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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三十四回 今与夕(2) ...

  •   正在巡夜的黎首听见有什么坠落的声音,便走过去看。没有去叫同门,他独自提着灯到了传来声响的附近拨开几乎有半人高矮的草丛灌木,才发现里头竟然有个女子躺着、正低呼着扭动手脚。
      他不禁抬头望了一望。头顶重叠的枝叶还在簌簌地轻抖,难不成真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小姐,”他把灯笼交到左手之后,弯下膝盖凑近了些,“你没事吧?”
      青缘这一下反而把脑子摔清醒了,她挣扎着撑起上身转而向他,黎首才发现她的怀里竟然还护着个面色极差的婴孩。
      “你……”黎首有些犹豫、
      “前辈!!”
      注意到青缘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黎首站直了腿,用身子挡住门生的视线,回过些头去答到:“没什么,是动物发出来的声音。”
      见那几个青年还想过来,他又问:“都巡查完了?”
      “还没有,剩下西边寮舍没查。”
      “那便快些去吧。被表兄发现你们不在岗位,他要罚的。”
      “也是……那前辈快些回房休息,明日还要早练呢。”
      等几人走远,黎首才转回脸来。
      那个时候的黎首还年轻得很,表情虽然严肃却没有今日这般过分,只显得英气逼人沉默寡言。玄色的衣料被锻炼得当的肌肉微微顶起,一件深赭的外衣在肩上随意披着,青缘看了,便不禁联想到年轻勇猛的雄鹰。
      这要是个梦魔,青缘就真忍不住去下手了,可惜是个人类。她不是怕寿命长短不同、习惯不同,而是说,她于对方来讲是个怪物,丑陋、恶心的怪物。
      “夫人,你的孩子似乎……”
      青缘忽然回过了神来,然后,她摇了摇头,解释到:“不是我的孩子。是我救出来的。”
      黎首没有多问,而是撩起衣摆从原地跪了下来,拎着灯的左手尽量抬高:“在下是旭日台黎氏子弟,黎首字冠决,夜里不安全,小姐若是不介意,不妨在此暂时落脚。有什么能帮得上的,黎某会尽力而为。”
      青缘第一次产生了“这个人的脑袋是不是有些毛病”的想法。
      “夜里寒凉,还是尽早把这孩子带到暖和的地方为好。”黎首侧着头,并未急切,“能站起来吗?”
      青缘迟疑了一会儿,点头应了。她跟着青年一同站了起来,一边跟着他在树林里头行走一边打量着他的背影。
      林子里黑洞洞的,年轻人的轮廓笼着一层暖光,那种安全之感让她不自觉便放松了下来。
      “你不怕我是坏人?”被黎首引着进了院子后,青缘不禁问到。
      “我只看得到一位需要帮助的女子和一个状况不妙的婴孩。”黎首头也没回,拎着提灯在前面引路,“还有空着的客房,就麻烦你们在那里休息吧。”
      “不行。”
      青年转回了眼去。
      青缘望了被中的婴儿片刻,胳膊又收了收劲儿,护住那个仍未苏醒的小家伙:“总之情况复杂,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旭日台上下都很安全,不必担心。”见青缘还是那副毫不退让的表情,黎首停下脚步,低声提议,“若小姐信得过黎某,不妨来黎某住处,将来龙去脉告知之后,我们再想办法。”
      青缘这才点了头。
      接近旭日台内部之后,一串串高挂的红灯笼随着连绵房屋逐渐进入了她的视线。这种物件本是喜庆的装饰,在这楼阁之间却显得肃穆无比,衬托出了一片大气恢弘。青年黎首的住处便要简单得多了,家什没个几件,但蜡烛一点,也算是有几分人气儿。
      “……事情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青缘给婴儿送完幻力的时候,她解释的话也刚好说完。她把交双手自孩子冰冰凉的胸前移开,长长呼了口气。
      “嗯。”黎首没作其他反应,而是继续立在床边跟她一起望着孩子的脸色。
      “我想请你帮个忙。”
      “小姐请说。”
      “这孩子不能跟着我,我来带是没有好处的,所以,我想拜托你帮我把他抚养成人。”
      黎首一愣,视线跟随着站起身来的女子略略上移:“为何?”
      “我相信你会是个出色的父亲。”青缘微微抬着目光直视着他,“我不希望他的前途毁在我的手里,我是梦魔,身边乱象充斥,自然当不起一个做母亲的职责。他既然比起半妖更像是人,就该活得像人一样。”
      黎首还没有回答,她便扬了扬嘴角,继续说到:“当然了,他的寒毒好了以后我也不会甩手不管的,偶尔会来看看。”
      “我可以答应。”说完之后,黎首摘下了用以固定发冠的朴素银簪,向女子那边递了出去,“不知小姐可否收下。”
      “我听过这个习俗,这是定情之意,对吧。”青缘没有去接,而是注视了那支簪子一会儿,接着抬起了头,“你这是要我交换?”
