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十三. 黑洞自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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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未在依琳给我安排的古镇漫步多久，随某个时刻越近，我心中杂乱的情绪突增，该想的和不该想的都一同在我脑海中沉浮。我知道我在辜负依琳的心意，赶忙抬头再多看几眼这座娴淑的山下小镇，并默默准备几个回答来应付。
有好几个清晨，朦胧的光辉模糊了黎明与白日的界限，透过圆拱窗，构成一道道轮廓成日晕的时之门，卡琳醒得早，在餐厅等不住时，就踩在窗的影子上玩闹；她能这样跟自己玩一个上午。此光时而是青色，时而微黄，约莫与窗外的树影有关系，秋日时它显得更暖；到了冬日，窗外树枝光秃，照进来便显得发青。可到夏末，奇异的蓝色笼罩整副摆在床边的橱柜，且这蓝色与我的发色十分相像，令卡琳尤为好奇。她曾问过我，“你的头发是染的吗？”她趴在我怀里用手指去搓捻一缕垂在我耳畔的长发，想要去试试能否真如她所说，从我头发上搓下些颜色来。
那还是一年前的四月末，布拉格难得迎来一个没有雨的周末，我也在家休息。这天莉莉醒得很早，几乎是在我刚洗漱完，她就披散着头发站在客厅青色的窗户影里发呆，听到我走过来，她才抬起头，指着她面前说：“爸爸，这里有一个壁炉吗？”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可看似荒谬的提问却总是化作泡影般的真实真出现在了我面前。不知从何时起——可能比莉莉要更早一点，我也开始看到家中有一个壁炉的影子。我猜想这是我在布置我的家时，还在怀念有着鲁格尼斯老师亲手制作的躺椅的小木屋，那间屋子里也有一个壁炉；恐怕是我太怀念过去。在秋冬季，我和鲁格尼斯老师通常要去到山下村庄中换取足够的木材来保证冬日的取暖，哪怕我记得圣域的冬日并不寒冷，加上圣斗士的体魄并不足以使我们惧寒，而鲁格尼斯老师在生命最后一段时光里仍然愿意多在暖处待一会。
就当作我在重现那昔日吧，也是跟随那壁炉的幻影同时出现的，我总能在它面前看见一个类人的影子。它的轮廓远比我所见过的一切模糊更为模糊，粒子在它的边际内无规则活动，钩织出不同的图案。它有时就只是站在壁炉前，凭我的想象它应该是背对着我，对着壁炉独自出神；有时却凭空少了一部分，让它看上去矮了一节，
我尚不清楚它出现在我家中的目的，但我怀中还抱着莉莉，我说，“我的发色是天生的。”
莉莉对此表达了相当的惊叹，“像天空一样漂亮。”她放开我的头发，忽然就意识到她并没有太多话想对我说。
于是，莉莉又主动从我怀中脱离出来，走向布满暖色阳光与水蓝的明黄的餐厅，看着她渐小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我向后看了一眼那个存在着幻影壁炉的位置。我看到那影子依旧，它依然望着我，身上的波纹随身后的火苗跃动。
我终于挨过了难熬的四点，其实古镇很小，加上我想心事时的匆匆脚步，大约早在依琳抛下我的半个小时后我便走过了镇子大大小小的街巷。料想着时间也快到了，身上还有要回给史昂的明信片，我想先回酒店等待依琳消息。这时依琳之前教的一些中文派上用场，其中一句便是酒店的名称与具体位置。
“实在记不住，给他们看这个。”依琳递给过我一张纸条。
还派上了用场的是我异乡的外貌，多数包着车厢的三轮车皆在我身边路过，无一敢停下，唯有几辆出租车敢在我面前徘徊，其中一辆离我最近，遂上车离开。我一直在想应该要给史昂写些什么，能够回答他对我们的隐隐提问。但其实也不应该只有我单单一人去回答，再想想，他应该也有许多话要对阿斯普洛斯和希绪弗斯说。
