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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北兔 ...

  •   街道很窄,全因路边的商店外摆满了货物,还有那些蹲坐在门口大声聊天的人伸直的腿。来来往往的人挤着过,谁不小心踩了谁的脚都是常有的事。

      站在某座居民楼下揽客的女人,手里拿着长烟杆子,看中了路过的男人就故意伸出穿了细高跟的脚去使绊,等男人站不稳要倒下的时候又立刻上前扶住,顺理成章地领上楼。

      闪烁花花绿绿店招灯光的酒吧里,传出来与隔壁不相上下大声的音乐,里面在台上被解开上衣绑着双手跳舞的男人踏着暴躁的鼓点走出来,刻意在不够宽敞的街道上摇晃身体,展现敞开至肚脐的领口底下若隐若现的丰腴肌肉。男人颔首挑眼,虽无媚态却也是意味深长。他脸上绑着黑色皮带,皮带勒紧他张开的嘴,刚好可以让舌头从铁圈里伸出来。这样的装扮自然是免不了流出口水,混合了散发刺鼻香味的汗液顺着鼓动的肌肉而下,滴落到小腹。

      这里是2416年,距离倪仲研制清除剂的四十六年后。

      在这个时代里,没人会去注意真音牵着的北兔穿得有多奇装异服,毕竟衣着整洁在这座地面城市里反而显得更加格格不入。北兔惊奇地睁大双眼到处看,有坏心眼的大叔瞧见这个可爱的小孩心生了故意吓唬他的打算,抓起路过的老鼠扔过去。好在北兔从小生活在山里,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都见过,对一只也就比他胳膊大一些的东西丝毫不惧怕。

      真正令他害怕的,是那些仿佛要把他脑袋震碎的音乐。

      “姐姐。”北兔拽了拽牵着自己的真音的手,“我耳朵疼。”

      低头见到北兔捂着一只耳朵露出痛苦的表情,真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急切地前后张望想尽快找到卖衣服的地方。

      耳朵深处像是被滚烫的熔岩灌入瞬间烧烂,连接着整个大脑都膨胀起尖锐的痛。这种痛苦是北兔以前从未感受过的,他不明白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阵阵恶心,连恐惧都来不及。

      他惊慌失措地叫着姐姐,终于因为太过疼痛而放声大哭起来。可是他却听不大清自己的声音,闷闷的。

      “怎么了北兔,是这里太吵了吗?”真音只能蹲下身紧紧抱住北兔的脑袋,帮他一起捂住耳朵。

      周围的人脸上带着冷漠的好奇,并没有因为一个孩子的大哭而流露出任何同情或是怜悯。真音心里也明白这些人根本指望不上,被欲望侵蚀了心智的人,早已没有伸出援手这个选项。

      “哎,你这小孩是不是生病了?”一名中年妇女出现在真音面前,直接掰开她的手去看北兔的耳朵,“小孩耳朵痛,你还不快带她去看医生,等着她变聋子?”

      真音装作无意间碰了下妇女的手,脸上警惕的表情才随之缓和下来:“请问这附近哪里有医生?”

      妇女摊开手,比了个数钱的动作。

      “你先带我们去找医生,找到了一分都不会少。”

      妇女不耐烦地砸了舌,倒也没多说什么:“这边,跟我来吧。”

      抱起北兔的真音跟在她后头,虽然警惕但也丝毫没有任何惧色。对她而言,面前这名年过四十的女人还不足以造成任何威胁。

      穿过狭窄的暗巷,上了台阶,女人始终没有回过一次头或是停下来等着她们跟上,仿佛忘记是她自己提出让真音带孩子去看医生似的自顾自往前走。真音抱着北兔走了很久之后逐渐开始变得吃力,这孩子看着瘦瘦的,却着实沉得很。

      “还有多久才到?”真音终于按耐不住,将怀里还在抽泣的北兔换了只垫在底下的手,追上女人问。

      女人冲前面一间看上去虽然破旧却收拾得十分干净的诊所扬扬下巴:“喏。”她没有急着问真音要带路费,而是直接推开诊所的门朝里喊,“贺医生,有病人。”

      听见这个姓氏,真音皱了下眉头,开始仔细打量周围的陈设。

      从诊所里屋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不多久,一位头发初白的中老年人撩开门帘走进来。真音对这张并不属于自己任何熟悉之人的脸稍稍松了口气。

