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马》沙隐泉

26、重殇

　　“哀伤的不会忘却，那只是一些片段。忘却的无法消失，他们躲在树后面……”
　　《消失的光年》

　　大家都说学校的女篮比赛是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游戏。足球的比分，橄榄球的打法——场上所有人都一拥而上，围着那个橘黄色的皮球，狂追着它满场飞奔，结果总是以让人啼笑皆非0：0战平，要以罚篮决胜负，最后在大家此消彼长的嘘声中，等待那个能在篮圈上弹几下最终落入蓝圈内的罚球的出现。
　　而所有人对此比赛的期盼已久正是因为它的搞怪好玩，大家可以轻松放下包袱，对着一个抱着球跑的女生捧腹大笑，后又被她不知所措的表情再次逗乐。
　　可是这次，情况明显不同往常。浓重的火药味早早地在局态架势上鲜明地泄露了出来。
　　水泄不通的篮球场上，女生们都已经摩拳擦掌虎视眈眈了。

　　“居~”的一声清脆哨音，比赛在一双双发光的眼睛中开始了。
　　“2班加油！”“6班最棒！”“进攻！”“防守！”
　　震耳欲聋的加油呐喊声此起彼伏。
　　才过了七八分钟，场上形势已水火分明，娇小文弱的2班女生明显不敌生龙活虎的6班女生的勇猛。
　　特别是王洛町，她那镇定自若的表情，行云流水般的奔跑，雷达一样精准的远投，让翁筱晚自愧不如。真没有看出来，平时文质彬彬诗词骚赋的她，竟有如此巨大的爆发力弹跳力和精湛的篮球技术。
　　翁筱晚想到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在她面前只能说是自惭形秽。
　　全场都只能看到一个人——王洛町。
　　只看见王洛町慢慢地运球到中场抽一个空当，迅速地走位接应，一气呵成地传给队友。
　　只看见王洛町突然腾空跃起，在半空接到队友的长传，拉到三分线外轻轻一托，篮球刷地射了个空心，白色的篮网不过轻轻晃了两晃。
　　只看见王洛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篮下，然后作了一个后仰投篮的姿势，篮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潇洒凌厉的抛物线。
　　只看见王洛町发出炉火纯青的一招假动作，强行突破几个人的围攻夹击，将球运至篮下，轻盈弹跳离地而起，流畅娴熟又稳稳当当地三步上篮，摘下一个漂亮篮板。
　　只看见王洛町身影矫俊，疾驰出手，闪电般偷走了一个球。
　　只看见王洛町如鹰般凌空而起，高举双手封杀，盖住了一个空中的飞球。
　　只看见王洛町跑过队友身边，欢呼着轻快地击掌。
　　只看见王洛町……
　　场地上充满了轰然的喝彩和此起彼伏的叫好，仿佛这里成了她的个人舞台，灼亮亮的眼神能呼风唤雨，映得全世界都失去光彩。