可惜他们并不在他身边，唯有我能传达一些回应。又想到童虎那些忧虑，人越老，便越担忧自己会犯错；我不想不代表他们怎样想。却也是言之有理。
然，我总以为错误总是在犯过后才知道是错误，哪怕是他们二人也终究不过是亡羊补牢，当他们面临与史昂同样的困境时，真就如童史二人所想那样会有更好的建树么？我不以为然，但凡他们亲自去见见那两人或者那几人的态度，就明白今夕难比昨日。阿斯普洛斯早就隐隐提到过史昂，“他想太多了。”就这样轻飘飘一句略过，转而将话题重新引回他的婚礼上，“希绪弗斯，我想从你家摘点花。”
当然，这并非是我的亲身经历，而是卡琳对我的转述。阿斯普洛斯用一种很轻慢的态度隔空回答史昂（虽然卡琳并不知道他指的是谁）。
而希绪弗斯则似乎并未表现出自己的态度，率先回答了他：“你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阿斯普洛斯摸着下巴，“还需要我的小花童们帮忙把花瓣剥下来。”
希绪弗斯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却只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这是要把我的花园连根拔起。”
阿斯普洛斯是一个做事喜欢追求极致的人，他打起希绪弗斯花园的主意，就势必不达目的不罢休。“阿斯普洛斯叔叔想在海上下一场鲜花雨，”卡琳说，“我和艾斯德尔、艾丝黛尔整整花了两个星期去收集花瓣。当然啦，也没有全部从希绪弗斯叔叔家的花园里摘，基本都是在街上捡的……”
她在收集那些花瓣时似乎养成了一个怪癖，即总喜欢搓着什么，我想这或许是接连两个星期在希绪弗斯的花园与街上摘花所致，或许再过几个月就可以纠正；那时我想当然这样以为。我知道，我为着在先发生的所有事分去了太多精力，进而无暇顾及她，我为我的所作所为道歉。
可莉莉还小，就如我所说，还不到认识背后一切的年龄——哪怕我不知她是否真这样觉得，而我又是否把我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她身上。总之，我总觉得上个月我神游了许久，以至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想那是出于家中闹鬼的缘故，太多幻影覆盖在我的晶状体之上，使我分辨不出何为现实。就好像我即便去到艾尔熙德山庄，那壁炉与影仍然如一缕不灭的烟云萦纡我身侧。我仍然能在幻象里看见它在艾尔熙德家中并不于夏天使用的壁膛中安静冰冷地燃烧，能看到一个仿佛带了朽木与尘土味道的脏兮兮的影子不断在我面前不足五米处闪现。
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艾尔熙德家中有着梦神，虽然我来前并不知晓，可经过他们的陈述，我便横生了一些莫名的期待：我本以为在梦的影响下我会看不到那些虚妄。然而事与愿违。我想过是否要向幻塔索斯询问我的结症，然自从阿斯普洛斯述说于我童虎的事由，我便总有千方百计来欺瞒自己不要去想。
直到我出发去往中国的前一天，仍然是一个清早，我却做了一个回笼梦。梦里的情景分外陌生，出现的是一座简单的狭小的棕色单间公寓，它身处某个不算离市中心太远的街区，有六层，每一层约住着六个人，每一道门前都摆有一盆花或者一张形状与图案各异的地毯。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晚十一点，我看到一个蓝发的人影摇摇晃晃从风雪中归来，他身着深灰色毛领大衣，内裹着一件棉袄，围巾将他的半张脸深深藏住；我认出那是我，但我看不清也不记得我的表情，每年的冬季我都是这样的穿着。我还看到我自己在一扇门前愣住，手中明明已经捏着钥匙，却始终不肯进门。他——也是我——迟疑了好久，钥匙拧动得那么无力，我看到他又明明已经拧开了门，却站在门口良久。
