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家事》云上千里

8、第8章

　　“我还是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呢。”

　　“妹妹呢？”

　　“妹妹除外啦。”

　　夏油杰的鞋子整齐的摆在玄关，我去倒茶的时候，他已经舒服的坐在矮桌前，把腿伸进了被炉下。

　　那天在禅院家，我胡乱按的那条短信，写的是周末来我家玩吧。

　　夏油回了句“好”，还带了个笑脸。

　　我跟他解释过这是个误会，可是说不过他，最后还是按照短信约定，邀请他来家玩。

　　“小时候没有一起玩的女孩子吗？”我想夏油杰毕竟跟我或者‘六眼’不一样，在去咒术高专之前，他生长在普通人家庭里，上的也是普通的学校。

　　因为是休息日，夏油杰穿的很休闲，宽松的黑色外针织衣松垮的搭在身上，领口处甚至能看到锁骨，刚才去车站接他的时候，一路上不断的有女孩子回头看他。

　　应该是个挺受女孩子欢迎的男生吧。我这么认为。

　　“能看得见咒灵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正常的童年？”夏油杰笑着说出这句话，低头剥着蜜柑，手指修长好看：“就算想过普通的生活，也无法做到吧。”

　　他把剥好的蜜柑先递给了我，我摆摆手说不要，他也没在意，自己取了一瓣递进口中，眉头微微皱起来。

　　“酸吗？”我问。

　　他迅速的堆起笑：“很甜。”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剩下的蜜柑，他也没再碰过。

　　“那是你的父母？”他的视线越过我，看向身后不远的佛龛，那上面摆着照片。

　　“对。”我也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过去。

　　“很年轻啊。”他绕过去，双手合十拜了拜。

　　“去世的时候，二十六七岁吧。”

　　“什么原因？”

　　“事故。”

　　“咒术事故吗？”夏油杰问我。

　　我看着佛龛上的照片，慢慢说：“不记得了。”

　　“这些年过的辛苦吗？”

　　“衣食不缺，倒也好。”我说，又补充：“大学里的同学有时候聊天会抱怨，父母管得太严啦，偏心啦，甚至不务正业什么的……我就想，既然这样，不如放弃父母，一个人去生活好了，可是却没什么人能做得到。”

　　“可能父母的存在代表着，还有可以回头的机会吧。”

　　他托着腮，听着我的话，心不在焉的点头，他的眼睛疲惫的闭了下，又慢慢睁开。

　　“看不到咒灵，又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不会憎恨吗？”

　　“谁会去憎恨完全虚无的东西。”我故作轻松的回答：“对普通人而言，看不见，就代表着不存在，咒术高专对外不也宣称是宗教学校么……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你们这些咒术师大概率是和骗子之类的挂钩吧。”

　　夏油杰看了我好一会，才慢慢的嗯了一声。

　　他看上去是真的很疲倦。

　　换茶烧水的空隙，再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趴在被炉上睡着了。枕着自己的胳膊，脸埋在肘弯，长发散在宽阔的肩膀上。

　　夏油杰和‘六眼’是同级生，年龄还比他小了好几个月，但是却看上去比六眼成熟许多，已经介于少年与青年的交界点。这大概是他更受欢迎的原因吧。

　　我笑自己，看着在自己面前的夏油杰，却想到了别人，我将思绪收回来，拿过书桌上的书，继续读了下去。

　　他睡了很久，一直睡到了天黑。我手里那本《公司法》也翻看了大半。

　　他醒了之后，也不比睡之前轻松，反而看上去更加疲倦了。

　　“对不起睡着了。”他看着外面逐渐亮起的路灯：“差不多该回去了，悟也应该做完任务了。”

　　“现在你们不一起做任务了吗？”我问。

　　“毕竟悟已经特级了。”夏油杰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回答我：“我也马上升级……所以一个人执行任务很久了。”

　　“那你们联合起来，不就是最强咒术师组合么？”

　　夏油杰突然笑了。

　　“悟才是最强……如果我们算是最强组合的话，除去最强的悟，那我差不多只等于0……”

　　“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夏油杰把手抄在外套的口袋里，笑着说。

　　眼底的疲惫更深了。

　　-

　　那之后有大半年的时间，我没再见到夏油杰，他就连邮件也很少发来了。我想大概是因为特级咒术师特别忙的原因吧。

　　我自己也忙碌了起来，需要补上因为受伤休假时间的学业，除了每月一次去埼玉给伏黑姐弟送生活费外，其他时间基本就是学校-家-两点一线，努力的在学习。

　　我依然还会每周去一次夏油家，夏油妹妹已经中三，准备考有名的私立女子高中，她是个充满活力的女生，每天都过得开心快乐。也会和我交流一些时下流行的话题，还悄悄告诉我喜欢了隔壁班的男孩子。