　　6班进攻来得如此快不胜防，王洛町显然是功不可没。
　　而整个2班是一盘散沙，陷入了神龙无首的慌乱中。
　　翁筱晚示意裁判暂停，只见观众们蜂拥而上将欲要喝水的王洛町围住，只剩下了寥寥几个自己班的人还在为她们打气加油。
　　这是场胜负毫无任何悬念的比赛，而她们2班仿佛一个个都成了可怜兮兮的陪场小丑。
　　像泄了气一样轻声细语说了几分钟后，她们五双手相击，又回到了场地上。
　　“小猪！防守！”
　　“猫咪！盯住8号。”
　　翁筱晚略微心虚地比划得指挥着稍稍恢复了些许士气的球员。
　　王洛町斜睨着她，满脸是不容忽略的傲慢，好像一眼就能看穿明显底气不足心有余悸的自己。
　　又一节下来，翁筱晚已气喘吁吁，灰头土脸。连续不断的汗水流下来，用衣袖在脸上抹一把，脸上画了花一般，乌七八黑的一大块。
　　“筱晚，让严默默换你吧。”
　　“还是让猫咪休息休息啊，我还挺得住！”
　　翁筱晚不服输地咧嘴笑着，举起胜利“V”字向班长晃晃，自己好就没有那么尽兴而投入地做一件事了，仿佛又找回了从前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年代，她大口大口地喘气。
　　6班的分数噌噌地往上冲，而2班依然毫无建树。
　　该不会被吃零鸭蛋吧……
　　虽然比赛前大家都说好胜负无妨尽力就好，但是比分相差如此悬殊，看着自己班俨然要溃不成军，让翁筱晚急得眼泪在眼眶打转，消失已久的倔强和好胜仿佛又开始种子萌芽继而迅猛生长成熟。
　　翁筱晚望着此刻的王洛町，桀骜冷峻的神色，像个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女神，吸引着所有人的掌声和目光，却离自己如此遥远。
　　她是整场比赛的发光体，高挑得像一根擎天柱，发着威严的惹人注目的光辉。
　　高扬起微微上凸额头仿佛轻轻松松就能将2班打得落花流水。
　　翁筱晚大汗淋漓咬紧牙关，看到眼前的女生向右虚晃一步，将篮球从背后传到左手，转眼就要突围。电光石火间，翁筱晚用力挥手，忽然发力直冲过去！
　　碰到球了！下一瞬，篮球已经到了她手中，真实的，能够触摸感知。
　　翁筱晚的心头一阵激动不已。她默念，不要持球走步，一定控制好节奏，击球点在右脚前方……翁筱晚从没有这样迅速地运球，将拦截的对手一一抛开。她一路突破到三秒区，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夹杂了队友们的清越嗓音。
　　忽然间，一个盛气凌人的身影在左侧晃动。
　　警觉中，翁筱晚下意识地将右手中的篮球用力一勾贴着腰传交移至左手，正要斜退半步发力起跳间。
　　余光已然瞥见，大红的火箭球衣，熟悉的天蓝耐克，朝她一脚横扫过来。
　　鲜红的血液渗出血管，马上流成一注蜿蜒的暗红水波，心脏疼痛而突兀的跳动。
　　翁筱晚听到王洛町一声惨痛的尖叫，脑海天旋地转地回放着很多天前她也用一声尖叫闯进了自己的生活。恍惚中，看到她痛苦扭曲又有些古怪的表情在眼前闪动。翁筱晚觉得那脸庞弥漫着往日的熟悉气息，又骤然变得陌生。接下来是什么，她已经听不清，躺在担架上，睁眼是蔚蓝的白天，闭眼是漆黑的长夜。
　　“翁筱晚——对不起——”响彻云霄的呼喊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带着强烈的颤音。
　　翁筱晚莫名地觉得，刚才王洛町的漠然伤害只是她自己的幻觉。
　　“没关系。”嘴角抖动，轻轻嗫嚅着，微翘的淡白薄唇间渗出了浓密的细汗。

　　回首间想起不久前，自己多么想逃离那个充斥着一股难闻药水味的冰冷医院，后来无比意外又无比巧合地，她遇见了王洛町。这个女孩兴趣广泛，网球钢琴围棋样样精通，和她在一起，翁筱晚又会觉得生活充满了乐趣和希望。最有缘的是，她和自己一样出奇地爱好张爱玲，她们俩总能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地将这个传奇女作家的身世和情感聊上足足一个下午。情窦初开的王洛町也总会和自己分享一些别人无从知晓的秘密，而自己，也时而向他提起何泽。那天生日，她还为自己与何泽的重归于好做了一次努力的尝试。
　　翁筱晚笃定，是老天爷安排的这场两个女孩间的美丽邂逅，一切都让翁筱晚感动不已。
　　可又是王洛町，刚刚仿佛有意将自己绊倒，于是，再一次被送进了这家遥城第一医院。
　　脑海的急速回忆让疼痛难忍脸色惨白的翁筱晚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她分明感觉到，自己被一群人匆忙奔跑着抬进抬出一个个科室。
　　急诊，拍片，验血，磁共振……仿佛将这辈子能做的检查都做完了，听到一个静冷又惋惜的声音：“膝关节粉碎性骨折伴十字交叉韧带断裂。”男医生又忽而转为沉痛，语调仿佛在做一场哀悼，“要住院观察修养半年……好在年纪轻，恢复得应该快一些。”
　　“住院半年！”是班主任沈老师焦急地发出难以置信的反问，“这孩子都高三了！再住院半年，高考怎么办！”
　　“这个我也不能负责，医生建议最好是住院观察，以免以后落得个影响行走的后遗症。”耐心温吞的医生娓娓道来，此刻那些轻描淡写见怪不怪的意味，却听上去那么刺耳不堪。

　　天要塌了吗？
　　天真的要塌了。
　　忘记了深入每一寸骨髓的□□疼痛，翁筱晚只觉天崩地裂的凄酸绝望，仿佛生命也受到了猛烈的冲击，再一次撞开了一条巨大的冗长的深远的汗血裂缝。
　　什么时候开始，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成了如此可遇不可求的痴人说梦。
　　那些体无完肤的折磨正要渐行渐远，上苍再一次残忍地对自己开了一个玩笑。而这样的戏弄仿佛才刚刚开始，最后会停在怎样悲壮的终点，她真的不知道，她极端恐惧，她没法选择，她无处可逃。
　　在生活面前，她已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少年循着没有退路的灰暗轨迹已摇身变得谨慎臣服驯顺谦卑。
　　可是她还是不能侥幸地逃过劫难，哪怕一次。

作者有话说

　　小说处女作，大家多多支持，记得要收藏啊O(∩_∩)O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