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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番外 扭转乾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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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前日。
“都给我机灵点,裕妃可是君上的心肝宝贝,她的侄女自是宝贝中的宝贝,还是裕妃亲自赐婚。出了纰漏,饶不得你们!”
戟阳提了提胯上的佩剑,一等侍卫的腰牌闪闪发光,几句指点下,宫门侍卫全都跟打鸡血般,挺直腰板,连连点头。
裕妃出身外族,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国色天香,难怪君上对她一见钟情,不顾群臣反对也要接她回宫。
她一来,御花园的花年年逊色几分。
裕妃的哥哥央素焕是个厉害角色,上刀山下火海眼都不眨,偏对自家妹妹极其溺爱,虽说一开始他是不愿让裕妃嫁到天府,山高水远,怕她受委屈没地儿诉苦,奈何裕妃非天府君主不嫁,一哭二闹,只得顺她心意。
没过几年,听闻裕妃诞下一子,央素焕更加卖力给天府守塞北,赶走几支敌兵,不求别的,只愿君上别苛待他那痴心的妹儿。
又过两年,央素焕娶妻生子,一边操天府的心,一边管着自家寨子,天府君主爱屋及乌,年年差人送来好些东西,五谷杂粮,金银珠宝,一晃十来年,日子平稳富足。自家女儿渐长,出落的亭亭玉立。
太子比他女儿大两岁,一心想着要找他这个舅舅切磋武艺,风和日丽的午后,一个少年策马奔腾闯进日月寨,动作潇洒利落,手勒缰绳,两眼熠熠发亮。
眉眼像他妹妹,央素焕朝他招手,只有怜爱:“我的好外甥。”
央素焕唯一的闺女叫央淼,知书达礼,漂亮聪明,乖巧了十来年,却为了个过路书生跟他赌气,最后也学着她姑母一哭二闹,再多个三上吊。
央素焕拗不过,又点头了。
他这一身骨气尽折在央家女人手里。
书生高中,妹妹赐婚,女儿喜滋滋到天府,将以公主的礼仪规格从皇宫出嫁。
举国同庆。
央素焕拿着喜帖,也不知该笑该哭。
戟阳抖擞精神,算着时辰,只见远处咕啦咕啦驶来几辆马车,眨眼滚到眼前。
早几天,戟阳就听说君上特地请了名家戏班为大婚助兴,想必就是他们。
为首的马车绿帘掀开,走下个一身凛然正气的老者,举手投足颇有唱戏的风范,他朝戟样拱手:“皇恩浩荡,游园子弟得令来此,还请大人们开门放行。”说罢拿出个令牌在戟阳面前一晃而过。
戟阳点点头:“自然。”一挥手,宫门缓缓打开。
老者重新坐回马车,吆喝一声:“走!”
马车再次滚动,扬起的灰尘呛得戟阳打个喷嚏。
其中有辆格外小巧精致的红马车,一过去,香气绕鼻,想必里面就是闻名天下的戚四娘。传闻她那歌喉赛比黄莺,一起一落,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戟阳没听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看得入神,突然红马车窗口卷起一道缝,从里头射出两束阴沉沉的锐光,车里的人额前坠着一簇小辫,模样俊俏,就是那双眼太厉。
“摩思。不可以这样看人。”
红马车里坐着两人,另一人声音婉转,瞧不见长相,光听声音就听得戟阳心花怒放,定是四娘,可碍在四娘对面那人又凶又狠的眼,戟阳不敢多看。
宫外茶楼,不少文人墨客拨弄茶水,大声谈论明日裕妃嫁侄女的喜事。
“这排场可是百年难得一见,不低于娶当朝国母。”
“呸呸呸!少在这酸里酸气,我听说是因为这场喜事正好迎上天府百年之日,借着这由头,好好操办一番,显摆显摆我国繁华盛世,要不君上怎么会说与民同庆。”
一个文客磕下茶盖:“君上仁厚,许我们这些俗人一同见证大喜,能沾上半点喜气,就是天赐的福分。你不去就不去,但别拦了我们的好事。”文客说完,转头看向靠窗的一个漂亮少年,“对不对?”
