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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鼠疫 (一) ...

  •   (一)
      盛昌隆这家海味铺是有近百年历史的老字号,见证过隔壁辉煌大厦的辉煌与落败史。现时一木成林,独家壮大,名下数十间分铺遍布两岸,在著名海鲜品牌中占有不可或缺的响当当的地位。
      掌权人林昌盛生有独女,名唤福仙,云英已过,仍待字闺中。探其究竟,无因仪态失势,天生过度肥胖,偏遗传老父松树之高,更显得壮实唬人,即便老父献上家财,但一般男子不敢亲近,故以至今,福仙只好帮衬家中打理店铺,对婚事绝口不提。
      昌盛夫妇日夜叩拜各路神仙,为求替独女牵红线。终有一日,抑或是神大发慈悲,冥冥中送了一个小天使在福仙的肚子里。因而牵连出一个倒插门的哎呀夫婿,昌盛夫妇虽不满意此人品性德行及样貌,苦于无奈之下,逼不得已应承这头婚事,还将名下的大半店铺过到女婿手,为求看在金钱的份上好生对待独女。

      别光看福仙长得人仰马翻,似汉子多过妹子,干起活来丝毫不差爷们。懂得察言观色,挑通眼眉,生意场上还算是林昌盛的好帮手。夫婿身形矮小,装不住小胆儿,生意路子一窍不通,便撒了手全盘交给福仙打理,也不过问,只管每个月要分花红。
      福仙只在意他是否会出轨和提出离婚,其他随了他,懒得计较。
      两夫妻都是掉进钱眼的抠门鼠,样样精打细算,敲过算盘才肯花。真难得福仙竟会不同他计较!

      “肥仙,我说你的花胶真是越来越小个头了,离谱了吧?黄皮树鹩哥,不熟不吃呀?我同你伯爷多年的老街坊,你这样做生意,怎么行?”
      “六婶,你是盛昌隆的老主顾,我哪敢拿次品来骗你。”
      她偷偷摸摸抽出柜台下的一塑封袋,推起隔板,指着倒出来的细碎小花胶笑道:“六婶,我倒出来让你瞧个明白,一大袋子的进货量,不到两天就剩这些了。”她拿过六婶瘦骨嶙峋的手搭在自己手背上,一肥一瘦,肥的像使劲勒紧的脂肪,凸出又饱满。“你看,我每次光吃卖剩的细碎,皮肤就保养得又白又滑,更不用说吃一整个的效果了。好东西不是光凭大小就能分辨出来的,真正的效果还得吃进了肚子才能见真章。”
      六婶捏着她白皙厚实的肥掌,精明的亮光扑闪扑闪的。
      福仙紧追道:“旁的太太小姐来买,我都是按店里的价格卖,唯独你,六婶,我爸妈经常挂在嘴边小时候如何照顾我的六婶,以进货价卖给你。我可是什么都没赚到你的,哪次你来买东西,结账的时候我不送你些小玩意的,这都是旁人没法享受到的福利。”
      六婶笑着搭话:“说的是。你小时候,我是一把屎一把尿哄着你,背着你绕圈哄你睡觉觉。”
      “是呀,我们家心里都记着呢。”
      “哎,那还能便宜些不,我再多买些送女儿。”
      “这都进货价了,再低些,我亏本了六婶。”
      “来三斤吧。上次你送的一小包瑶柱,味道挺不错,这回再多送些呗。”
      林福仙低下的头微微僵住,一咬牙一跺脚,又抬头哄道:“要不你把这些碎掉的也购了吧,便宜点算你,再送些瑶柱?”
      “多便宜些,我就全买了,啊?”
      “肯定的,绝对优惠,再打个九折给你。”
      捡到便宜的六婶满意点点头,步意阑珊地四周闲荡。
      对角顶上的电视机,新闻主播一贯持重的腔调述说今天发生的重大事件。
      “今日上午于弥敦道经油麻地一带,发生一宗重大的连环交通事故,所涉及车辆达五辆之多,伤者有十二人,死者为一名老太太,送治医院途中不幸身亡,目前正在调查事故发生原因。”
      六婶深有同感的感慨着:“人上了年纪,生死难料。说句不好听的,哪天突然死了,家里人都不知道。从来都只有父母养儿九十九,长忧一百岁,何时儿子会忧我们到一百岁?”
      福仙手脚麻利打包着花胶,开玩笑似的回了句:“你哪用得着担心,儿女双全,福禄同寿,儿子不顾你,还有女儿心疼你。”
      “嘿,衰仔娶了老婆不认妈啦,枉他小时我疼他比他姐姐多。虽然女仔是够贴心,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始终差了点。”
      电视底下一只灰头灰脑的瘸腿蜘蛛慢慢地蠕动,细细长长的七只脚尖还沾有白色的墙灰。她和别的蜘蛛不同,她肚子干瘪,恍若暮年垂垂,筋骨可见。
      墙角处的老鼠窝紧盯她的一举一动,似乎只要待她一死,便能拖进来,享尽这份美味。

