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与南，安否》诺偌兮

1、探亲

　　时间可真快啊，和俊南不见，已十年有余。高中毕业后，静秋踏上了去南方城市的列车。如果不是妈妈的再三嘱托，她是不会想起要回去的，那个曾让她伤心的地方，孤独彷徨的日子那么漫长。
　　周五的晚上，静秋和平常一样，从学校回家吃晚饭。程妈妈在厨房准备着丰盛的晚餐，她是一位任劳任怨的中年妇女，忽然对她说：“小的时候人家没少疼你咧，你高奶奶生病了，这次你回去看看吧”。她大概是认为自己老了，不明白女儿的心事。静秋老是推辞，仿佛那不是她的家乡，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些留在家乡的亲人多年难得一见，她是一有机会就要回去，奈何厂里总是忙，抽不开身，也不敢轻易请假。上有七十岁的老母亲，下有十来岁的孩子，以及每个月要按时还的房贷。这在中年人的眼里、心里，都是看不见的压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年轻人倒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不识人间烟火。
　　她和程爸爸在这座城市打拼二十多年了，已成为了新的广州人。日子虽不太辛苦，但也不算富余。一家人居住在这九十多平的三房里，他们夫妻俩在家附近的厂里做事，小儿子下半年就要上四年级了，老奶奶平日就在小区下面和一群老太太们聊天。每到周五晚上，家里就热闹起来了。
　　一想到要回高奶奶家，见了他总是怪难堪的。高俊南家的房子，就在高奶奶家前面一栋，去奶奶家就必经他家门口。她站在餐桌旁，发着呆，手在那没意识的擦着桌子，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在计较什么。上了年纪的人格外念旧，尤其是听说老人家病得不轻，程妈妈又强调道：“人，总是见一面少一面。”
　　她故意反驳道：“我当时才三岁，哪里记得那么多啊，还不是你们要把我送走的”。妈妈听了心里有愧，当年静秋爸爸打牌输钱和邻居起了争执，两家人闹得头破血流。在老家没面子混下去了，非要拉着她南下。刚满三岁的静秋不得不交给奶奶照看，奶奶老思想严重，把静秋送到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家。只因那户人家儿媳婚后多年不育，便提出这种老方子。半年后，那家儿媳终于怀上孩子，就把静秋送回来了。这事连她也不知情，还是她后来回家探亲才知道的。外加她多年不在家，陪伴在孩子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更觉得亏欠孩子太多，心里难过起来。
　　静秋看出妈妈的心思，便笑眯眯道：“我正好有三天年假没休，正愁没地方去，要不我回去看看吧。”她大学毕业快七年了，在一所中学里面教书，父母对她的工作相当满意。只是她自己不太满足，还一心想着出去念书。她本来一直都住家里的，直到前两年，程小满非要吵着一个人睡，她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学校附近的某个公寓租了房子，也省去了每天两个小时的通勤时间。她只有周末才回家住，和程小满挤在一个房间。
　　弟弟突然在电视机旁叫：“静秋，我十岁了，我要一个大的生日礼物。”是啊，弟弟转眼就十岁了。她总觉得“十”这个数字很特别，仿佛把人的一生划分了好几个等级。比如二十、三十.....八十。哦，她都忘了自己是快奔三的人了。三十了，人也该真正的长大了吧，没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
　　一辆驶往省城的动车终于停了下来，走出来一位打扮知性的女性。静秋感慨着：“十年前，坐了十几个小时，这次只要四个小时，变化可真快啊。”这些年，她偶然从朋友那里听说，他现在就在省城上班。来的时候心里总有预感，这次回来会遇见他，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人来人往的车站，谁又认识谁呢？更何况大家步履匆匆，对面的脸庞还来不及看清就消失不见。况且她一下车就要去转客车，马不停蹄，哪还有时间相遇。从省城途经他们清河镇的客车，一天就三趟，早中晚各一趟。她恰好赶上了中午的这趟。过了两个小时，眼前的一切都熟悉起来。十年来，家乡还是老样子，没啥变化，一望无际的田野，空荡荡的马路，这个十八线小城自从改革开放后，人就越来越少。此时，柏油马路上就这一辆车，它慢悠悠地行驶着，就像是回到了古老的时光里。她望着外面迎着阳光的油菜花，满地金闪闪。不由得想起了从前，一个和她一样皮肤白皙，又留着卷发的少年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在这无边无际的路上，沐浴春风追着光，那时的他们多快活啊，似乎永远充满活力。