少年愣了愣,接着露齿一笑:“说得真对。”
坐在少年对面的小厮端上茶,刚到嘴边,闻言,立刻搁下茶杯,正要拦却已经来不及。
少年撩开衣摆,挤进文人中,一条腿踩在凳子上,一条手拍响桌面,眉飞色舞,络绎不绝。
谁能知道当朝太子是个话唠,要么不开口,一旦有人搭腔,那就像收不回的箭,认命吧。
太子要唠些无关痛痒的还好,可他偏偏最喜欢……
一旁文人墨客竖起耳朵,看着仪表不凡的少年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风流话,可等少年一开口,起先的好奇兴奋悉数变成讥讽。
少年说得起劲:“我叫裴烨,我娘是裕妃,我爹是天府君主,明天要嫁的是我表妹。”
小厮捂脸,从担心到羞愧,谁没事会自报家门,而且像太子尊贵的身份,在这破茶楼,就算说破天也没人信啊。
明明被人嘲笑很多次,可太子好像根本不在乎,只为自己说得开心,说得痛快。
少年正说着,突然从出生就系在手腕上的红绳断了,母妃说这红绳刀割不断火烧不化,现在却毫无征兆的断了。
少年总算闭嘴,愣愣看着红绳被春风上下牵扯,越过桌面,吹到窗外。
“我的命根!”少年大叫一声,他这话不是空穴来风,是父皇在他出生时专门请大师给他算了一卦,大师说他命中有一劫,而这红绳就是保他渡劫的。
少年着急跑到窗边,凭空抓个响,小厮蹬蹬下楼去找。
红绳飘啊飘,满街的人,少年看着红绳落在一把伞尖上,执伞的人停下,托起伞边一角,伞下伸出只洁白无瑕的手,掌心正好接住滑落的红绳。
少年眉心一跳,连忙下楼,小厮接过执伞人手里的红绳,连声道谢。
少年屏住呼吸,慢慢朝执伞人走去。
春光灿烂,少年小心翼翼对他道:“谢……谢。”
执伞人无言,垂伞收拢,白衣飘飘,相貌温润,朝少年摇摇头,迈开脚步,归入人群。
“我叫裴……”少年望着执伞人衣袖上的白鹤喃喃,突然感觉胸口刺痛,直到小厮将红绳拿给他,莫名的刺痛旋即消散。
小厮道:“主子,我们回吧。”
裴烨握紧手心的红绳,笑着转过身,踏上与执伞人相反的路。
天还未亮,城里城外早早热闹起来,小孩们换上过年才穿的新衣服,耳朵别着一朵红绒花,拿着爹娘买的糖串,嘻嘻哈哈跑出院里。
大人们也一早起来梳洗,抹粉擦香,压箱底的金钗也拿出戴上,门前的树上绑上红绸,再请秀才添两幅对联。
拾掇好,灶里的白馒头溢出丝丝甜味。
真是比过年还喜庆。
“新娘儿会在宫门上撒喜糖,还有君上和君后。”
几个装扮艳丽的俏姑娘围在院里闲聊,一边聊一边尖着耳,只等皇宫那边钟声响起。
“我还没见过君上,你们说君上长什么样?白脸还是黑脸?”
“宫墙这么高,哪里看得清楚,不过,裴将军我是见过的,俊俏滴哦,看得我脸红耳热。裴家男儿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君上太老,将军又太年轻,要是我,我就选雍王爷,脾气好相貌好。”
“王爷跟王妃如胶似漆,就算你是天仙下凡,怕也得不到王爷半分怜惜。”
“我就说说,能远远看一眼也不错。就是听说裴将军出征未归,王爷和王妃也不在国城,不知他们可会来?”
红衣姑娘折下一枝春花,粉鼻轻嗅,声音随着香气朦胧不清。
“大好的喜日,他们应该回来。”
钟声在天府上空长鸣。
接亲的马队有头无尾,满城只见一片红,围观百姓眼里的红,喜花的红,太阳的红,新郎官脸上的红…………
钟声飞至清山寺,彦南宇闻声抬头,覆盖双眼的白布随风起舞。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失神片刻,彦南宇垂下头,握紧竹帚,在黑暗中继续扫看不见的落叶。
在等哥哥。
他突然记起是自己惹哥哥生气了,哥哥在一扇佛门后,他要等他。
城外夜幕低垂,城内灯火通明。
百姓们守在宫墙外,伸长脖子,怀里捧着路上捡来的喜花,一脸期待地望着宫墙。
不知是谁先喊得一声:“君上!”
“王爷!王妃!”
“还有裴将军!裴将军回来了!”
墙下的众人齐刷刷抬头凝望,火光中,凛然到无法直视的几道身影,就像天府不可撼动的根基,众人举手欢呼。
“——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娘子和新娘官最后出现,笑着抓起喜糖,用力一抛。
与此同时,夜空迸发炽热明艳的火花,连绵不断。
大家哄一声,弯腰抢糖,人群中一个白白嫩嫩的男孩被踩掉一只鞋,背上还趴着个比他更小的孩子。男孩一边搂着背上的孩子,一边在人海里捞鞋,嘴里骂骂咧咧。
“松石!看娘捡了好多糖!”
妇人发髻散开,怀里揣着许多糖,朝男孩笑得合不拢嘴。
松石白眼一翻:“娘,要被爹看到你这副样子,又该骂我没看好你。”
妇人伸出指头戳戳他肉嘟嘟的脸蛋:“乖,别告诉你爹,明年我再给你生个弟弟陪你玩。”说完撸起袖子,转头挤进人群继续捡糖。
松石听他娘说还要生,差点原地吐血,掰开指头算了算,再生一个就是老九。
松石忍不住仰天长叹:“放过我爹吧!”
