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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二十三回 洗风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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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凤山离折揶环灵谷有些距离,两人一大早出发,快要午时才终于接近了那群山环绕之中的秘境。百树茂盛、遮天蔽日,不挨到将将近了,几乎发现不了还有一座小城坐落里头。那便是江氏的领地。
御剑飞在空中的黎鹇不由自主便发出了一声惊叹。这些日子,他跟着江鸾行走见识的地方也算多了,却从未见过这般景色。也就只有如此静谧幽远的地方,才能养出如此蹁跹静好之人了吧。清溪池塘白荷绿树,水榭拱桥亭台楼阁,白衣的少年少女们缓步穿行其中,看着真真宛如天上仙都一般。
“回来了。”那个立在院中、与江鸾六七分像的静雅之人笑望着他们先后落了地,待江鸾唤完“兄长”之后,便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这位想必便是黎公子吧,听璀阳兄他们说起过了。”
“黎鹇黎重明,拜见胧月君。”黎鹇抬手拜了,打量起了面前这位人物。
江鸾很高,江鹄则隐隐与他平齐,都需要他仰着些脸才能对视。一见了这对兄弟,他才明白仙家戏称的那句“江氏恒久远”真不是空穴来风。温润如玉四个字就是照着江鹄写出来的,面貌俊美性格和善,黎鹇作为一个男人,都觉得与对方那双含情的眼眸对视久了会脸热心跳。他比江鸾更柔和,是绝世宝玉打磨成的贵人,睫毛上似乎都泛着点点光华,而江鸾是冰,冷酷漠然,不被世间融化左右。
“觉得我跟和世不太像?”
青年赶紧摇着头否认:“啊……不是……”
“不妨事。”江鹄轻笑了几声,引着他们往身后的建筑里走去,“和世的面相和性格都更像家母,我跟姐姐则更像家父一些,所以看着不同。”
“胧月君,稍微等会儿,我还没有——啊!”
“心青,不可无礼。”
在跟家仆一起忙活着布菜的赭衣青年抹蹭着手指跑了上来,抬手拜过后偷偷瞟着江鸾:“心青见过雾华君,请雾华君恕罪。”
“你在这里做什么,”江鹄无可奈何地教训着身前垂头顺手的方情,“布菜这些哪里需要你做。”
“心青都在环灵谷呆了多久了,胧月君怎么还把我当外人看啊。”跟黎鹇一样束着高高马尾的方情耷拉着脑袋,语气里略略有些抱怨,“心青只不过是想帮上些忙而已。”
江鹄叹了口气,伸手介绍起来:“方氏弟子,方情方心青,在环灵谷修习已经快要一年了。和世之前见过的。”
“心青拜见这位公子。”
“煌城黎氏,黎鹇黎重明,受黎家主之托,近几个月来在跟着和世历练。”
“黎重明,请多指教。”黎鹇也回了礼。
“心青是我们这里最活跃的孩子了,跟公子年纪也差不多大,估计能处到一起。”说完,江鹄面向方情,无奈笑道,“好不容易来个伴儿,你可别玩得太疯了。”
“请胧月君放心!”拱手保证完了,方情就扯着笑脸小步倒腾着想跑,“既然没什么事,那心青就先……下去了呗……”
江鹄还没答出声来,这位嬉皮笑脸的青年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这孩子……”江鹄气得想笑,不过多亏了他,也能让旁边的活泼公子见识到他们江家并不是那样顽固地要求礼法规矩了,“听闻公子性子开朗,在此也不必太过拘束,放轻松些便好。如果有什么不好跟我们说的,跟心青说也是一样,他在这儿已经很熟悉了,肯定能帮得上公子。”
“哦……黎鹇知道了。”黎鹇傻傻地点了下头。这江氏好像是跟自己听的不一样哦?他还以为环灵谷里定然压抑得要死,这一看,也没什么要紧嘛。方才那位兄弟比自己还能折腾,那都没被赶出去,自己定然也是没关系的。
“此前和世一出关便赶去了旭日台那边,也没能好好调养一番,晚上一并给你们办个接风宴,放松放松吧。”家仆们退下之后,江鹄示意两人行至桌边落座,“午膳便随意吃些。他们已经在给公子收拾屋子,想必一餐过后,便能整理妥当。”说完,他又看向江鸾,征求起了他的意见,“安排在一落旁边的寮舍,他有事找你也方便,如何?”