　　9月的一天，我给她补完课，正收拾书包的时候，她贴了上来，从背后抱住我，神秘兮兮的问我。

　　“凪小姐，你和我哥哥是情侣关系么？”

　　“不是。”我飞快的，肯定的回答。

　　“欸，我希望是……是就好了。”小女生的眼睛眨啊眨，看上去特别天真。

　　“男女之间也可以做好朋友的。”

　　“哥哥……”夏油妹妹变得欢快起来。

　　我回头发现夏油杰站在房间门口，不知站了多久。

　　“哥哥好久没回来了……凪小姐也留下来吃晚饭吧。”夏油妹妹盛情邀请。

　　“不了，我得回去赶功课。”

　　“要不要送你回去？”夏油杰问。

　　“不用，门口就是车站。”
　　“我送你出去。”

　　九月的夜晚已经开始凉爽起来，夏油杰站在门口的路灯下，一半的脸隐藏在阴影中，露出的另一半，眼底有着浓重的黑眼圈。

　　“夏油，你没事吧？”

　　“没事。”夏油杰的脸上异常平静：“回去路上小心。”

　　他没有说再见。

　　-

　　次日，熬到大半夜赶功课的我，正沉浸在美梦中，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

　　电话那边陌生的声音说他是东京警局的人，问我认不认识夏油杰。

　　窗外夏末的蝉声叫的撕心裂肺，我花了好一会才听懂了对面警察先生的讲述。

　　今天早晨，夏油一家被发现倒在血泊中，父母倒在了餐桌旁，餐桌上摆着的寿喜锅仍旧通着电，水早已经烧干。

　　夏油妹妹倒在玄关，像是想逃跑却没来得及。

　　死亡时间推断是昨晚的晚饭时段。

　　在我离开半个小时后，夏油杰杀害了父母，杀害了妹妹，然后消失不见。

　　——能看得见咒灵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正常的童年？就算想过普通的生活，也无法做到吧。

　　-

　　那天，阳光明媚的让人烦躁，交上去的研究报告被导师挑挑拣拣，我烦躁的从早改到晚。

　　根本没有什么去伤感的时间。

　　那天，夜里，六眼又从窗口跳进来。

　　依旧是穿着鞋，从窗口走到沙发，坐下之后，他问我：“伏黑那边怎么样？”

　　我回答：“我明天过去。”

　　他‘哦’了一声，没有像之前那样马上离开，只是摘下了黑色墨镜，安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他突然仰躺下去，头枕在沙发扶手上。

　　“我稍微睡一下……”

　　“请您回本家去睡吧。”我有些心疼的看着他的鞋子踩在我白色的沙发上，留下了黑色印记。

　　从宿舍到本家，对于六眼来说，不过是几秒钟的路程而已。

　　“回家的话，妈妈一定又要追着问悟有没有好好吃饭什么的……”

　　“高专呢？”我问。

　　“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每个人都在问我杰的事……”

　　“六眼”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微微颤抖，似在哽咽，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眼下有着清楚的红色印记。

　　像是刚刚哭过。

　　-

　　报纸上只是刊登了夏油杰杀害家人后失踪的新闻。没有提及他还消灭了整个村子的人。

　　那晚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手染鲜血，决意弑亲了。

　　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幸运，居然能安全的从他手下逃脱。不过我也没能免了麻烦，陆续的被警局、咒术界叫去问话。

　　他们无非想知道，从灭村到弑亲的这短短时间，为什么夏油杰只放过了我一个人。

　　说真的，我也没想明白。

　　五条家京都的旧本家也把我叫去训斥了一顿，不过那群老头子要好对付多了，只要道不停的歉就可以让他们满意。

　　他们还很隐晦的表示，希望我能向他们提供‘六眼’的消息，我回答说不太经常见面。那群老头子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望。

　　从旧本家出来的时候，看到‘六眼’背对着我坐在石阶上。

　　不管是旧本家还是现在东京的本家，都需要走一段长长的石阶。这大概是世家的傲慢，高高在上的告诫那些站在山脚下的人，彼此之间的距离是多么遥远。

　　旧本家的石阶两侧也种满了树，是京都常见的红枫，如果是秋末来，漫山红叶，层层叠叠的，十分好看。只是可惜现在是夏末，只有偶尔那么一两株树上带着不合时宜的星星点点的红叶。

　　六眼的背影很好看，即便是已经身经百战，却还有着少年独特的纤薄感。

　　这个比我大了半岁的少年，是六眼、神子、五条家百年难遇的天才，咒术界的救世主……

　　是我要代替他去死的人。

　　夏油杰是特级咒术师，他有能力有资本去怨天尤人，痛恨这个世界。

　　我的手指并拢，做出射击的姿势，在半空中慢慢的移动，最后对准了‘六眼’背对着我的身影。

　　那么我呢？我该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