我看到屋内只在不远处的餐桌上亮着微微的烛光，清冷寥落，孤独照亮独一片空间，使我能看到部分的橱柜与几乎没有什么摆设的餐桌。我看到我自己缓缓合上了家门，却缓缓靠在门框上滑坐在冰冷地面。我看到我拉下那块早已被霜雪侵染的湿漉冻硬的围巾，露出的却是有着一阵一阵钝痛的表情。
我想了好久为何我会梦到这样一个场景，那是我因为工作搬迁到莱比锡生活的某个冬夜，但似乎没有哪一个冬夜让我这样觉得寂寞与冷，我的记忆里本没有这块拼图，而绝非我把它遗忘。然我却看到梦里的我露出对烛光映照出的某个往昔而升起无比怀念的笑容，一个舔舐伤痛的笑容，一副恬淡的疼痛。我想我如果作出这样的姿态，便一定是在想着什么。可惜我对此实在没有印象，反而觉得稀奇。
但醒来后反而没有那种旁观的庆幸，我清晰感受到梦中“我”的情绪反馈到我心中，使它运作艰难、跳动沉重、脉搏受阻、呼吸受遏，使我竭尽全力大口大口吸气，以平复为之剧烈颤动的心。我感到冷汗从我额间流下，打湿了我一片额前发，有几滴汗水沾湿我的睫毛，又将它们黏在我眼皮与眼球之间。莉莉被抱去与艾丝黛尔同住，我短暂恢复了孤身一人；可我没有多释怀。
我总觉得只要我推开这间客房的门，我将会遇见什么不可言说之事物。我从床上落荒而逃，匆忙使用浴室将清晨噩梦以温和水流冲洗。我最终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穿戴好衣服，推开门，在五点这样一个时间进入早已敞亮甚至清亮的客厅。对我而言，那曦光过于刺眼，光球一样仿佛笼罩了这片区域，窗外的景物暗沉至分不清轮廓，天光却异常澄澈动人；我又看到壁膛里幻影之火安静燃烧，花瓶幻影与艾尔熙德之子的画作重叠，将这片现实虚化，仿佛由曾在此处呆过的物件的影子交错而出。我又闻到朽木与尘土的味道，就像这件客厅已有十年未居住，灰尘与蛛网遍地，木制家具被虫蛀得只剩了摇摇欲坠的空壳，旧沙发的布片中挤出破絮，陈年的污渍早在地毯上结块，甚至不知这砖墙为何没有倒塌。
我看到无头之人站立于门前，它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西服，像是刚准备出门，领子打得那么新。它削平的脖颈露出肉红色横截面，血管与肌黄色肉在其中结构分明，手中甚至提着一个公文包。不知为何我依稀觉得它就是我时常见到的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幻影，甚至觉得它在朝我进行意义不明的笑。
更不知为何，我对它既无陌生也无熟悉之感，那么为何我容纳了它的存在？它不能言语，只最后整理了领带，向我鞠躬，随后提着公文包，一副准备出门上班的样子。
我决定对史昂讲述我这十年的过往，我大概会写我是如何在莱比锡工作并最终决定搬回布拉格的。我在莱比锡时过得也相当不错，至少在与当地人的相处上，他们简单严谨的办事规则让人受益，且于我来说舒适自在。
“虽然我只在莱比锡居住了两年不到，可我也会怀念哪怕在那时一无所有的我。”我写道，“我没有给你的特殊意见，我们的友谊会一直持续下去，相信自己，哪怕我们再有洞见，做得也不一定会比你更好。”
而圣战已过去四年，属于青铜们短短十二个时辰的十二宫试炼已经过去太久，后代黄金死去又复活，最终像我们一样再度站在叹息之墙前的时间也过去太久。比起我们，史昂有着对他们更为深刻复杂的感情，如果非要选择述说对象，那也应该是艾俄洛斯之流。我想了想，最后写上一句“祝你生活愉快”便盖上笔帽。
言尽于此，再多的就交给晚间宴席。哪怕我后来会偶尔想到此，想到一个月后发生在阿斯普洛斯婚礼之上的另一场悲剧，便会有些遗憾为何当初没有问问史昂有关于冥王的事。我知道遗憾或许还有很多，而该不该着急知道，却总是如未完待续一样，有着婉约的难言之隐。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十三. 黑洞自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