江鸾点点头:“好。”
而黎鹇还杵在圆桌边,并没有跟着坐下:“胧月君,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
“普通家宴而已,公子别紧张,和世也不喜欢那些麻烦的东西。”江鹄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的手腕示意他落座无妨,待青年乖乖坐了,他才继续说到,“若是公子觉得紧张拘束,便把心青叫来一起。你们也多聊一聊。”
黎鹇这才应了,一边瞪着眼睛观察两人的动作,一边等着端有铜盆的家仆过来让自己净手。
见他瞪着一双炯炯眸子盯紧了自己和家仆们一举一动的样子,江鹄不禁笑着解释:“平日里并不会如此复杂。这是公子初次拜访,不想让公子笑话,才办的正式了些。”
“哦……原来是这样。”幸好幸好,黎鹇想到。要人伺候多难受啊,之前那是因为负伤迫不得已,万事都要江鸾协助,如今好了,再被人这样对待,总觉得别别扭扭。还是自己上手来得好些。
如果只有他跟江鸾两个,他还敢边往嘴里填东西边跟对方唠嗑,如今再加个江鹄,是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放肆。想必江家家训便是这样,寝不言食不语,一顿饭下来三人虽围着一张饭桌,却都没有怎么说话。
“兄长唤我们回来,所谓何事?”江鸾放下白瓷茶盏,低声问到。
江鹄沉吟了一会儿,先看了看好奇的黎鹇,又把面庞转向了江鸾那边:“公子也不是外人,我便直说了吧。知道《千灵录》出问题的原因了。”
二人对视一眼后,江鸾又问:“此话何意?”
“机缘巧合下,《千灵录》莫名打开,恰巧在封灵殿驻守的荼家妹妹发现其中内容空虚、且有微细的破损,此景被一位护法长老顺路看见,就认为她有着破坏《千灵录》、放走妖灵的嫌疑。”江鹄面色沉重地呼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这件事目前还不被各家所知,荼家妹妹也被封灵殿软禁问话,至今仍未回到万弦林去。昨日,她以纸媒给我和听竹兄送来消息,才算是报了平安。”
“荼家妹妹是指……浅颜散人?”
江鹄颔首:“她说,直到找出作怪之人为止,封灵殿会逐家进行排查。近期与妖灵相关的事端频发,众人早就猜测是《千灵录》出了问题,没想竟是破损所致。具体的毁坏程度她并没有细说,应当……也不是什么非常明显便能分辨的缺损。谁会有能力做下这些?《千灵录》由诸家轮流前往封灵殿看管,没有万分紧急的事件禁止触碰,而且除去看管、侍奉之人,台上有几重结界、外殿有各位护法,那人如何能在重重把守之下做到这样的事情?”
“兄长,关于《千灵录》和妖灵,我们还有一事相告。”说完,江鸾就在其他两人的注视之下将五君的恩怨纠葛和付渚一事完完整整地叙述了一遍。
“胧月君,这些……出于大局考虑,我们也不好评判,”见眼前的家主深陷震惊说不出话,黎鹇赶紧帮江鸾解释了几句,“可是,单就个人来讲,我们愿意相信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我们正在寻找证据证明这些,也希望胧月君可以出手相助。”
“你们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传说。”说完这句话之后,江鹄便看向了身旁正望着自己的江鸾,“和世也许听过。江氏还未成长为四大家之时,某一代的家主曾在山中遇到一个一身青蓝衣裳、身披绫罗的女子。那女子肤似冰晶、体态若柳,两耳戴着羽毛样的饰物,就如同降下凡间的仙子神女。可不知为何,她的脸上带着伤口,长发也十分蓬乱,像是被鸟追着啄过一般。那位前辈当时还有急事,又不忍心直接舍下她离开,便给了她一瓶伤药,还把江氏的信物一并赠给了她,告诉她日后可以来江氏投靠。待前辈回了谷中,却被人告知阁后有一只青鸾鸟已然停留了三天,爪子上还系有江氏信物。前辈怎么也不舍得封印了它送到封灵殿去,便请它做了江氏的守护兽,庇佑江氏安稳。打那之后,江氏才开始在修道界被人所知,并一步步跻身了四大家族之列。”
这些话江鸾确实听过,是父亲在他们的儿时与他们讲起,讲的人当个故事,听的人也当个故事。之前没有想到,江鹄一提他才发现,那个女子说不准便是鸾的人形。试问,在不知道妖灵可以化人的情况下,谁又能联想得到呢?
“……等等,”提到守护兽,黎鹇忽然发觉了一件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情,“荼家的守护兽……是不是句芒来着?”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他又立刻转向了江鸾,脸上有些惊恐,“秃树山的山神庙,供着的也是句芒!”
“关于句芒的样貌并没有很明确的描述,古人只说是木神、春神,头生鹿角。根据荼家供室的图腾来看,句芒似鹿,蹄似爪,是完全的兽型。”江鹄的眉宇微微皱了皱,又接着展开,“你们看到的句芒是什么样子?”
