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2》乱聿

8、我认真的

　　倪仲家的楼层有些高，因而震感非常明显，不过好在大件的家具都固定在墙面或是地板上，也就不担心会塌下来。

　　本来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昨晚回来，为了不让倪璨发现自己去过后山抓蛾子，倪仲将工具以及背包全都藏在了衣柜顶上，准备后面再慢慢收拾，也就没去管。

　　原本，由于倪仲觉得时寻光的表情实在是奇怪不自然而始终仰头观察着，这个行为无意间达成了时寻光定下的契机。于是时寻光终于一点一点低下头，准备亲吻倪仲的鼻子。

　　如果倪仲没有任何一丝反感，他说不定就会更加贪得无厌。

　　他现在确实很奇怪，在得知倪仲有两个父亲而且想和自己约会之后，他的奇怪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甚至产生了只要自己主动就能得到回应的直觉。

　　然而，衣柜顶上的工具散落下来，哗啦啦砸在他后背上。

　　仿佛被判定有罪的时寻光再也得不到上天的眷顾，即使赤脚走过十里荆棘丛即将撬开最后的铁栏到达乐园，拴在他脚踝上的铁链却已到达极限再也没有余地拉扯得更长。手臂已经穿过铁栏之间的缝隙伸向前方，花丛拥簇之下的倪仲就站在乐园的玻璃房中，那么近，又那么远。

　　最后，只有斩断自己的双脚，才能摆脱束缚继续往前了吧。

　　外面听见动静的两位中年男人立刻进来，好在晃动已经停止，时寻光也收回手臂揉着自己被砸痛的后背，他与倪仲之间的姿势也就变得正常许多。

　　“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你们两个没受伤吧？”仲迎大致看了圈屋内，见只是小件的东西落下来砸到人，就放心了一些。

　　“没有。”时寻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还好也不是很痛。

　　倪璨捡起明显是某种捕捉活物的半成品陷阱，质问倪仲：“你是不是又去后山了？”

　　“这回你又抓了什么？”仲迎的语气中也透着许多无奈，看得出来他们早就知道倪仲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倪仲还坐在地板上，看着满地的工具皱起眉，对将它们随意放在衣柜顶上而感到后悔：“痛吗？”他问时寻光。

　　双亲的责问根本就没能问到他耳朵里，有一部分是故意的，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东西掉落下来时，时寻光立刻扑过来将他彻底挡在了怀下。这样的行为举止倪仲只在电影里见过，也曾一度对此怀有疑问。人的身体骨骼根本没有倒塌的建筑强硬，就算是拿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在地震中保护某个人，最大可能导致的结果是两个人一同被压死。那么，为什么还有人会这么做呢，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很脆弱吗？

　　“不是很痛，就是吓了一跳。”

　　时寻光不蠢，一定是知道的。那他刚才为什么还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如果掉下里的是墙壁，你就已经死了，我也有可能已经死了。”

　　吉利话会不会说！时寻光想怼回去，但碍于倪璨和仲迎在场不敢造次，愣是忍住了：“哪儿有那么容易掉下来。”

　　倪仲终于爬起来，将手心贴上时寻光的后背：“还好不是墙壁。”

　　背上立马不痛了，甚至因为倪仲的轻抚而变得连肌肉都舒展开。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倪仲，嘴角抿出一点笑意。

　　完了，家里又多个儿子。这是仲迎看见两人当前状态的第一反应，他原本还盼着哪天倪仲能带个女朋友回家的。

　　“咳。”倪璨故意咳了一声，打破当前的氛围，“这些东西到底怎么回事？”

　　“我昨晚去后山了。”倪仲见再也瞒不下去，索性大方承认，“想抓飞蛾，但是没抓到。”

　　倪璨扼住自己的太阳穴：“你还觉得很可惜？”

　　倪仲点点头：“有一点。”

　　预感到倪仲下一秒就要挨骂，时寻光立刻站出来帮他说话：“我们察觉到有危险就立刻回来了，没在山上待多久。”

　　“大概五个小时。”倪仲补充。

　　时寻光差点没忍住拿橡皮擦给他把五官擦成四官，让他再也开不了口。

　　只因时寻光的表情太过有趣，旁边的仲迎低头笑个不停。看来拿倪仲没办法的人又增加一个。

　　他一笑，倪璨心里的火气也就消了不少，所有准备用来训人的话全都变成一声叹息：“我说过不准你去后山，还记得吗？”