　　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少，只剩下几个长者。听着熟悉的口音，如此的暖人心，他们和她一样，也是回清水镇的人，他们在车上热情地聊着家常，静秋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静秋明明很困却一刻不愿意休息，她似乎是带着兴奋回来的。车停了，她到家了。回来真好啊，她心里想着。
　　清河镇是一个老镇，由远近七八个村落组成。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她的家坐落在清河镇上的最东南处，紧挨着清水河。这里的人家，都喜欢圈块地围起来，做成自己的院子。人们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打扮它，有人家的院里种满了花，有人家的院里种满了青菜，也有人家院里种满了果树，甚至还有人家院里是荷塘、鱼塘。总之，家家户户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院子，大大小小的院子只空出了两米不到的距离留给人行走。很久以前，镇上的年轻人都相继出去谋生了，仅剩下一些带孩子的女人们和老人家。现在镇上的人就更见不着几个了，房子基本都是空置状态，那些红砖墙面比以前老旧了很多，院子里也是杂草成堆，无人修理。夕阳西下，家门口不远处的河还是流水不断，一直从他家顺着地势蜿蜒曲折流下，流经她家再往下流去，也没人知道河的终点在哪里。这也是他们镇子的由来，清水河，清水河，人们叫着叫着就成了清河，他们世代依靠着这条河，生生不息。她终于到了自家大门，她推开院子，里面的草已有人高，生机勃勃。好在给人留了一条道进去，角落里的栀子花香穿过一拨又一拨草，飘到了她这里。肥硕的洁白的花瓣，还是那样显眼。它们，冬去春来，自生自灭，一年又一年。十年里，她不曾回来，它们却像老朋友一样热情接待她，想想自己真的是很无情呢，不知为啥想起了他，他还好吗？是否早已成家立业？他们曾在此打闹过吧，他总是爱上她家来，这棵树还是他们那年春天一起种下的。那年，他带了很多刚采摘的栀子花去学校送给她，她听闻他家里有，也想种一颗这样的树。他周末便从家里带了一颗小树苗下来，种在了她家的院子里。奶奶是个勤劳的人，那时她家的院子里总是种满了青菜，静秋和她商量好久才给了她这么一块地。奶奶最后把这棵树当成了菜，精心照顾，才有了它如今的勃勃生机吧。
　　从早折腾了一天，她来不及打扫，便去二楼找了一个房间，简单收拾一下，吃了几块带回来的饼干，喝了一瓶牛奶，就睡着了。清河镇的晚上可真安静啊，寂静地可以听到虫鸣声。才晚上八点，外面就已经黑乎乎一片了，她离开这里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么安静的夜晚了。习惯了外面车水马龙的她，到半夜反而睡不着了。夜晚的风有点大，楼上的窗在叮叮地响个不停。她披上外套，来到三楼，三楼只有一间屋子，平日里被奶奶用来堆放杂物。她推开了门，墙上的开关按了几次，都没反应，她不得不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环顾四周，果然是窗户在作祟，她扭紧了玻璃窗上的锁钩。这下安静多了，她的视线忽然落在了一个破旧的书桌上。旧桌子上贴满了曾经花大价钱买来的卡片，她记得好像是一块钱一张，她小时候的零花钱不是买了这些卡片就是大大小小的磁带。卡片上的F4、还珠格格、刘德华......模糊得只剩下背景。她掀开简易书桌上面半遮挡的布帘，上面还整整齐齐摆放着她从前的书本，还有曾经爱看的小说，她拿起来其中一本，随手翻了翻。高考完后，奶奶趁着她不注意把她的所有学习资料都搬到了这里。奶奶虽大字不识一个，但还是一个极其爱书之人。孙女的书本在她看来都是宝物。不经意间，她看到了一本封面精美的日记本，那是妈妈给她从外地带回来的生日礼物。她好奇地翻着，她关掉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台灯，晕黄的灯光，安静的夜，值得回忆往事呢。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是那么清晰。青春的回忆，一幕幕在眼前放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