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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焚香 (三) ...

  •   (三)
      袁冰找到一份不错且合胃口的工作,朝九晚五和双休,薪水三千二,还有上升空间。扣除必需花费日常开支,兜里还有余钱,她的人生似乎能看见曙光了,她整个人变得开朗外向,不时叽叽喳喳欢唱着美好。
      大扫除至黄昏,红霞连片,漂天墨彩,人间烟火飘荡袅袅。空旷的两房两厅,家具稀少,零碎杂多。
      神台柜前,妈妈执香点火,一拜再拜,不忘念叨:“菩萨发善心,阿冰能找到工作,出人头地,真是谢谢菩萨。她爸,孩子工作要顺顺利利,保佑我们早日住上大屋,脱离苦海安乐过日。”
      袁冰拎着大包小包的垃圾,出门前知会一声:“妈,我下去扔垃圾。”
      “别傻乎乎的,看着点路。”
      “有感应灯呢!”

      祝邦趁家中无人,回家翻箱倒柜一趟,同样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大厦门口。
      玲姐瞧差不多饭点,挂上儿子手写的牌子提醒外客门卫室无人,然后回家给三个上晚修的儿子做饭。
      没钥匙,进不去。老杨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个意外。
      他卸下包袱,左右徘徊,这时铁闸滴的一下,哗啦呼啦自动拉开,走出一个娇小的长发女子,她手上的米袋涨涨满满,又绑着两袋小的,看来是刚打扫完。
      垃圾桶距铁闸很近,几步脚功夫,她用力一甩,哐当一声进了桶。她再拿出钥匙回头开门,才发现门卫室前一个黑咕隆咚的高大身影。
      只稍看一眼,橙黄的街灯,同款的寸头。
      他正好闲的发慌急需打发时间,饶有兴趣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对视不过三秒,她目光平静转回脸,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袁冰。”
      啊,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半只脚迈进门,还是被认出来了。
      她艰辛退回门外,气定神闲看着他漫步走来。
      “三年了,不打招呼的毛病还不改?”
      这话一出,仿佛是与空气之间的暗语,没有回应。
      “不吭声是怎么个意思?说话。”
      她忍了忍,反复将肚子里打的草稿借口试了一遍遍,“先生,我们,认识吗?”
      “袁冰,你又耍这套,我不吃。做人能不能堂堂正正的,有错就认,打就站定,坦荡面对。当然我以前不是批评你,作为朋友我有必要指出你的短处,可能站在你的角度觉得我的话过激了些。”
      “这位先生,很不幸告知您一句,我确实是袁冰,于两个月前脱离车祸昏迷的生命危险,在这场事故中,我丧失了过往的记忆。如果你是我朋友,那你只需记得这点就行了,不用再因过往而对我指手画脚。”
      他震惊地紧抓她的臂膀,接着反问:“车祸?你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车祸呢?你妈妈呢,她在哪?”
      “停!能不能别摇晃我了!”
      “你先回答我,这都特么怎么回事?”
      “我失忆了我怎么知道!”
      “……”

      一连数日见不到祝邦,袁冰更觉神清气爽,吃饭也扒多两碗。
      昨天她哄妈妈买些牛肉炒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上这么好吃的肉,不腻不滞,嚼劲弹牙。
      “吃呀,冰箱还有一块。”
      妈妈催促她多夹几片肉,生怕她贪求节省而吃不饱。
      “够了够了,我吃了好多,你倒是快夹,剩菜不健康。”
      她看妈妈一味夹大白菜和节瓜,心里发酸微涩。
      正当吃得淋漓畅爽,门铃不合时宜叮咚响。
      袁冰低声狐疑道:“我们在这无亲无故,又不识人,谁会寻上门?”
      妈妈一如既往喊道:“哪位?”
      又放下碗筷,离座开门。

      相隔三年,寸头小伙不变的造型以及绚烂的微笑成功地唤醒妈妈对他的印象。他提着金丝燕窝的两框礼盒,刺溜地窜入门,人情世故的老练一展无遗,醒目地摆下礼盒到桌面,扶着妈妈落座沙发。
      “阿姨,几年不见,怪想您的。我和这里的物业相熟,一听他说您也住在这,我就想赶紧探望您,我也不知您喜欢吃什么,就按家里长辈的口味给您带了些见面礼,您别怪我不懂事。”
      袁冰继续平静夹菜,扒饭,如同置身事外。
      妈妈顿时哈哈大笑,“小祝你人还是这么健谈,心地良善,还费钱买礼。”她打开包装礼袋往里头瞅瞅,吃惊一把,“小祝,金丝燕窝高档贵重物品,不便宜。你来我这,有这份心就足够了,这份东西你待会还是带回家里去,孝敬你家长辈。”
      金丝燕窝被推搡回祝邦面前。
      祝邦掠过袁冰一眼,又笑道:“难得登门拜访一次,阿姨您就收下吧。我现在一人住着,回家也不方便,我又不爱吃这些东西,您看我年轻力壮精力充沛得很。”
      祝邦将两框金丝燕窝整整齐齐放回桌面。
      妈妈愣住一小会,笑着转开话题。
      袁冰吃得有滋有味,留了些饭菜收进厨房,勤快地刷洗碗筷和锅。
      “阿姨,小冰她好像有点冷漠?”
      “喔,你别见怪,她前段日子刚车祸复原,脑子偶尔还恍惚着,见陌生人也不搭理。”
      “我不算陌生人了吧?跟她打过几回照面,以前也没这么冷冰冰的。”
      妈妈瞟了眼厨房,压声低语解释着:“医生说她可能失忆了,暂时记不起往事,她现在就只识得我,别人她都不放心。”
      “这样……她怎么发生车祸的?”
      “哎,都怪我,给她心理压力了吧,一时想不开……”
      袁冰耳尖,哪会听不清他两人的对话。她总觉着祝邦今晚来者不善,定不会只问这些,他那聪明的脑袋,指不定是来拆穿自己的谎言。
      直到他离开,她都没从厨房出来和他说过话。

