱的哥哥留下的血脉，本想用她与岳瑟做场交易，既然现在你要急用我只有另想他法了。”
　　水墨白闻言撤下匕首，“早就听闻旭国二皇子，哦，不对，现在是旭国国君才是，是个飞扬跋扈，做事坦荡的人，现今一见不过是个利用女子和小孩作为满足一己私欲借口的卑劣小人。”
　　旭曦一步步逼近，唇边带着冷酷的讥诮，用衣袖拭了拭如意被溅上血污的脸颊，“今日你带她走便是，他日战场上相见我们再公平论断！如意乖，他会带你去见舅舅。”
　　水墨白倾尽全力将如意带了回来，而身上伤重流血过多，又因带个孩子渡运河，回到城中早已筋疲力尽。他在精神亢奋的讲述过在旭国将营中的激战后，不忘交代将如意送到我身边，就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了。

　　自阿蛮之事后水墨白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而做出这番偷袭举动应也是出于对阿蛮姑娘的眷恋，自负如他，怎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女子被别人当做工具一般利用践踏。我不敢放开城中事务去探望他，担心旭国会趁虚而入，只得派了随军的大夫去澜沧城，嘱咐他无论如何要将水将军救治过来。

　　回到房中见如意已熟睡，脸上依稀带着泪痕，就在不久前她还历经了一场生死劫，此时恐怕早已精神透支。这么小小的年纪，该是在母亲怀里撒娇呢，可是她的母亲却被父亲亲手斩下了头颅。
　　我无法责怪旭曙，体弱多病的他在皇宫中纷杂的背景中被推上那么尴尬的位置，蛰伏，隐忍，只为等待一个懂他爱他怜他的人来相互取暖，他对姐姐的爱干净而纯粹，有依赖有宠溺有力不从心的保护，他想要的该只是平安如意这样的简单生活，而姐姐的另有用心却在一瞬间摧毁了他为自己构筑的梦。
　　如果说责怪的话，我只该怪夕旭两国不知从何时而起的战乱吧……
　　伸手抚了抚如意不安的睡脸，却被她抱住了手，梦呓出的碎语：“哥哥，你不要也丢下我……”揩去她脸上的泪痕，还是将她送回去交给娆带吧，和奕儿也好做个伴。

　　我提起笔想给娆写些什么，千言万绪堵在胸口落笔处唯有“想你”两字，将信纸折好，又拆开来添上一句“艾拉无忧”，重新封上。虽然我不懂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娆说是祝福，那我就为她祝福，同时也希望我们终将可以“无忧”。
　　遣人将信和如意一同送回家。家，一个多让人眷顾的地方，何时才能抛弃这诸多繁杂事务，仅与娆对着明月清风抚琴畅谈。
　　“岳大人，敌军来袭！”一名小兵冲入房中打断我的思绪，旭国军队比我想象来的还快，我慌忙穿好战甲来到城门上。
　　终于是和旭曦在战场上一决生死的时刻了，尽管空气中浸满寒彻的湿意，我却感觉周身热血沸腾！

　　然而城门下站的却并不是旭曦，一声“岳兄”喊得我错愕，田晋抱了抱拳，“得罪了。”
　　早在天王国降旭时我便料得我们终将有对立的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却还是让我失措。
　　这个铁血铮铮的硬汉忽然止住身后军队的叫嚣，独自来到城门下。
　　我只身出城迎战，同样止住身后军队的前行。
　　未曾有激战，未曾有搏杀，田晋几个错身便迎上我的枪尖，坚定的刺向自己喉咙，那一刹，我分明见他唇角漾出一弯笑意……

　　旭国副将见主将已死，遂领队退兵，只是这两国间的愤恨，该是又加深了一层。
　　田晋在临死前交给我一颗蜡丸，丸中的纸上标明旭国军队的营寨，旭曦所处的位置原来并不在主营。忽然间对田晋萌生怜惜，他不能亲自与旭曦起冲突，以免自己家人受到迫害，唯有借我的手了结他的恨。他腰间所坠半截绿箫分明是当日花暄之物，这夜夜响起的哀怨箫声应该也是出自他心中的苦闷。

　　入夜，气温骤降。
　　我拿了姐姐的银枪出来，细细擦拭，年少时我们一同随父亲学枪法，只是我不如姐姐那么执著，连父亲眉宇间的坚毅都学了个十成，仅跟着学了几套枪法，而且荒废多年，只是近日来一遍遍回想，温习，才慢慢重拾了回来。当然一同忆起的还有父亲的刚毅，母亲的温婉，以及姐姐的倔强坚强。亲人们一个一个都离我远去了，幸好我还有娆陪在身边。
　　我舞了一套枪，微微喘气，额头也沁出细汗。抬头望向天空，彷佛一匹上好的墨色锦缎，缀满璀璨的珍珠，而那弯下弦月恰似娆含着浅笑的唇。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有没有像我思念她这般的思念着我……

作者有话说

　　写死好些人了啊！我真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