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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好在这草并不十分坚韧,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的工作即将到达尾声的时候,洞穴外面传来了一阵打斗的声音——我说它是打斗,是因为有很大声响的碰撞和喘息声,还有不知道什么动物嘶呵嘶呵的声音,听起来敌意十足。我当时怕的要死,可有些担心是不是这条鱼和别的什么东西打起来了,他那副苟延残喘的样子,如果和什么凶猛的东西打起来,我再回到岸上的日子就遥遥无期了。
      想到这里,我在出去或不出去的心态中动摇了几分。可是在动摇之中,外面安静了下来,他出现在洞穴口,带来一片巨大的阴影。然后一块黑色的东西被甩到我面前——一只肥硕的金枪鱼。他看起来不懂加热,也不懂任何食物烹饪的东西,并且已经筋疲力尽了,很快瘫倒在洞底的大石头上,几乎没了声响。我走过去探探他的鼻息,还有一点微弱的气。便把磨好的草糊糊捧起来,一点一点抹在那个巨大的伤口上。刚刚不知道和什么东西又打了一架,上身添了三道新伤,被利爪抓伤的痕迹,很明显。人鱼的皮肤是莹润如玉的白色,大概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吧,红色的血渗出来,尤为显眼好看。他痛的瑟缩几下,却并没有发出声音。一张脸苍白的很,嘴唇也几乎没有颜色,微微的颤抖着。我仅仅旁观便觉得他这样的生物实在美的惊心动魄,又觉得这痛落在他身上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涂完药,我才慢慢捡起那条金枪鱼,仔细端详起来,竟然十分肥硕。我只在书上看过,金枪鱼可生食,鱼油肥厚处更是风味独美。只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东西,完整的一条,金属的色泽,鱼眼里透着凝固的呆滞,已经死掉了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下手。最后倒是硬找了块尖锐的石头划开鱼腹做了简单的处理,便生吞活剥的下肚了。可能我实在太饿了,鱼肉刚刚下肚就被汹涌的胃液消化侵蚀,只留给喉头一点鲜甜的回甘。偌大一条鱼实在吃不完,便先搁置在洞穴深处的阴凉地方。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也不知道下一顿还有没有保障,只能尽我所能的护住这一点鱼肉了。

      我实在有些昏了头啦,竟觉得他可怜可爱。我不知道已经离开人类多久了,遥远,饥饿,湿冷,身边只有一条好像不怎么通人性的鱼,他不讨厌,只是需要我讨好他,让他活下去,好给我找吃的。比起从前在报社那些尔虞我诈人吃人的日子,我竟然隐隐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
      他的伤渐渐好了,确切的说,好的实在很快。只是在敷药的前两天整天安安生生的在洞里卧着,第三天伤口就已经结痂了。我完全打消了他活不下去的念头,看着他开始了每天外出的规律行为——这里看不见太阳,只有一点光透进来,和海里不知道什么鱼的反光。我只姑且认为他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这个洞穴好像只是用来睡觉的地方,那么出去的时候,我假定那是早上,而回来,在我的印象中这中间是很漫长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几乎黑暗的洞穴里枯坐着,安静的等着时间流逝——回来的时候,我便总觉得那是晚上了,我又熬过去一天,晚上我便想方设法和他说说话,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他也总是歪着头认真听,他的反应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时候能感到他的眼神里面有光在和我互动,有时候则又完全是死水一潭。我渐渐不怕他了,大约是因为已经不那么怕死了,行为言语之间不免多有放肆。他看着我讲话,有时候甚至会伸手比划两下,也许他也是快乐的。
      有一夜我讲起来我妈了,说来有点奇怪,我好像很久没想起她一样,我的记性好像变差了。然后讲起我素未谋面的相亲对象——本来是要安排我和一个女孩子认识的,可是出了那样的事情,自然一切事情便都没有后续了。我说,早知道到了这么个地方,长了半辈子了还没破过处——平时我绝不会说话这么粗俗的,不过是觉得无所谓了吧。然后我就问他,你有没有过女朋友,人鱼都这么好看么?他长的这么犯罪,肯定很吃香吧? 他很明显的愣了一下,耳根子立刻红了起来,大概是之前我没有说过这么露骨的话题吧,我想他应该是听懂了的。
      他看起来有点焦躁,鱼尾巴吧唧吧唧的扇打着石面,隔了老半天,嘴里含含混混的吐出几个不明的音节来,重复几遍后,竟然变成了我可以理解的音节。
      “我...没有...不认识...我...”
      我骤然想起书上说的,人鱼是极其智慧,学习能力很强的一个物种,想来是我每天对着他讲话讲多了,他也会些了。
      我立刻就问:“你能不能听懂我说话?”
      他点点头,这次是很坚定的点头了。
      我应该觉得高兴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提不起精神来,只是深深觉得他的性质变了,从一个好像不通人性的动物变成了一个可以理解我,可以和我沟通的人。
      我便耐心的认认真真的教他讲话,我的本职是文字工作,其实当年本来险些做了教师的,不过阴差阳错被分配到了报社,教他一条鱼当然不在话下了。只是难免有点恶趣味,教他些粗俗不堪的词汇,他也照着读。他太美丽了,以至于那些粗话从他嘴里单纯而无知的读出来的时候,我总觉得十分割裂。我教他读,恋人,亲吻,他跟着读,读着读着眼神便热起来,我没感觉到,只是觉得他那张嘴巴好看极

