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鸟知归（志怪）》四次元星人KKK

124、第三十五回 生冤魂（2）

　　“你们可曾发现，越往这边越是荒凉，甚至，还有点凶煞之气？”
　　“嗯。”黎鹇迅速恢复了正色，回头看向刚刚经过的地方，伸出手去指了指十几丈外、最近的那间铺子，“一过了那里立刻就变了，简直就像是……镀了铅一般。”他转眼望向了江鸾，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赞同的意味。
　　跟秃树山一样。环境虽是大相径庭，给人视觉上的冲击却是完全一致。满眼尽是毫无生气的铁灰，砖瓦、天空、树木，毫无例外，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似乎浑浊了几分。
　　“到上面看吧。”
　　两人跟着池舒一跃上了房顶，又在他的指引之下向下头的一处院落里望去。肉眼看不出什么端倪，除了那人家房舍破败挂满了蛛丝，落叶也堆了不少，但退魔铃的轻微响动却暴露了这里的异常。
　　“这里曾是邢氏的宅邸。邢氏是附近的贵人，祖上白手起家，所以乐善好施、十分和蔼，后裔们也品德优良，备受隐山百姓推崇。然而，”池舒一挥袖，掀起的风波抹去了砖墙上积攒的厚厚青苔，也吹散了满地的落叶，接着，他又略一翻手，凌空撇去了那覆盖在水井上的木板，咕咚一声之中，他淡淡说到，“你们猜猜，这里发生过什么？”
　　墙上地上，抔抔血迹已然变成了墨色，岁月掩盖不了残酷，只让它们徒增悲怆。
　　黎鹇不禁哆嗦了一下，小小地退了半步：“那口井里，好深的怨气……”
　　“其实那个木头盖子没有什么作用，是几个不懂装懂的忽悠着放的，自欺欺人罢了，实际还是结界在起效。”池舒回头看了眼自己所处的房顶的边沿，“从咱们到了这里，就是踏入结界之内了。只可惜外面还是会多少受到怨气波及，变成那样毫无生机的颜色。这次回来隐山，是因为终于打听到了一些新的消息。”他拉回视线，重新望向那口幽深的古井，“约摸一年之前，邢宅上下满门被屠，家仆下人逃出去了不少，但都受到邪煞之气影响，变得不是疯癫就是痴傻。而隐山邢氏老小二十一人，无人幸免。官兵来查，掀开木盖才发现井里竟有近四十具枯骨，其中最新的一具尸身还十分完好，推测，是新亡。”
　　“当夜，邻居听到哀嚎和呼救之后想要帮忙，但大门像被锁住一般打不开分毫，等他们爬上墙头企图冲进去救援的时候，门又忽然开了，有不少人趁机逃了出去，而那个时候，屠杀已然结束，满院子都是鲜血和断肢残骸。过了近两个月，官府的调查还是一筹莫展，案子便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一筹莫展……”黎鹇望着那满院的荒凉破败，后背阵阵窜着冷气，“什么都没查出来吗？井里那些人又是什么身份？”
　　“‘与我无关’，‘不要来找我’，‘报应’，跑出去那些还能说上些话的，无非都是重复这三句罢了。我们只能推测，是有人出于某种目的，向邢家实施了复仇。然而，隐山的人都未曾听说他们得罪过谁，相反，倒是有许多受过他们恩惠的人。”这时，池舒才重新盘起了他的核桃，动作又轻又慢，“当夜，也并没有人看到任何可疑的身影从院子里进出，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听了他的说明，黎鹇有些失神般喃喃自语：“简直像是有鬼一样……”
　　“你说对了，确实鬼怪所为。”停顿了片刻，池舒低低补充，“而且是活鬼。”
　　“……我们站在这里都能感受到那么浓郁的鬼煞之气，下头肯定更严重了。这样深重的邪气怨气催生出恶鬼怨尸或者活鬼，确实不足为奇。”
　　“那些幸存的家仆里头，有一位症状较轻的一直在接受调理，前几日，终是恢复了一些神智，可以简简单单说些话了。他，告诉了我们一些事情。”
　　江黎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向池舒投去了目光。
　　“邢家经常会拣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回去。年龄大些的便收作下仆，幼童或者少年少女便授予些知识，以便日后可以在主子跟前贴身伺候。里头偶尔有特别得力的，甚至会任命成账房管家，因貌美多才而被收为小妾的也不是没有。如果想走，他们也不会强留，反而会好生送出府去。这，便是邢氏谱写的佳话。”池舒略略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继续说到，“只可惜，真相却被永远葬在了那一口枯井之中。这些被捡来的若是对主子们的命令胆敢不从，那么，众人的表面上还能和颜悦色、好酒言欢，背地里，等着他们的便是一推。月黑风高坠落深井，接着，便是绝望中的死，和被人遗忘。对外，就说此人已被妥善送归，已然回到了家乡。”
　　黎鹇震惊到一阵恍惚，被江鸾及时拉了一把才没有从斜顶上跌落下去。他抬手轻轻盖住对方捏紧的手指，对青年缓缓地摇了摇头。
　　“有一个被带回府中的孤儿少年，生得皮肤雪白目若桃花，身形羸弱姣好，虽然一种不近人烟、易碎虚幻的美感。他天资又好，虽然读书识字不是那么擅长，却抚得一手好琴，琵琶更是一绝，老爷太太们很中意他，从不让他做粗活重活，只安排一些轻松的工作。等他大些，更是出落得不似凡品，浑身跟带着仙气儿似得，便更得偏爱。”说这话的时候，池舒的表情就跟看见了那一幕一幕似得，脸上说不清是悲切还是什么，“大公子比他年长十余岁，可以说是看着他从孩童长起来的，待他成了人，就开始找机会对他下手。最先是留他弹曲儿，后来要他作陪，待他习惯些了便动手动脚，甚至灌醉了他企图施暴。但那个晚上，正巧有人来找大公子，他便趁机逃了，未曾遭到玷污。”