“头顶一对角的青年男子,一半束冠一半披发,窄袖佩剑,右手执一枝梅花,左手端的是一个结印的手势,脚下踏虬木,剑铭便是句芒。”琢磨着没有遗漏之后,黎鹇又开口道,“那间庙已然废弃了许久,破破烂烂的,全是蛛网,看着怎么也得将近百年无人打扫了吧。”
“关于火麒麟,可有什么说法?”
“嗯……”黎鹇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回忆起什么来,只能不好意思地冲江鹄咧了咧嘴,“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不过,听家里人说,自火麒麟降临好似并没有太长时间,兴许只有个几十年而已。”
江鹄思索了片刻,缓缓说到:“我们空口无凭便想要他人相信这些,自然比不上它们现身说法来得让人信服。无论是五君还是千灵化人,都是众人认知之外、不能想象的事,且不说是何人以何种目的隐藏了这些,如今怎么办,往后怎么办,都是需要考量的。以上古的众妖之乱为始,千灵在世间眼中的形象与魑魅魍魉没有两样,在如此情况下企图为它们谋求利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恐惧源于未知,也源于不可征服。”
他向自己的弟弟点了点头:“人为己求是本能。如果解放它们代表着自己会面临更大的危险,想必谁都不会愿意。千灵生于天地,比我们更受天地眷顾,换句话说,对灵气的极致掌控是我们穷尽一生都无法达到的,更何况普通百姓。对于他们来说,妖灵就是随便举手投足便会毁坏他们房屋、踏平他们梁田、夺去他们性命的猛兽,而他们却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应对。”说到这里,他无可奈何地笑了,“别说妖灵了,外族不也在许多人眼中如同洪水猛兽吗,有何办法。”
两人纷纷沉默。
“唉,这么欢喜的日子,说这些做甚。这些需要从长计议的事情先放一放,公子,你若是感兴趣,便让和世带你去书阁看看,兴许会有什么典籍记载了相关的内容。我也会再去找找看的。”江鹄站了起来,温和地垂眼望着这个仍有些放不开手脚的后辈,“这几日不急着做听学之类的正事,四处逛逛玩玩,如果觉得和世沉闷,不怎么适合作为玩伴,便去找心青无妨。他在这谷里呆了那么久,也算是有了不少经验,而且你们年龄、性格又相仿,应该能处得愉快。千万不要有所顾忌,有我们在,没有人会为难你的。”
“谢胧月君。”黎鹇行礼拜谢。
“不必如此拘礼,心里实在过不去的话,只要言谢便可以了。”正当江鹄暗自感叹的时候,一个家仆走了上来,他便把视线斜斜地投了过去。
“公子的寮舍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可以移步。”
“好。”他转了回来,对两人说到,“和世,你这便带着公子过去吧,顺便给他简单介绍一下院内结构。然后,你们两个都好生休息休息,晚上办宴。”
“嗯。”江鸾出声答了,随后,就引着青年出了室内。
待家仆把屋子收拾妥当,江鹄缓步到了堂外,却没有立刻走下台阶,而是负着手站在屋檐之下,似乎在等着谁的现身:“还不出来?”
静了片刻以后,一个青年带着窸窸窣窣的细声绕过墙根小步走了上来,颇有些委屈的样子站定在了他的身边,悄悄给自己辩解:“胧月君,我这是——”
“‘饭后遛食’。”江鹄抢先一步说出了那四个字后,无可奈何地抿着唇观察起了青年的反应,“我还指望你给公子做个榜样,你倒好,净在这搞怪。若将公子交付于你,他不得被你带坏?”
“我……”方情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打算嘻嘻哈哈蒙混过关,“我哪能给黎氏的公子当榜样啊……胧月君,您这不说笑呢吗……”
江鹄又在心里叹了气后,用正常的语调对他说到:“晚上的家宴,给和世和黎公子接风,你也来。想必公子只与我与和世一同会感到压抑紧张,你陪陪他。”
“这……”方情犹豫起来,“心青一个外人,不合适吧……”
“方才还嫌我见外,这会儿又开始把自己往外摘了?”江鹄微微挑了挑下巴,略竖眉眼作说教状,“知道了就赶紧把你的食遛完,然后回去歇息一会儿换身干净衣服。闲得无聊就去找道勤练练,还怕无事给你做吗。”
“不无聊,不无聊……”面相有几分孩童气息的青年赶紧拜别了这位家主,尬笑着逃也似得向后退去,“那心青先回去了,傍晚再来叨扰。”
江鹄深深呼了口气,转身回了堂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