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鸟知归（志怪）》四次元星人KKK

121、第三十四回 今与夕（3）

　　宿慕也没有想到算账的机会那么快就来了。不过，跟儿子呆了一晚，他的怒火也消得差不多了，可以勉强冷静地面对那个罪魁祸首。
　　“你应该有什么对我说的吧，将我儿掳走的梦魔。”他竖着那双细眉，话语中如同裹着冰霜，“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全天下陪葬。”
　　“……我不觉得自己有多对不起你。”青缘还很虚弱，不扶着桌子便站不稳当，但这也不妨碍她硬着那口气跟宿慕对峙，“如果没有我把他挖出来，你今日能看到这么生龙活虎的儿子？”
　　凤凰君只是径直地看着她，眉眼有些凌厉，却没有作出更多的反应。
　　“你不想再失去珍爱之人了，想永远陪伴在他们身边，谁都能理解，但那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凭什么剥夺一个孩子长大的权利、让他一辈子只能呆在寒冰里头？”青缘毫不退让地直瞪他，出口的话也毫不留情，“你觉得自己这样做了，那个人就会开心吗？你不会在见到他的时候有所愧疚吗？”
　　宿慕的眼神忽然就变了，眼下的胭脂让此时此刻的他妖气毕现：“……你看了我的记忆。”
　　“是。”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到：“那你该清楚，我对那人何止有愧，把我这条命换给他我都心甘情愿。你我身为非人之物寿命悠远，几千年几百年只等到了那么一个爱人，恨不得全身全心都是他的，这情意本就如此沉重，我想将他留给我的宝物永远留着，有什么错。”
　　一边是情，一边是理。宿慕为情所困，他自己也明白得很，但他不想去摆脱。他不愿再失去，不愿再忘记，不愿再向前走，因为前路并没有那个人等他。
　　“把小家伙偷走确实不对，但是我也照看了他这么多年，我没有欠你多少。”
　　“我清楚。所以我并未打算无理取闹，只是希望你们知道我找他不见有多么的害怕绝望。他成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已经足够让我相信你们的为人。你们将我从过去中拖出来、将他带大，于情于理……我都该说声谢谢。”宿慕伸出了右手，手心朝上，“我做不到完全消去你的死纹，但若只是减轻一些、给你送去些灵气作为食粮，还是可以做得到的。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道个谢吧。”
　　“死纹？”黎鹇一愣。“死纹”这个词一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青缘虽然虚弱了些，看上去却也不像面临死亡的样子，宿慕为什么要对着她说？
　　“鬼域六魔中的梦魔，擅长幻术、造梦、药理，披着一副好看的人皮，底下却是青面獠牙，恶鬼一般，利爪可断金裂地，汲取阴阳精气为食。若是不食，身上便会生出唤作死纹的黑色纹路，当死纹爬升至脸上，便是死期。”青缘撑直了身子，颈侧的漆黑纹路自衣领下暴露出来，“我做这些并不是谋求回报，只是恰好碰上、一时不忍罢了。你不必如此。反正我也活得够了，早些赴死更好。”
　　黎鹇一个不忍，冲上去拽住她的袖摆：“娘，你怎么能——”
　　“你这么做，跟我有什么分别。”宿慕保持着姿势，没有把手收回身侧，“世上还有人惦念着你，你忍心抛下他们、让他们难过吗？”
　　“你能任性，我就不能了？”察觉到了来自身旁的视线，青缘不由得无奈地勾了勾嘴角，稍稍撇开了脑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还没在我这儿碰壁过瘾？”
　　男人依旧板着那张脸，低声问到：“这就是你始终不答应我的原因？”
　　“我恨自己作为梦魔而生，你也别总跟我这个怪物走那么近了。本性难移，我现在看着人模人样，等魔性上来，你可就要对我刮目相看了。”
　　听完，黎首点头：“拒绝我，可以。让他给你恢复。”
　　“是啊娘——”
　　“我功过相抵，已然两不相欠。”
　　“于此无关。虽说你出身鬼域、不归我管辖，但既然我是妖物的头领，我便不能不理。”宿慕看了看一脸忧心的儿子，接着说到，“就算你身负重罪，我也会竭尽全力为你治疗。更何况……你让我这无尽的生命再次寻到了意义。”
　　沉默了半晌，青缘才缓缓叹着：“你不适合做神君，真的。心慈手软，是掌权者的大忌。”
　　“我是一方族长，便要以羽翼向族人施以庇佑。将其害物逐之杀之，不得已而可为。我只是想尽量避免，毕竟杀伐并不能弥补所有，追悔同样无济于事。”