　　“记得。”弯腰收拾地上散乱的工具的倪仲用与平时的淡然没有任何变化的语气回答，“所以才不想让您知道。”

　　仲迎揪起倪仲的脸，笑着责问：“你借口还挺多。”

　　倪璨再次叹口气，将视线落在时寻光身上：“抱歉，连累你陪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时寻光不好意思地摸着后颈，斜过目光看向倪仲：“是我自己想去的。”

　　“那再麻烦你帮他收拾一下。”仲迎指了指地上的东西，一边对时寻光说着，一边拉了倪璨往外走。

　　“嗯，好。”就算他们不说，时寻光也会帮忙的。

　　被拉出去的倪璨坐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仲迎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递出一罐贴在他脸上：“你这是同意了？”

　　倪璨抓住仲迎的手腕拽着他坐在自己身边，才接过啤酒，长叹一口气。

　　“等倪仲毕业，我们去环游世界怎么样？”仲迎咬着啤酒罐的沿口，笑眼看着倪璨。

　　“好。”倪璨搂过仲迎，“得给倪仲买套房子让他搬出去。”

　　仲迎枕在他肩头笑：“如果还能看到极光就好了。”

　　看着倪仲蹲在地上收拾东西的背影，蹲在斜后方的时寻光伸出手摸着他的后背。他也搞不懂自己在干嘛，明明是被留下来帮忙收拾摊子的，可是先前被倪仲抚摸后背的感觉像一只蠕动而上的蜗牛，顺着脊椎爬遍全身。

　　倪仲想回头，却被时寻光推着脸转不过去，于是疑惑地问：“你不是要帮我收拾吗？”

　　“等会儿再帮你。”时寻光将脸埋进手臂。

　　如果现在看见倪仲的脸，时寻光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来，所以，就暂时这样吧。

　　“你想偷懒？”

　　“约会……”

　　“约会？”

　　“下次，我们去别的地方约会吧。”

　　倪仲拿起小盒子的手顿住：“约会……是什么意思？”从时寻光嘴里说出来的这两个字，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和她去约会吧。这是仲迎以前跟他说过的话。虽然并不明白约会具体是要做什么，但是他从这句话里明白了一件事——约会是得和喜欢的人一起做的事。

　　那提出约会的时寻光是喜欢他吗？而对此生出一丝期待的他，是不是也喜欢时寻光呢？

　　他……喜欢时寻光？

　　倪仲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当前从骨头之间流出来的东西，让他全身止不住颤抖的东西，阻止他在此刻去面对时寻光的东西，就是喜欢吗？

　　“什么意思……”时寻光抬起头看着倪仲的后背，有些无语，“你自己说的我们昨晚是在约会。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说了？”

　　“嗯……”倪仲还没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随口就应了。

　　时寻光这回彻底没了脾气，收回手不停捡起地上的东西，塞进倪仲怀里：“我是认真的。”

　　混乱的倪仲不敢看时寻光的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恰好这时候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响起来，借着这个机会，他从难以适应的氛围中逃走了。

　　“喂。”

　　[师哥，你跑哪儿去了？]是得知他一晚上没回寝室而在担心的贺珩翼。

　　“我在家。”

　　时寻光捡起最后一样东西站起来，抱着走到桌前放下。

　　有个人，扛着电锯面目狰狞的人，向被绑在铁板上的他走来。这个人先是锯开他的胸骨，然后猛然将手伸进去抓住心脏扯出来，高高举起。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握在别人手里，一用力，碰，爆了。血淌了他一身，慢慢腐蚀了皮肉。

　　他这算是，失恋了吧。

　　这么想着的时寻光朝客厅走去。

　　瞥见他要走，倪仲立刻挂断电话跟过去，伸手抓住他背后的衣服，好半天了才说：“约会，的时候，一般都会做什么？”

　　“吃饭之类的吧。”时寻光并不是特别想回答倪仲的任何问题。

　　倪仲困惑地皱起眉：“饭每天都会吃，哪里不一样？”

　　时寻光咬紧了牙，甩开倪仲拽着自己的手回身蹬着他：“和我约会一次你就知道哪里不一样了。”

　　倪仲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点点头：“好。”

　　没由来的，时寻光感到生气，捏住倪仲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我认真的。”

　　“你刚才说过了。”

　　“再跟你强调一遍。”

　　“我知道了。”