　　黎鹇觉得这已经足够震撼了，却听池舒仍在缓缓叙述：“那之后，邢氏一家对他威逼利诱，他才知道，自他答应来邢府的时候，他便已经步入了圈套。大公子是看上了他才将他捡了回去，留在身边一点一点养大，养成——一只更加适口的羊。只可惜他并不如面相那样温顺柔弱，他决定反抗，而反抗的结局也无非葬身井底。邢氏长久以来都用此残酷手段对付企图抵抗、企图逃离之人，不少家仆都是经此一事才知晓的。第二天，他们找他不见，而如此喜爱他的邢氏竟上下无人提及一句，他们才逐渐觉出端倪。他们终于反应过来，除他之外，近十年里莫名其妙消失的人不说数十也有十数，他们，都如邢氏说的那样恢复自由了吗？”
　　“第九夜，邢府落闩、熄灯之后，下人听到院里有些动静便出去察看，月光之下，那个面色煞白的人满身、满脸的鲜血，而那个大公子，已然炸得粉碎。一个壮年的男子，在那个人面前竟是连点惨叫都没能发出便死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随后，包括老爷太太，所有人都被家仆们的叫喊吸引跑了出来，接着，那个人便开始了他的复仇。他以法术抵死大门，把邢氏体内的‘气’挨个引爆、将他们炸得粉碎。仆人们看不出他究竟做了什么，在他们的眼里，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动弹，那些害过他的人就一个接一个地自爆而亡，变成了一地的血泥。而这家的仆人，则在他做完这些之后，被他放了。”
　　听着池舒的讲述，那些画面便从黎鹇脑中飞过，擅自带他体会了一番。他仿佛能够看到院子里散落的血肉断肢，求饶和悲鸣萦绕在他的耳边，刺得他心头一阵阵锐痛。
　　“别陷太深。”池舒转脸望向他，无奈地笑笑，“会有压力的。”
　　“……嗯。”黎鹇轻轻应了声，合眼调息放松了一下，“进展是指？”
　　“那些逃出去的人都吓得不轻，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有用的字来，凶手便一直没能找到。或者别说去找凶手，就连他究竟使用的何种手段都并不清楚。井里那几十口人也不知姓甚名谁，早就剩了一副骨架是一回事，还有皮肉的，也因为曾流落街头的原因查不出任何有关身份的信息。”池舒右手指头微动，核桃在他手心里磕得直响，“但你们刚刚也听我讲了案件的经过，可以说，里面的将近八成，都是最近的进展——源于那个恢复了些许的家仆。至于凶手，对普通人可能着实难以理解了些，然而对于我们，便很熟悉了。”
　　“那个人的……鬼魂……？”
　　“确切地说，是活鬼。”停顿了片刻，他继续说到，“尤苏，落井时不过十九岁，因枯井之中怨魂太多，深重邪气被他的恨意吸引聚集，耗费七日七夜将他养成活鬼，几十人的绝望、不甘夺去他的理智，促使他完成了对邢氏的复仇，而残存的人性则让他对昔日的同僚网开了一面。”
　　“如何断定就是活鬼？”说邢家惨案说了这么久，江鸾才第一次开口缓声询问。
　　“鬼魂是气一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摸不到也抓不住，同样，刀剑和拳头也伤不了它们。但活鬼有虚假的□□，正常状态下可被碰触，消去实体反而会消耗能源。”池舒慢慢解释，“据那个下人形容，当时有人求饶、有人反抗，都碰到他了。如果他的记忆没错，且没有说谎，那只能是尤苏化为了活鬼。除此以外，出事之后也曾有同道中人前来调查，却没有发现一丁点鬼怪的踪迹。这样重的怨气，肯定会催生厉鬼，可是，到目前为止竟连怨灵都没有发现一只。没有鬼气、没有鬼怪，这说明，要么，这些根本不是鬼怪邪魔做的，要么，这只鬼的修为相当之高，要么，它还有同伙，那个同伙帮他抹去了所有气息。爆体而亡在非修道者身上几乎不会发生，它归根结底是因为体内的灵气异常，比如阻塞郁结，或者回转过快。这说明，肯定有什么人操控了他们体内的灵气，使它们发生了激烈的变化，导致他们自爆。”前前后后说得实在是够久了，池舒合上嘴巴喘了口气，才继续出了声说明，“新生的鬼一般都不怎么擅长控制自己的力量，无论多少，定然会留下一些痕迹。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若非半点鬼气都没有发现，侦破还能挨到如今？”
　　青年失神了半天，忽然望着空旷的院落笑了：“怎么突然感觉像是这一井的尸骨在护着尤苏似得，用自己给他打掩护。”
　　“不无可能。毕竟都是境遇相同的可怜之人，拼了最后的力气护住刚刚坠落的、也许还有希望的那个，再正常不过。”
　　“这件事……究竟该如何评判？”
　　“我其实想说，‘都是死人了，就让鬼神去管吧’，但是，如此凶恶的一只活鬼，不能放任它在人间游荡。”
　　“可是您看，这过去有一年了，也没听说哪里有活鬼作恶吧？”黎鹇的情绪明显高昂了些，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江鸾，企图得到他的赞同，“说不定它骨子里是只好鬼，那些没害过它的不是也都被他放——”
　　响彻的琵琶之声那样悠扬，在此时的几人心里却像是索命的钟铃一般，令他们瞬间冻了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