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鸟知归（志怪）》四次元星人KKK

130、第三十六章 拨云雾（5）

　　激战几乎旷日，如血残阳更把那个人的身影涂抹得无限壮绝。这等场景只该出现在话本之中，亲眼见了，只让人无力承受其中孤寂的悲壮。
　　天空尽裂、电闪雷鸣，飓风烈火如同龙卷直冲苍穹，地面之上也并不太平，一眼上去，就像爬满了邪龙一般可怖诡异。对于外面的人，一切就像一场盛大的笼中之戏，无论兽吼多么震撼、爆炸多么剧烈，他们也听不真切、看不真切。对于里面的人，即便只有一片羽毛静静飘下，也可能藏着一个不容疏忽的生死相搏。
　　宿慕早就不剩什么力气，是无尽的愧疚和爱意在支持着他挥舞刀剑、扇动翅膀。再僵持下去，天宫派下来的就不止一个宛尔，他必须在他们前来干预之前将一切解决才行。
　　“哈啊————！！”忍痛逼退一圈妖灵之后，他向着头顶的天穹高高举起了右臂。随着这个动作，十六柄红莲神剑先后化作缕缕红光升上天际，汇合成了一团比残阳还要耀眼的硕大火球。陶婺等人并不知道他的意图，他们没有见过这个招式，这也就导致了，眼看着火雨漫天轰轰降下的时候，他们才开始拿起架势格挡躲避。
　　“呜嗷——————！！！！”
　　金红流火遮天蔽日，挡掉一个的时候下一个已经到了，他们压根抵挡不住。保持了人形此时倒成了陶婺的优势，相柳那样的大家伙们没出几个眨眼便被火雨砸得重重坠地、只能嘶叫，他却因此多撑了几个回合。但是，凤凰根本没有给他留下可以闪躲的地方，比起那些身形庞大的同族，他也只是多撑了那么几下眨眼，便被毫不留情地砸回了地上。可是……为何没有想象之中那样疼痛呢？
　　顷刻之间，涂原上空便恢复了一片空旷，只有一袭狼狈红衣的宿慕还在好端端地立着。不时有星点火苗缓慢地划落下来模糊他的轮廓，仍未平息的热浪也在扭曲拉扯着他的面容和身形。
　　黎鹇看呆了，他以为这就是最后的结局，然而宿慕再次举起了手臂，作出了跟刚刚同样的姿势。不，不会的……他一定不会下此狠手……
　　看见这一幕，陶婺却是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末路。败，也算是反抗过了，技不如人，没有办法。然而，他等到的却是一阵沁入肺腑的清凉，就宛如……正沐浴着刚刚入春时的细雨。
　　“你这是……”
　　“打也打了，我把一条命赔给你们，闹够了吧。”黎鹇送给他的龙脉之力，宿慕一点都没有去用，而是全部存在了体内、就等着在这一刻治愈它们的伤痛，“你们都是我的子民，即便你们犯过些错，我也不能不去庇护你们。”
　　“说得好听……”陶婺咬着牙，迅速翻身起来，“一副假惺惺的做派，我们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做派？啊……”似乎是累得很了，宿慕控制不住地降了下来，“我确实不配被你们信任，毕竟，确实是我辜负你们。我只是……不想再继续辜负你们了。《千灵录》的事情，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但我会去争取。你们信不信的，我管不着。届时，你们想待在哪里，都随你们，那是你们的自由。我只是希望……”落到地面上的时候，他不由得脚下一晃，差点栽倒，“我只是希望世间万物都能处得融洽、都能平安和美地度完一生，不要像我一样……活成这般悲惨可笑的样子。你们恨我，找我泄愤，再取我一命，我都不介意，这是我应得的果，但求你们不要迁怒他人，他们与这些无关。”
　　“……这几天，我反而很是开心。”说着，宿慕那张被血脏污的脸上就像要淌下泪似得，笑容凄然得很，“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们的想法，不……或许该说，我从未问过。千年前平定叛乱，也未曾考虑那么多，只觉得那是应该做的，我的选择都是为了妖族的未来，只有那样我们才能延续下去。可我的一厢情愿却害惨了你们。如果你们愿意，以后可以从旁监督，只要你们说得有理，我都会听的。号令，我也不会再用了。用它强迫来的服从，没有任何意义。”
　　陶婺凌厉着目光，问到：“我们如何信你？”
　　“不需要信我，信你的本心吧。”宿慕化去了羽翼武器，恢复平日的面貌之后，他身上透出的脆弱更是达到了极致，“想信便信，不想信便不信，全凭你们。”
　　“……”
　　“我一个人能做到的终究有限，这一点，还希望你们不要介意。”他调动起了体内最后的灵力，周围的灵气也被他吸引了过来，“对了，”他再次把视线投向了蹲伏在地、仍有警惕的陶婺，“胜算并不一定在数量多的一边，最重要的仍是方法和战术，你能发现那点，比起当初，便已是进步了。能把恨意变为力量，也算得上是一种才能。”
　　陶婺又是一愣。
　　“伽龙，”宿慕低语着，慢慢打开了双手，“最后一次了，助我一臂之力吧。”