安家破规矩多,她爹更是古板,说什么未出阁的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头大喜,她却只能对着桌上一盆要死不活的兰花发呆。
安瑛儿很气愤,她决定逃离安府,逃离她爹的把控,用自己的言行告诉她爹,好女儿志在四方,而不是被困在闺中阁,做笼子里的雀鸟。
她说到做到,搬来长梯,翻墙出府,一气呵成。
拍拍手,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空气还残留着炮仗过后的硝烟味,全城人都跑到皇宫那捡糖去了,她爹娘也在那。
安瑛儿想去,但又怕别她爹娘看见逮回家,在街上逛了会儿,纠结自己该去哪。
安瑛儿一边走一边摇头,当下人她可折不下这腰,学艺又不收女子,唱戏她不会,走着走着,看到对面几个禁军骑着马扬尘而过。
腰上的剑咣得安瑛儿脑袋嗡嗡响,眼里流出羡慕,既然男儿能提刀,为何她不行?
安瑛儿心里有了想法,拦下这条街上唯一的人,相貌不错,安瑛儿上下打量他,故意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大声问:“你知道哪儿招女兵吗?”
这男子似乎被她吓到,睁大眼睛,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安瑛儿,结结巴巴问:“你……你能……看见我?”
安瑛儿抬手在他脑门吧唧弹一下:“给我好好说!”
但男子接下来的举措着实吓她一跳,只见男子捂着脸跪下,金衣铺满砖地,哭声悲凉。
安瑛儿动容,伸手摸摸他头顶:“我要去做一番大事业,你要是没地儿去,就在路上跟我做个伴。”
这场喜直到下半夜才停歇。
宫外散了,宫里才到一巡。君上今日心情大好,陪众臣饮了一盅又一盅,酒香充斥大殿,连裴将军怀里的那条黑狗闻着闻着也打起酒哈欠。
裴寂揉着怀里的黑狗,有个大臣借着醉意问:“狗通人性,却也暖不了被窝,裴将军何时娶个将军夫人回来?”
裴寂抿口酒,轻道:“不急。”
大臣继而又哈哈一笑:“你不急,只怕你老子急。”
君上一个眼神扫来:“曹爱卿,你吃醉了。”
曹爱卿闻言讪讪闭嘴。
雍王爷正夹菜给王妃,听罢只淡淡回道:“老的也管不了小的一辈子。”
众臣一笑。
裴寂起身施礼退下,原因竟是狗困了。
惹的众人啼笑皆非。
城外山野小路,男子背着刚过门的妻子,手里举着火把,迎着夜风往家赶。
“真羡慕啊……我要是裕妃的侄女就好了。”妻子剥开糖纸,一颗扔进自己嘴里,一颗塞到男子嘴中。
男子含着糖道:“委屈你了。”
女子想了想,摇摇头,两条手搂紧他脖子:“要是新郎官没高中,裕妃才不会把她侄女嫁给一个穷书生。你脑袋笨,读书出不了头,要是等你高中,我岂不是会等成老姑娘。”
“可你能嫁给更……”男子还没说完,妻子拧起他耳朵:“你是不是后悔娶我了?!”
“没没有!我阿建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碰到阿瑶,最最最幸福的就是能与你白头。”男子发自肺腑道。
妻子松开手,脑袋埋进他颈窝:“这还差不多。”说完,又略带惆怅道:“也不知道阿袅怎么样了?”
“阿袅怎么了?”男子疑惑问,“上次来抓她的男子是谁?”
妻子磨磨牙:“姓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侠客,一个半老头子,身手还挺厉害。也怪我妹妹不争气惹到他头上,往后有她苦头吃。”
“唉!”
二人双双吐口气,不远处,描着喜字的红灯笼泛着微光,等他们回家。
酒过三巡,众臣陆陆续续从宫里出来,个个殷红着脸,摇摇晃晃,分不清东南西北,朝天吟诗,抹脸哭娘。
候在外头的轿夫,各自认回自己主子,上前搀扶,运气不好的还要挨主子几脚,总算全部归位,咯吱咯吱往回抬。
一阵风过,春雨忽地来了,像银针,丝丝而下。
风雨揭掉彦南宇脸上的白布,日复一日的黑洞出现裂缝,裂缝透出希望,这条裂缝便是身后佛门咯哒一声轻响。
送走最后一人,戟阳打着哈欠,按规矩该关宫门,手举到半空,话却卡在喉头,忍不住四处张望。
一个侍卫好奇问:“还等什么?该来的都来过,该走的也走完了。”
戟阳自己也弄不清楚,脑袋就是雾蒙蒙的,他总觉得还有谁没到,或者谁没走,视线落在宫墙,又放到远处。
什么都没有,连个鬼影都没有。
戟阳自嘲一笑,挥挥手,关上宫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