      我总觉得他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日子真难熬。奇怪,我根本没有想回去的意识。呆在这里也不错,只是最近总是累,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还是疲惫,骨头酸痛,头也痛,打不起精神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精力去想,好像他走,我就昏昏沉沉的开始睡,起来又头痛,我不愿反抗,只是隐隐觉得好像有一根弦要崩断了。

      大概是那一天,睁开眼竟觉得四周是一片血红色,我心里无端的惶恐不安,他也不在,怔怔的落下泪来,那根线倏然崩断了,啪的一声。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只是记得他回来的时候我才终于有了意识,意识到我浑身发抖的躲在洞穴最深处,涕泗横流,石块割的我满身鲜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明白,但是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我竟然心安,我可耻的爱上了他,我在绝境中唯一的保护神。
      他好像吓坏了,手足无措的看着我,我抖的实在厉害,牙齿都在剧烈的抖,我努力的想抬头看他,眼睛却根本无法聚焦。他试探性的摸摸我的皮肤,又猛地缩了回去,大概是被烫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烧了,烧的眼睛晶晶亮,亮的不停落泪,已经有点糊涂了,只知道发烧,想起了我妈。我始终不愿意承认的一种剧烈的疼痛撕裂了我,呼吸开始困难起来。

      后来我迷迷糊糊的终于睡了过去,做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
      梦到我回去了。
      梦见每天无休无止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我费尽心机只求自保,只怕不小心就被扣上政治帽子;梦见半夜楼上不停的拉破二胡的嘶哑尖锐声音,梦见疲惫一天后回来冰冷的灶台和没来得及洗的碗,梦见被上司呵斥,梦见我妈非要我做这些文字工作,总觉得这才有前途才稳定...
      这个梦终结在消毒水味道的白色里,我首先感觉到的是皮肤处在一种很舒服的冰凉状态,然后慢慢睁眼,却大失所望——我还在洞穴里面。而那冰凉凉的触感——我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被扒了个精光,紧紧裹在他的鱼尾巴里,嘴里还有草的苦涩味道,想来是他去找的不知道什么治病的小草。他还睡着,我被紧紧缠绕,动弹不得。
      不能不说这种感觉...其实不错。有种意外的踏实,我竟也觉得刚刚那漫长的一觉实在是让人神清气爽,虽然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但精神头足了不少。我仔细的端详着他的脸和壮硕的上半身,再次感叹造物主的神迹。这鱼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睡着的神色里却稍稍带着些沉郁,肌肉线条流畅而健硕,虽是莹润的白色,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
      他突然睁开眼睛,直直的看着我。我突然反应过来,手竟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了他的手臂,若即若离的触碰,像极了调情。
      我一时有些尴尬,他却对此好像没什么反应,沉默的看我一会,大概是确定我没什么问题了,甩甩尾巴把我放到了那块大石头上,就准备出门了。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拉出了他的尾鳍,问他,“可不可以不走?”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提出这种要求,他顿了一下,反身游了过来。动作幅度太大,我的手蹭到了他的尾巴,他肉眼可见的痉挛了一下。
      也许实在是太久没有和正常人交流了,我觉得我像个原始人,像个疯子。没有现代人那些暧昧和前戏,我想要他。我伸出手去蹭他的肩胛,那里有个很好看的小窝,我就去搓它,沿着他的颈动脉慢慢攀升到他的脸,他的唇,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总归是绯红满脸。
      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甚至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我问他:“你们的鱼宝宝怎么生出来的?”
      他回答:“我没有鱼宝宝。”
      我气极反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他反而乖顺的把头低下来一些让我摸,我便借势爬上鱼尾,两条胳膊攀附住他的脖子。
      大约我也不差的。
      我红着脸讨要他的一个吻,好像久旱逢甘霖。其实心中满是无所谓,既便此刻被扔下来或者被杀死,我亦是无所谓的,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此逝去,我便由此轻贱了。
      天幕黑沉下来。