　　暴风刮了好几个小时都没停，水电始终通不了，时不时在窗边炸开的惊雷终于带来了一场大雨加冰雹。

　　这个时代，即便是再诡异的天气，都不足以令人感到惊讶。

　　对面大楼抗不住这大风，终于在哐啷几声后被击破了加厚的玻璃窗。仲迎刚想走到窗边看看情况，就被倪璨拉回来。谁也不知道下一扇被撞破的又会是哪家的窗户。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两个年轻人尽管没能看见对面大楼的情况，只是听见声音就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要不找东西把窗户顶住？”时寻光家里特意准备了需对针对这种情况的应急物件，“能减轻窗户晃动。”

　　这句话提醒了倪璨，他立刻找到装饰画后面的控制器，推开阀门。

　　整间屋子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时寻光还在到处找来源，就见窗户上沿慢慢落下长条形灵活拼接而成的金属板。大面积落地的窗户被全部遮住，光源随之一同被切断，然而就在时寻光的眼睛还没能完全适应黑暗时，金属板上自带的灯条就亮了。

　　窗盒，是这种装置的名字。时寻光听过也见过，但是因为会缩减室内的空间以及价格昂贵，一般很少有人愿意安装，尤其是眼前这款自带电源的，就更少见了。

　　“得去找蜡烛。”仲迎打破沉默，“窗盒的电撑不了多久。”

　　“我去。”倪璨打开隐藏在电视墙后面的门走进去。

　　“我也去。”时寻光想做点什么，不等仲迎阻止就跟了进去。

　　门后很暗，窗盒上的光很难照进来，时寻光只能摸着墙壁往里走。原本以为肯定会磕磕碰碰踢到东西，没想到这里面出奇的整洁。

　　这个说不上宽敞的房间是专门存放应急物资的地方，三角体的空间用坚固的厚金属板搭建而成，角落里堆放着食物和水以及一些取暖的东西。

　　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在这里头穿行自如的倪璨很快就走到堆放物资的地方，摸着地面上堆放的箱子，凭着手感找到蜡烛后，站起身。

　　时寻光勉强能看见模糊的轮廓：“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刚想说没有，倪璨迟疑了一下将手里的蜡烛递过去：“先把蜡烛拿出去。”

　　“好。”

　　倪璨又顿了顿，才对摸索着往外走的时寻光说：“小心别摔了。”

　　“放心吧叔叔，我已经大概知道这里面的结构了。”

　　“你和倪仲发展到哪一步了？”虽然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也知道或许不该管太多，但倪璨还是按捺不下心里的担心，“你原本就喜欢男生吗？”

　　突如其来的两个问题把时寻光给问懵了，语无伦次想解释，最后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没听明白。果然，果然自己喜欢倪仲这件事被发现了，现在最能平息事态的方法是直接否认，但是否认之后在倪仲父亲眼里他一定会变成虚伪不真诚的人。他们一定不会让倪仲再和他来往。

　　他的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否认。

　　“我……没有喜欢过别的男生。”喉咙在发紧，身体逐渐产生了应激反应，“对女生也……到现在我都……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倪仲产生这种感情。但我，控制不了……看见他我就会变得很开心，也会想更接近他，每天，几乎每天都在想，要是他也喜欢我就好了。”

　　“两个男人在一起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事。你的父母会反对，身边的人也无法理解，你能承受这些压力吗？”

　　“我还没想到那么远……而且，我也不知道倪仲对我究竟是什么想法。”

　　倪璨有些惊讶。搞了半天这两个人连心意都没有表达，当年他可是一发觉自己喜欢仲迎就直接告白了。

　　他简直就是在白操心。

　　又拿了些水和食物，倪璨走到时寻光身边：“你可以直接问问他。”

　　可是时寻光不敢。不知道答案的时候还能沉醉于自己的幻想中抱有一丝希望，一旦知道了，并且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他绝对会疯。

　　“先出去吧。”倪璨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等他。

　　“好……”

　　蜡烛点亮后，仲迎就关掉了窗盒上的灯。倪璨走到沙发边坐下，张开手臂等他过来。时寻光手里拿着两瓶水，心里还悬着之前倪璨说的那句话，站在客厅中间半天没动。

　　倪仲在发呆，火光跃在镜框上泛着金橘色的光。时寻光忽然就想起那天早上在医务室醒来的时候，也有这样的画面。

　　“水。”他走过去递了一瓶给倪仲。

　　“谢谢。”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