      夜深人静,13楼准点发了疯似的敲敲打打,睡梦中惊醒的洪叔迷惑不已,决定摆阵召唤鬼差问一问何事缘由。
      鬼差都是极爱吃酒的。它们的配酒菜不是花生,而是藏在酒坛子底下浸泡数日的熟鸡蛋。
      每每洪叔召请鬼差,都会事先挖出珍藏多年的宝贝老酒,借酒香吸引它们的到来。
      负责看守辉煌大厦的鬼差是一名死于25岁的小伙子,因生前嗜赌好色,败光家底,害人不浅。原本应六道轮回,该投入畜生道受罚,可洪叔念其临死前已有悔改之意,便帮了他小小一个忙,贿赂上一任鬼差,将其收作门下弟子继承衣钵,同时也是在受罚,长生不灭,终生为阴间服务,以消除生前犯下的罪孽。
      有着这份恩情,每次洪叔一召,鬼差必达。
      这不,不用多长时间,酒盖子一撬,陈年老酒的香味斥溢大厦。地板突然劈开一道蓝绿的亮光,一个影儿冒出尖。
      他不像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照样是生前的人模人样,就是面色苍白了些,身着的服饰全黑,中心印有大大的红“差”字。
      “老洪,有何贵干?”他动动嘴唇,无声念法咒,隐去原先在手中的长鞭。
      桃木剑指向天花板,洪叔皱眉问道:“13楼最近怎么天天到点就鬼哭狼嚎,翻箱倒柜的砰砰响?”
      鬼差的眼睛咕溜溜地快速转动,张嘴喃喃两句,才回道:“这有关天机,我不好说,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你楼上的,是个命苦的。”
      当鬼差也是有需要保持缄默的地方,未发生的事不可说,这是必定要默守的规矩。
      洪叔明白,便不再追问。
      鬼差自来熟地拎起酒坛,粗鲁豪放地,大口大口往嘴里倒,直至倒出那颗珍藏底端的鸡蛋。
      他满意的鼓着腮帮子吞食着。
      “上回你让我打开时空结界防盗门送李浓的事,黄珊知道了,不过她居然没装模作样地投诉我。要知道,她一向很讨厌和你相关的人和事。”
      黄珊是辉煌大厦的契约主人。端庄大气,明眸朱唇,昔日地产大亨的前妻,村长之女,村中之花。自1989年得到妥善安置后,怨气散去,地藏王念其与辉煌大厦缔结契约期限未到,命其暂代终前服务部门的职务,只要期限一到便要立即回地府复命。
      但黄珊看不惯洪叔前半生对发妻的所作所为,不愿帮洪叔分毫,并且十分厌恶。
      洪叔笑说:“黄珊还有多少年?你还得在她手下熬多久?”
      鬼差打了个饱嗝,瘪嘴道:“以前她有肉身,只消肉身一灭,契约就算中断了。可她当年光想着报复负心汉,炼了邪门歪术,才会把契约延续从肉身过渡到魂魄,所以你问我她还有多少年,这我真没法回答。至于我嘛,虽说在她手下做辅助,但我上头总归是阎王他们,才不用看她脸色做事。”
      洪叔没见过黄珊,但隐约笃定黄珊与自己是相熟的,他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鬼差微醺,打开了话闸子,紧接道:“你记得崔老太太吧?她有心愿未了,黄珊特许她回阳间完成心愿。如果你见到崔老太,提醒她七天后一定要回来报道,否则她就错失投胎的唯一机会了。”
      洪叔想到崔老太日复日的一碗清粥,喟然长叹:“前段时日她还每天来我这点粥吃……她是怎么去的?”
      “嘿,你没看今日报道吗?连环车祸!因为老太太急着冲出马路捡回掉下的纸皮,行车为了避让她,绿灯时停下来,导致后面的行车继而向前发生碰撞,撞死了老太太。”
      “她的下一世好吗?”
      差点脱口而出的鬼差立刻恢复理智,捂住即将蹦出的话语。“当然……天机不可泄露。”

      崔一佳接到医院的电话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口腔苦涩的他愤愤踢了两脚吧台,如梦如醉地骂着:“哪家的诈骗营销,又用同样的招数?这次过分了啊,我妈人好好活着,你们竟然诅咒她!等着,老子现在到警察那揭发你们这班害群之马抓进牢里!”
      近来崔一佳频繁到吧台装大款,就为了把妹,一个长得很像他暗恋许久却得不到的女人,但眼前这个年纪更小,身材更加火辣。崔一佳想包她,今晚,她同意了。
      魏春刚偷渡过来,在地下酒吧打工已有数月,她在老家便仰慕这颗东方之珠的璀璨光芒,更从家里人那听说不少这块遍地黄金的传说。她孤身奋勇来到此地,一人苦苦支撑劏房生活,度日如年,苦不堪言。她知道崔一佳对她非常迷恋。崔一佳喝醉时,她曾听他吐露过,她长得有八分像他喜欢的人,而且他与丑陋妻子的生活十分不如意,因为不是他自愿的。这给了她极大趁虚而入的勇气。
      今晚,她觉得时机成熟了,她也不想再装作清高,便假装柔顺应承了崔一佳。
      崔一佳挂掉电话,紧搂着她,说带她看新屋,他为她预备的新房。
      魏春秀气柔弱的脸庞瞬时涕了泪,崔一佳看着,心口又是一紧。
      “好端端的,哭什么呢?该高兴才是,以后我们有家了,你不用再租在那种下三滥遍地的鬼地方。”
      “我……我只是不知如何报答你,崔哥,你对我太好了。”
      “你是我女人,我有责任爱护你,为你遮风挡雨,给你一个温暖的小窝。”
      魏春扑过去,埋头在他的臂膀,呜呜地哭着。她想,她迫切的想,要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立足这块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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