      或许是袁冰多想了,祝邦虽拜访时准确告知他的门牌,精准明示两家闲时多可走动不用见外,但一连数月,她们没再见过他,他也没再上门。
      又是一年迎新春。
      大年三十的这天,全城喧哗热闹,高楼大厦外的电子屏红火喜庆,不时插上一段名声大动的新婚宣告,右下角顺道标明盛煌集团祝何两家继承人于今日联姻。
      熟眼的寸头高大威猛,一身黑色西服,牵着高挑洁白的美丽新娘,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她转头牵着妈妈的手,一手拎着在超市买好的菜,步履缓慢一同归家。
      “年三十,洗邋遢,今晚你记得早点洗澡,明儿一早财神爷才会帮衬你,行运行到脚趾尾。”
      “妈,你还剪不剪头发?”
      “甭催,来了。给我剪好看点,不然我绝不轻饶你。”
      “嗯,我尽量。”
      卫生间点着白灯,妈妈伸直腰坐在小板凳上,围了块滑面布,执起小镜子左照右照。
      耐心梳开打结的发丝,拨开一头黑,柔顺的亮发逐渐攀登至顶,袁冰久藏心底的酸涩又幡然胀痛。
      你过得安好自在,无非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你认为牺牲自己是一场接受不住的痛苦,但有人比你牺牲更多,禁锢青春年华,放弃金银财富,不再爱恨眷恋,陪同你熬过漫长的光景。
      她微微张嘴,那三个字悄悄地脱然而出。
      拿镜子的手抖了抖,开口催促道:“你剪了没?我等你多久了,不剪完今晚我不做饭!”

      初一清晨,妈妈将连夜烧熟的鸡供奉神台前,每个神位放上一包利是,拆封新买的檀香塔挂起来,上着香说着:“新年快乐,利利是是,平安大吉,保佑我阿女阿冰早日找到个好人家,不求做个少奶奶,只要人好心地好对她好,能够多些照顾她。她爸,你得多看着点我们女儿。”
      香灰啪嗒一掉,烟圈缕缕而散,橙亮星火吞吐吸纳,似唐突又似无状。
      她们带着拜年的礼品到楼下洪叔那买早餐搭车吃。
      洪叔好客热情,和妈妈愉悦的交谈中,得知她们是19楼的新住户,私下送多两份还在研发中的鱼面,给她们尝尝鲜。
      袁冰百无聊赖等待之际,一辆车行驶至身边,摇下车窗叫着她的名字。
      “袁冰,你们要去哪?”
      她看来人,越发没好脾气,“关你屁事。”
      “你胆子是跟你屁屁一样大了。”
      “从前我怎么教你的,无论谁喊你,你对这人印象好不好,礼貌上你都得要应人一声,不懂礼貌的人和兽类有何区别?”
      “……”
      他孜孜不倦教导着从前说过的话,愈讲愈起劲,她赶紧拦截他的口无遮拦。
      她也跟着口无遮拦:“闭嘴,死臭猪。”
      他眼睛一亮,继而暗淡下去,“你又骗人。”
      她清楚他话中意思,也不打算隐瞒,熟悉的口吻重复着:“你不是人,你要时时牢记你是一头猪。”
      妈妈拎着早餐笑眯眯地走过来,看清车里的人影,惊呼道:“这么巧呀小祝,大年初一出去拜年?”
      他扶着方向盘,懒洋洋倚着座椅,“不是的,昨晚参加了一个婚礼,今早刚回来。你们要去哪?”
      “我们回老家拜年。”
      “我送你们吧,今天都放假出远门,一时半会恐怕不好找车。”
      妈妈顿了顿,示意一旁的女儿。
      “不用了……我们……”
      迟疑的片刻,他已经开了后尾箱,自顾自下车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一塞进,又打开车门,扶着门请妈妈先进。
      “坐吧。”
      袁冰四处乱瞟,瞟见驾驶座旁边叠放包装精美的礼品,前面那人似有心电感应的,立刻伸手递给她们道:“昨天我妹出嫁,这些是伴手礼和喜饼,你们吃吃看。”
      袁冰瞬间冷却住,没伸手接。
      倒是妈妈快快接了过来,连声道谢,“你妹妹才多大,我看你挺年轻的,想来她年纪也还小吧?嫁的是哪位好人家?”
      他轻笑一声,盯着后视镜里呆滞的人影,“我亲妹子今年虚龄25,嫁的是我爸朋友的堂侄子。”
      “喔,那挺好的,恭喜小祝当上大舅子了。新年新气象,什么时候你也当一趟新郎官?”
      “快了,到时候一定请您喝喜酒。”
      “好,那我们等着咯。”

      ——
      这个月是他跟来这执行工作任务的第八回。他学坏了,任务期间,偷偷溜到小道上寻找那个人。
      她问他:“臭猪,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他摸摸她毛躁的发丝,“结婚了就不能这样跟你闹着玩,小孩子似的。”
      “找一个合适的结婚伴侣是不是很难?我长得不好看,人又穷又没钱,人家娶我还得补贴我们家呢,我还是不要祸害人好。”
      “不难,只要她人心善良,人不坏,其他的两个人可以一起打拼的。像你现在这样死气沉沉的,倒贴送我,我都不要。”
      “哼,我也看不上一头猪!”
      “快去减肥吧,肚腩大屁屁大,圆滚滚的,难怪你那么没自信。”
      她狠狠踢了他一脚。
      他笑着追她要打要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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