      他后来还是出去,不过时间短了,回来我们便说话,聊天,然后情难自制。我不知道这算什么,并且除了这事,和他的聊天更让我印象深刻。原来他每天出去是在和海洋深处小岛上生存的人类交谈,学习他们的习俗。我问他为什么?他道,想要和你更像一些。我笑着吻吻他的眉毛,告诉他没必要的。
      然后又问他,难道你从那时候就爱上我了?
      我的人鱼不太会说话,但是从来都是言简意赅,这大约和他是纯粹的自然界的一员有关系,自然里大多是简练的美丽,人类多余的繁文缛节从来无用,有时还会成为丧命的原因。
      他说是的,偶然救下我,然后爱上我。我那是已经知道原来人鱼敏感的地方在鱼尾,便不轻不重的揉揉他的鱼尾巴,捧着他的脸告诉他,我也很爱你。每次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发出别样的神采,让我心动不已。

      只是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情况已经很差了。身体愈发虚弱和精神上连日的亢奋,让我呈现出一种病态。最开始那次竟是我们最激烈的一次,后来他总顾及我的身体。
      我越来越依靠他了,我越发觉得只有和他一起的时候,我才真正感觉到了我自己。他好像我的□□,我的毒药。没有他的时候我就不说话,也不动。我有时候反思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这时候另一部分的我就来反驳,怎么不爱生活呢?和他做是一件多爽的事情啊。
      可是他能看出来我越来越苍白的脸,和逐渐失去焦点的眼神。我看到他一次又一次向我投来探寻和关切的目光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最终他决定送我回到岸上。做这个决定并且实施,他并没有和我商量什么,不过是和来时一样,把我塞到那个大泡泡里,漂啊漂的,漂到我失去意识又恢复意识,我就在病床上了,是沿海的渔民把我捡起来的。然后我就见到了你们。

      这就是我的故事。

      桌子那边的钟先生终于结束了他漫长的,断断续续的叙述。他看起来还很虚弱,可以看出来是回家的意见让他强吊着一口气。他讲的东西很魔幻,可是我们老大听得津津有味。没办法,谁让我们是这样的民科公司呢?老大听说那片海域有人鱼出没,想要捉来两条卖到黑市换大钱来支撑公司的运营,才有了这位钟先生所经历的一切。我们老大太聪明了,只做是个对奇闻异事感兴趣的富豪,告诉钟先生讲个故事便可以拿到一大笔钱。当然啦,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钟先生去哪里,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什么?你问他的母亲怎么样了?没错啦,虽然我们确实承诺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照看他的母亲,可是拜托欸,我们只是一家小小的,不那么正规的公司,打着国家科研的旗号已经很累啦,哪里来这么多时间去照顾一个不想干的人呢?所以他的母亲大概也就在一开始的一周每天都有人探视,后来变成每周一次,每月一次,再后来...谁记得呢?

      他们告诉我,要我把我在海底所经历的一切和盘托出,然后我会有一笔巨额的奖金。
      我没力气了,只问,你们不是国家做科研的吗?为什么要这些,为什么会相信我说的话?
      他们反而好像很惊异的样子,国家科研?我们只是民间科学家喔,不要向我们脸上贴金。
      我很奇怪,我明明报名的是国家科研的项目。可是我太累了,我实在不愿意再去深想什么了,我只说,算了,都一样。把钱给我,然后派个人送我去医院。
      我要去看我母亲。

      那边的人说钱会稍后打到我的账户上,现在公司没有空余的人,要我自己打车去医院
      我就在路上拦了一辆黄包车,跟他说去中山路99号康定医院。
      到了之后我径直走到三楼的306号病房,我妈妈在最里面那个床位,我知道的。
      可是我在害怕什么呢 ?我为什么不敢向前走那短短的一步。
      后面的护工看我不动,把我向前推了一步,我骤然的,不可避免的清楚的看见床上那个人的脸。
      那不是我母亲。
      慌乱开始实质化我记不清我究竟是什么反应了,只记得好像一直在重复一句话,我说,这不是我妈,这不是我妈,我妈在哪里?我妈在哪里?
      护士长来了,几个人把我拖了出去,然后有人告诉我,杨红卫女士因为没有及时缴费被停了药,很久前就死了,尸体停在太平间,没有人来认领。然后我被打发塞进了另一辆黄包车,拐来拐去到了我原来的家。钥匙在花盆地下放着,我颤颤巍巍捡了几次都捡不起来,锁孔也总是对不住。
      好不容易打开了门,扑面而来的灰尘气息把我罩住了。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桌子和空调沙发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桌子上面有一碗没吃完的面条,已经发霉了,霉菌上又落了一层灰。蜘蛛网在墙角因为突然的振动稀稀拉拉的掉下一些来,冰箱里的肉和蔬菜,因为很久没有交水电费了——早就烂在冰箱里了。
      我漠然的看着那一碗面条。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早上,我煮了一碗面条当做早饭 ,刚吃了一口他们就来电话,告诉我船提前了,我赶紧放下碗筷提起行李便出了门。
      现在我回来了,带着一笔不大不小的横财。
      情绪和感知好像迟来了一步一样慢慢恢复,可是就好像...一个瞎子努力睁开眼睛,以为能看见万紫千红,最后只看到了一片虚无。

      我的此生,不过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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