　　“大道理说得一套一套，做的倒是另一回事。”
　　“我曾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到头来不过是笑话一场罢了。逝者不可追，我该早些醒悟的。”
　　青缘终于老实下来，让宿慕给自己传送灵力。青年怕她跑掉，仍然死死地拽着她的衣服，黎首也绷着神经，随时提防着她耍滑溜走。只有仍不能自由发声的江鸾站得稍微远些，落后宿慕半步，却也是望着自己的手腕关注灵气的运行。
　　宿慕说，他由于中毒之后未曾立刻采取措施、反而调用了全身的灵力，使得火毒在他体内的扩散有些严重。但多亏青缘在为时不晚的情况之下给他解毒，病情控制得很好，虽说造成了一点内伤，却也不用太过担心，再有大概半天时间，等毒素彻底消去，他便可以痊愈了。
　　“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孩子已经给你仔细带大，也该送回你身边了。”青缘看不到那些细枝般的纹样，她却还是伸出手去探了探自己的脖颈，“至于我吗，再去别处转转，说不定还能拣着个儿子来玩。”
　　宿慕一怔：“你们愿意把他还给我？”
　　青缘耸了耸肩，让自己尽量轻松地说到：“本来就是你的骨肉，本来也是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交还于你的。只是没曾料想，你在那个梦境里一呆，就是整整二十年。”
　　“那你们黎氏要怎么办？”听说了黎首想让黎鹇这个跟自己毫无血缘的儿子继承家主以后，宿慕便不由自主地犹豫起来。当继承人培养的儿子，就这么被他抢回去了，二十年来的辛苦付出岂不是全都化作了泡影？
　　“总有办法。”黎首回答，“我还能再看几年，不必担心。而且，这小子本就不是情愿做家主的，这样也好，今后，便尽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爹……”黎鹇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青缘，平日里飞扬的眉眼都要皱作一团，看着十分的委屈，“我……”
　　他怎么可能舍得两人。黎首绝不是个慈爱类型的父亲，对他比外人更要严加要求，一心要将他打造成个顶天立地、内外兼修的男儿，青缘虽不太现身，但也是全心全意地为着他着想。二十年的陪伴抵不过“亲生”二字吗？他做不了决断。宿慕于他有种源于血脉的亲近之感，这种亲近吸引着他不断地向对方靠近，恨不得满心满眼地都是这位刚刚认识的“母亲”。要他拒绝哪方，他都不能。
　　“用你大好的青春年华陪陪他吧。你最可爱的时候他没能见到，剩下的几十年，不能让他再错过了。”说着，青缘瞟了瞟旁边的黎首，“偶尔回来看看这个木头桩子，别让他太寂寞。”
　　宿慕望着她，没有出声。
　　“说起来，那个梼杌怎么样了？你总该对他的话解释解释吧。”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青缘便主动转移起了话题，“天下人不知道什么五君，经他一说，只会觉得你凤凰君胆小怕事、伤害同族，担不起首领和祥瑞这样的形象。本来想在谈宴上向百家交代一切的，没想到被他抢了先，使得众人受到不小的误导。”
　　“梼杌苏醒的时间不长，力量还没有恢复，接了我几招之后便跑了。”宿慕低声说到，“经镇压叛乱和《千灵录》等事之后，他们愈加地仇视我确是事实，如果不是我选择逃避，妖族定然能比现在更加安稳和睦。”
　　“放任不管，只会使他们变本加厉吧？”
　　“不是放任不管，而是该我出面调和，而不是一味忍让、接受玉穹君无理的要求。是我没有担好桥梁和统领的职责，关于这点，我不打算辩解。”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梼杌之事，我必须要管。不把他带回世外境去，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而且这骚乱本就是因我而起，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都要把事态尽快平复下来。”宿慕微微垂着目光，望着黎鹇腰间的可依，“《千灵录》的寿命将近，众妖物纷纷逃脱，或隐于山林，或行于市坊。到了如今，人们与上古之民已然不同，掌握了各式技术、术法，妖物的能力不再特殊，它们不该再是人人畏惧的对象。它们与人无异，也能辨善恶，也能有益于世间。前路艰辛，这一次，我会竭尽全力试试看的。无论结果如何，都算是我努力过了。这样，应该会有些不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