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妖娆》姚娆

10、月未足

　　荷月十三
　　天气渐热，奕儿整日玩的满头大汗又不爱喝水，小孩子火气旺盛，不久便生了一身痱子。娆不知寻了些什么草，煮了一锅浅红色的水给他擦洗，几次下来痱子竟然真的褪去了。

　　阳堤溦湖畔的菡萏风苑是赏荷必去之处，此时已被漫漫荷叶遮住了脉脉流水，或高或低的田田叶片好似伞盖一般亭亭绽开，掬着一捧珍珠似的水滴，折射出梦幻般的七彩光泽。微风拂过，就送来缕缕幽香，荷叶也彷佛触电一般漾出震颤，直波动到对岸去……
　　“遮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娆站在堤岸向水而吟，飘飞的裙裾将她衬得好似一朵未开的荷花。
　　“遮天不如盖水，‘无穷碧’，勉强算得上，可这荷花分明是白色，何来‘别样红’？”我抬手将她耳畔的碎发撩起挂在耳后，娆拧了拧脖颈转向一旁，脸上满是不忿，“那你讲一个来我听听。”
　　我略略沉思，恰好水面上浮过一双鸳鸯，丰美斑斓的羽毛映着粼粼波光，交颈而伴，“碧罗裁裙风剪纱，淡妆玉面蒸云霞。流水迢迢鸳鸯锦，同根双生并蒂花。”
　　娆的翠色长裙，娆的粉黛淡施，还有此时问问晕染绯红色的脸颊，无不比池中荷花，娇艳上几分。只见她转了转眼珠仰起尖翘的下巴，“那我再说一个，肯定比你的好！‘根底藕丝长，花里莲心苦，只为风流有许愁，更衬佳人步。’”
　　娆说完立刻提了裙摆奔向另一端向她招手喊叫的奕儿，只留我还在细细品味她句子中的“藕丝长”，呵呵，何人“风流”何处惹“佳人”？

　　“娘，快来，这里有小鱼！”奕儿还在挥手大叫，惊得水面上的鸳鸯也分开来，划向一旁。以为所处的地方果然花叶繁叠，荷苞也更接近岸边，亭亭而立，擎出水面，少数几瓣绽开来，匀匀浅素，淡色成妆。
　　我的娆，她也是这般清爽宜人，此时她正挽了裙摆在水边低头去嗅最靠近的那朵展开几片花瓣的荷，我忽的眼前一亮：“荷叶罗裙同色裁，芙蓉向脸共澄开。”那画面美得直教人想将它定格为永恒。
　　一只蜻蜓路过，在她挺翘的鼻尖和荷尖选择不定，娆却惊慌之下失足跌入花池，身在荷池另一端的我只恨自己不能飞过去。水不深，可是因为种荷早已沉淀多年的池底与你粘住了她的双脚，挪动间又被荷茎缠绕了裙摆。
　　我大声呵斥：“不要动！”她便真的不动了，满脸掩饰不住的慌张。
　　我快步奔至跟前，媛儿抱着奕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奕儿也只会大哭大闹叫着：“娘，娘……”
　　“手给我！”我把手伸长向池中的娆，可是她刚刚跌下时挪动了几步，离岸边远了些，已不能用手拉住。我索性脱下外衫和鞋跳入池中，岸上醺热水中却是冰冷一片，池水没过娆的胸口，不知是害怕还是水凉，她的唇色以发紫，牙齿因哆嗦轻叩着。
　　我探过手臂将她抱起，抓着荷茎攀上岸，匆忙用脱下的外衫将她裹好。
　　“冷不冷？”回家车中我抱着全身濡湿的娆，她雪白的颈子就在我眼底下打颤，手臂间用了些力，将她揽得更紧，向着车外喊：“快一点！”车夫应了声甩了几下马鞭。
　　“没事儿，我不冷。”娆歪歪头尽量离我远一些。
　　“别乱动，小心生病！”我按过她的头更紧的贴在我胸口。
　　娆蹭了蹭拧不过，声音从我胸口闷闷的传出：“你身上不也是湿的。”

　　直到到家我没再说一句话，娆也僵在我怀里低着头不出声。
　　吩咐磬儿烧热水，盈儿给娆准备衣服洗澡。我将娆放在她房间床上拉过薄毯盖上便离开。
　　回到书房犹自气恼，坐下时脚底酸痛才发现从荷池中上来连鞋都未来得及穿。如果不是急于将她从池中捞起，如果不是担心她着凉生病，我怎会搞得如此落魄，可她反倒，反倒厌恶我……对她再好又有何用，她只不过将我当做外人！什么风流什么佳人，仅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房门忽然被推开，娆端了只碗站在门口，我看了她一眼便别过脸去，只是心中仍在嘀咕：她怎么不去洗澡换衣服，这么湿淋淋的跑来跑去不怕生病吗？
　　我拍了一掌桌子欲站起呵斥她，恰好娆正要将碗往桌上放，手一抖，溅出一些汤汁来，抿了抿唇低下头小声说：“姜汤，趁热喝了吧。”娆的手抓紧衣角拧，“我刚才，你别生气，那个，谢谢你救我上来。”说完快速转身跑掉。
　　姜汤味道辛辣，喝下后浑身腾起热气，对娆的不满，也便随之蒸发掉了。