　　万千金线如同百川入海汇入了他的身躯，接着拧成一股直上云霄。结界适时地消散去了，光柱打穿了穹顶，又化作亿万光流划向了四面和八方。它们落到水中山里，落在街道屋檐，落在叶上肩上，似一场星陨如雨，却驱赶了缠身伤痛、盛放了纷繁百花。
　　神迹也不过如此吧。有人企图捉住那些光焰，然而，将那点点金光托到手上还不过一个瞬间，连最后的那点痕迹便也消失了干净，倒真的应了那句唱词——“如梦似幻，不可捉摸”。
　　百年间狰狞狼藉的涂原，也在繁盛金光之下逐渐恢复了生机，野草野花蔓延遍地，扑得满面都是清香。
　　“……！”陶婺一个箭步冲上去托住那个就要倒下的人，有些揪心地打量起了他的面色，“君上，君上？”
　　“无妨，乏了而已。”被他抱着的宿慕摆了摆手，尽量稳住神智将两腿撑直，“你……还愿意拜我为君？”
　　陶婺的眼神闪躲了几下，嚷嚷起来：“……你那么蠢！被活生生啃了都不知道疼……若……若是没人看着，谁能保证你不会被人拐走、再次坑害我们？”
　　“什么叫没人看着？”这个时候，黎鹇也拉着稍稍恢复了气力的江鸾径直冲了过来，对着陶婺气呼呼喊了回去，“我不是人啊？你还不是人呢！”
　　“哎哟，你才几斤几两，鸡崽儿似得，干得了什么？大冰棍儿，你还敢瞪我？刚才封灵术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说说，你什么意思啊？想把我们都送走是吧？！”
　　“对，什么意思啊？”
　　“就该吃了你的！！”
　　宿慕忍不住出声抱怨：“各位，好吵……”
　　“姓陶的，还不放开我娘亲！”黎鹇却像没听见似得，只顾着要把红衣人从陶婺怀里拽出来，“扶一下得了，没完没了了是吗？”
　　陶婺其实并不是故意的，只是吵着嘴下意识就跟着全身使劲儿，也没注意自己还揽着个人。不过，宿慕自古以来就是被众人挣着示好的对象，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便邪笑着出了声去：“小东西，你爹是谁？要知道倾慕君上的人可是挤满了三界，你见了他们如何追求，不得气死？”
　　“嘿，你这妖——！！”
　　“我怎么了？”
　　“和世，和世，别晕啊，再坚持坚持——”
　　宿慕正愁不知如何是好，余光里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出声唤着：“宛尔，你来了。”
　　“看着怪热闹的，也不知道该不该上来。”围着的妖兽都是熟悉面孔，宛尔也不大惊小怪了，神色正常地跟他说话，“天宫那边不必担心，远山君在周旋。趁他们还没来捉你，主动一些，跟他们好好谈谈。”
　　“嗯。我尽快跟你回去一趟，把剩下的都解决好——”
　　“爹，娘！怎么你小子也在？”
　　“我在不行吗？你该恭喜我平安逃出来了。你是不知道，家里乱了套啦，特别有……呃，特别吵闹！”
　　“你倒提醒我了，还有一堆要——”
　　突如其来的塌陷和天旋地转，差点就要让众人以为自己又落入了谁提前布下的陷阱。
　　“哎——！！你们没事吧？！”方情和一群妖物离得还远，并没有被地陷波及进去，他尽可能趴在边缘往下望去，放声向中了招的几人喊话，“重明，雾华君！还有那个——这洞还挺大的哦……”
　　“方情？！”
　　听见熟悉的声音，方情赶紧做着鬼脸把脑袋收了回去。
　　“什么东西，又是地室？”黎鹇还没来得及在意其他，只专注于让自己跟宿慕站好，但他扶着的人却忽然冲了出去，他追了几步，就看男子在一个锁在墙上衣衫褴褛的人身前猛地刹住了脚步，接着，整个人便开始疯狂颤抖。
　　“娘亲？”他试探地轻声呼唤，小跑着跟了上去。
　　“……闻……他？”
　　被囚禁的男子并没有因宿慕的到来而抬起脑袋报以目光，但是，错不了的，即便再有万年过去，只需一瞬，他也能认出他的气息。
　　“不可能……”周遭在吵些什么，他听不到，他只看见男子胸口的伤痕、四肢上的铁链，还有他脚边的一环木符，“这不可能……”
　　察觉到灵力的流动，男子勉强扬了扬脸，启唇吐出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嘶声：“怎么，还想再捅我一剑吗？”

　　“兄长亲启：
　　见信如晤。
　　自谷雨一聚，六月已往，闻侄聪慧且康，鸾与鹇皆悦。本欲归家相贺，不料适逢梧桐将子，鹇忧，故留而顾之，愿兄长得谅。是日逢秋见凉，山中可见归鸟习习，兽伴而作巢。屋前有鹇手植甘棠，今已蔽芾，来年可期累果。其实酸甘，取而制之饴糕，鹇与小父或将欢喜。”
　　“江叔叔，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我找到梧桐了，喊了你半天都没个动静。”
　　窗外是还没有看惯的初秋盛景，是还没有看够的、巧笑倩兮的青年。还有两个人与他一起等着自己，一个红衣，一个白衣，树底下远远站着，连面上的神情都相配到令人生羡。
　　江鸾抬手把装了手信的灵媒放了，终是站起了身，柔声应到：“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