      年轻人摇摇头,低声道:“小姐接了,当它为定情也好,当它一厢情愿也好,当它约定起誓也好,全凭小姐。黎某只是觉得,如若小姐不巧被人发现,可以此物为由搪塞过去。他们知道是我,便不会为难。黎某无意要挟,若是唐突了小姐,还望不要避讳,直言拒绝便好。”
      闻言,青缘忽地笑了:“我还怕被人看见?我不仅会隐去身形,又会操纵记忆、让人看到幻觉,不愁逃脱。”
      黎首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
      “不过,凭空冒出来一个儿子,确实有些说不过去。若是有人问起,你不妨便宣称我即是你的妻子。反正我在这边呆不了多久,没有什么影响。这簪子吗,”青缘把他的手推了回去,“我受不起。你的这份心意,我也受不起。”说完之后,青缘哼哼了一声,扭着脖颈活动了一下筋骨,“我去找个地方歇会儿、恢复一下力气。不早了,你也快休息吧。不用担心我,几百年的老怪物了,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停了半天,黎首才把手指握了起来。
      他没有什么跟异性相处的经验,一点点的私心,让他觉得自己需要作出一些承诺。他不怕被人指指点点,但这样一个柔弱纤细的女子不行。女子如同一阵撩动灯笼的清风,让他不起波澜的内心也不禁摇摆起来。
      他看不出青缘在逞强,见了那副样子,他只是有点微微的憋闷。可能还有些被拒绝的憋闷吧,他没经历过,不太清楚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个自由随性的女子在解开了小家伙的寒毒以后便愈发的神出鬼没起来,有时一天到晚见不着个人影、听不着个动静,黎首不由得好奇梦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物种。
      出乎他意料的还有婴儿生命的顽强。见着第一眼的时候,那肉嘟嘟的小脸上覆盖着冰霜,浑身僵硬得像个小冰疙瘩,摸上去也没有丁点温度,就更别说心跳之微弱了。然而经过了十余天的调理,现在的小家伙面色红润,皮肤柔嫩得仿佛一碰就破,整天咧着嘴咿咿呀呀,每每黎首看了,心里都异样的平静,仿佛那就是他的孩子一般。
      “取‘鹇’这个字,有什么讲法吗?”青缘检查完布置在黎首房中的阵法之后,走回了桌边坐下。
      “鹇者,雉也,古时,又总有人把雉鸡当作凤凰,故取鹇字。”黎首解释。
      “原来如此。”女子撑着脑袋望向小床上的小小婴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说话,黎首也便不出声,默默跟她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注视着小黎鹇的一举一动。
      “你们这里没人起疑?”
      男人摇摇头:“表兄夫妇未曾张扬,除了他们,无人知晓。”
      “我很好奇你用了什么理由让他们接受这个孩子,还必须如此神秘。”
      “妻子体弱,无力抚养幼子,此时正在世外高人处调养。因过往的江湖之事,怕杀身灾祸迁及亲人,故不对外声张。”
      “这故事编得可真是老套。”
      “有用就行了。这种事,太过常见。”
      “行,帮我谢谢他们。”
      “你又要走吗?偶尔……留下吃个午饭吧。”
      已然站起身来的青缘弯了弯嘴唇:“我也得躲仇家不是。万一凤凰君醒了,直奔这里来可如何是好,你要怎么解释?他能从气息上认出是我做的,我不在,这里便安全几分。对了,一定不要带他出去,他控制不了自己体内的灵力,可能会吸引来邪魔妖物。护身符也要给他佩戴。”
      青缘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母亲,明明不是自己的儿子,却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他,恨不得寸步不离守在他的身边。但她做不到,死纹发作得越发频繁,晕倒还是小事,万一控制不了化形变成原本的姿态,青年和小家伙都会吓到,都会开始讨厌自己。她也怕哪天一个失神就把青年吃了,这么好的人,得让他永远都是个人才行,不然她会怪自己一辈子的。
      然而那么多年过去,对方似乎仍没有死心,时不时就会作出挽留的举动。
      “今天是鹇儿及冠礼,你也作为母亲,从旁见证一下如何?”
      啊……一转眼,她竟然在这儿呆了二十年吗?当初还没有她手臂长的幼小婴儿,如今都比自己高了,面庞中也逐渐透出了凤凰君的影子。而当初还显得几分幼稚的青年,如今愈发地深邃成熟起来,眉目如刀,身上流露的英气也翻了几番。虽然,还是一样的不苟言笑。
      “娘……还是没变。”
      待青年三岁之后,她见对方的次数就不多了,一年顶多两三回而已,还不一定会让这小家伙看到自己。若说真正面对面的,上一回怕是要说回四年之前,她借由试探修为来检查少年体内灵力的状况。
      “怎么可能没变,老了,不明显而已,你爹都老了,我能没老吗。”她回答。
      “娘平时都在做些什么?为什么不在旭日台呢?”
      “到处云游。天下好玩的东西太多了,何必憋屈一处。”
      “可爹不让我出去,连出旭日台都得偷偷地才行。”
      “你才刚刚长大,外头危险太多,等你真正有了能力保护自己,他就会安心将你放出去游历了。”
      “可我都二十岁了啊……”
      “哈哈哈,二十岁算什么,跟我们一比,你不还是个小孩子嘛。”
      最初是黎首的房舍,后来是黎鹇的屋子,最后是整个旭日台,她用几乎耗尽余下的所有力气布下阵法,拼命隐藏黎鹇的气息、压制他的灵力,将他从所有妖邪神鬼的视线中隐去。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要从根本上解决,还要黎鹇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力量才行。为此,需要一个擅长术法的人、可以保护他的人、绝对信得过的人。
      于是,黎首向江鸾寄出了书信。得知后者正在闭关之后,他感到了些许的无可奈何。他也想过要不要换一个人拜托,然而不管怎么苦思冥想,脑中都只有江鸾的名字跳到外面,好在一切并不着急,所以,他便等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就是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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