　　晚饭时忽然有使者来访，小厮引进来才发现竟然是田晋，同时带来消息：旭国出兵一径攻打过来，海王国国破近在眉睫，天王国此番向夕国求援，邀夕国出兵共同抵御，只是夕国国君却以两国早已联姻为由不肯出兵。
　　田晋留下两瓶樱桃酿，以及花暄御敌战死沙场的噩耗。看着那绯红色的酒液在琉璃瓶中流转，不禁忆起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优雅男子，眉目疏淡，无汗自清凉，碧色玉萧随意在指节修长的手中旋转，便划出一片凌厉的风。
　　只是此时，逝者已矣，留下的，唯有田晋满目承载的不尽感伤……

　　送走田晋，我心事重重的踱回饭桌前。
　　旭国又开战了，我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此番举动，意欲为何？领兵的又是何人？如果是曦，他会不会一路攻入夕国？
　　我眉间紧紧蹙起，望向娆，她的长发未干，用浅色软缎松松挽一个结，此时正偏过头开去奕儿嘴角的汤汁，缓缓舒一口气，她是伊霓，不是娆，也不是爻，没有和曦有那么些过往……
　　想起在旭国王宫内做太子妃的姐姐岳琴，我又换乱了。伸手去抓住娆的肩寻求能量，她转过脸，眼底清澈，黑白分明。

　　饭后我独自回书房，想给姐姐写一封信，又不知该从何下笔，想起她丽月回来省亲拜祭祖坟时的种种异常，是不是她已预感到些什么？
　　门被叩响，我胡乱揉起案上沾染了墨汁的纸，“进来。”
　　是娆，拿了一个白瓷小碟，碟中放置几个颜色金黄的糕点，“啊，那个，你晚饭没怎么吃，尝尝这个，你不爱吃甜的，所以没放很多糖。”
　　娆将小碟放置我桌上，只见那糕点外层是金黄色的酥皮，里面好像是凝固的蛋黄一般，执起一个咬下去，入口滑润，酥中带软，又不是很甜腻，其中包含了浓郁的蛋香和红豆的甘甜。娆小心翼翼的等待我的回应，见我点头才绽出微笑，“哈，你喜欢吃就好，你忙，我走了！”
　　“娆。”我轻轻唤住她。
　　“嗯，你还需要什么？”娆转过头带着些许疑惑。
　　“陪我说会话。”脑中许多事纠结不清，迫切需要找个人讲一讲，可以于娆，又不能全部坦白，真是矛盾，“说说我的家人。”
　　娆点点头，乖巧的坐在我身边，并且帮我换了一杯茶。
　　“父亲是名将军，母亲是他在一次出征回程中救下的流□□子，生下一子一女，母亲是落败的大户人家女子，少女时擅琴弦，因此姐姐叫岳琴，我叫岳瑟。”
　　娆哦了一声，双眼亮晶晶的看向我，脸上满是倾慕，“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我拉过她的手按在手心，娆稍稍挣扎了一下，见我坚持也便不再动，继续听我讲，“父母从不遏制我们的爱好和发展，姐姐随了父亲习得一身好枪法，我却喜爱依着母亲弹琴，终成为当朝乐师。”
　　“他们不是一对门当户对的恋人，却不影响他们那么相爱，以至于父亲在最后一次出征与旭国战争中战死沙场，母亲闻得噩耗遂一口气未提及气绝身亡……姐姐提起枪要替父报仇时，却被太后招入宫认为义女，嫁与旭国太子和亲，姐姐离开的时候满眼的不甘。她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可是如今这战事又起，夕国轻易就会攻破海王国和天王国攻入旭国，这该教她在国与家间做如何选择，而我，若有一天与她敌对时，又该怎样！”
　　娆还握我的手，软声细语安慰，“你爸爸妈妈会保佑你们的，不会有事。”

　　那一夜，我们执手倾谈，娆给我讲她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她的亲人，天真纯白的脸上，缀满了思念……
　　冥冥中是什么将我们牵引在一起？其实，我更担心的是曦踏入旭国，如果他再与娆相见，会牵引出怎样的情结？
　　佐以酥软的点心，我两人慢慢饮下一瓶樱桃酿，娆不胜酒力，破晓时分靠着我的臂弯睡了过去。曙光透过窗栅铺下一片浅浅清白色，映得娆的脸好似一片光洁的瓷片，闪着釉彩，这样的美丽，仅属于我一个人拥有。
　　我低下头在她合起的纤长睫毛上轻轻一吻，烙下我的印记。娆在睡梦中嘟囔了些什么，更紧得依向我胸口。

作者有话说

　　未足：不足，不能。
去痱子的草：鲜嫩马齿苋煮水。
【根底藕丝长，花里莲心苦，只为风流有许愁，更衬佳人步。】：辛弃疾。
【荷叶罗裙同色裁，芙蓉向脸共澄开】：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王昌龄。
点心：蛋挞。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先秦时期的诗经。弹琴兼鼓瑟，多宁静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