      也对,姓贺的未必只有那一家人。

      “谁生病了?”贺医生将挂在胸口的老花镜戴上,看着真音问。

      “是她。”真音立刻抱着北兔走近几步,“最开始还好好的,突然说耳朵疼开始哭。”

      “跟我过来。”贺医生刚转身准备朝里走,想起什么又转头对旁边的女人说,“云苏,麻烦你上楼帮我看着火,我在煎药。”

      叫云苏的女人问真音拿到带路费之后才走进里屋上了楼。

      从楼上偶尔会传来一阵咳嗽声,听起来并不像是云苏的声音。贺医生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而是坐在旧电脑前的椅子上,指了指前面老旧的体检舱:“把孩子放进去吧。”

      真音有些迟疑,并不是因为怀疑什么,而是不确定这种早已被淘汰的机器是否能检测出北兔真正的病因。

      见她迟迟没有动静,贺医生以为她没听见,于是又说了一遍:“将孩子放进体检舱。”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暗暗叹口气,将北兔小心翼翼放进体检舱。北兔不认得这种机器,在被放进体检舱的瞬间立刻紧紧搂着真音的脖子不肯撒手,嘴里一直哭叫着姐姐。真音想安慰,可无论她说什么北兔都不肯撒手,反而哭闹得更加厉害。

      “北兔乖啊,我们只是做个体检,不会痛的。”也不知这小孩哪里来的力气,搂得真音脖子疼。她尝试去掰北兔的手,最后反而被搂得更紧了,“这个只是体检。”

      北兔光顾着哭,除了喊姐姐一句话也没说。

      贺医生从椅子上站起身顺手拿了两支笔,走过来就着北兔紧搂真音的姿势在他耳边敲起来。敲了几下后,他站在原地皱起眉想了想,折回桌子前拉开抽屉抓了一颗糖过来,拨开纸塞进北兔的嘴里。

      “你给她吃的是什么?”真音扭头去看贺医生。

      “掺了安眠剂的糖。”贺医生一边搓着糖果包装纸一边走向垃圾桶,随手扔进去,“他之前耳朵是不是就听不见?”

      一听这话,真音愣了下:“之前是好的。”

      “等药生效了,把他放进体检舱里检查一下。你先坐,我去楼上看看。”他说完就摘掉眼镜走出诊室。

      被塞了一颗糖在嘴里的北兔本来下意识打算吐掉,可比树果甜上百倍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时,他又立刻闭上嘴担心它掉了:“姐姐,这个是什么?好甜啊。”他终于止住哭,可一开口发现没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于是又说了一遍,“姐姐,这个好甜啊。姐姐,这个是甜的。姐姐……”

      她之前耳朵是不是就听不见?贺医生的这句话猛然坠进真音脑子里,刚才顾着安抚哭闹的北兔而忽略的这句话,这下彻底敲得她头盖骨清响。她有些愣,缓缓扭住自己脖子上的铃铛,摇起来。

      “姐姐,刚才那个人给我吃的什么呀?”北兔还在重复他的问题,对真音弄出的铃铛声毫无反应,“姐姐,你能不能听见我在说话?这个是什么?”

      真音松开脖子上的铃铛,垂下手。

      好在北兔的意识随着糖在口腔里化开而逐渐变得模糊,然后沉沉睡去。真音将他放进体检舱,站在边上伸手抚摸那张还留有泪痕的脸。

      “这个叫糖。”她轻声说。

      可是北兔永远听不见了。

      电脑上显示出北兔的体检结果,判定为失聪。

      这个结果真音虽然并不感到意外,却依旧觉得心疼。她甚至忽略了北兔真实的性别并不是她误以为的姑娘这点,开始自责不该将北兔带到这个混乱的时代:“能治好吗?”

      “只能试试。”贺医生皱着眉,“就算能治好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要多久?”

      “不好说。”

      她不可能长时间留在这里陪北兔治疗,更不可能将北兔扔在这儿自己走人。真音咬着唇陷入犹豫。那就只剩下将北兔带回去这个选项。可是,她和阿律也没有打算在倪仲那个时代里留太久,等到清除剂做好,他们就得重新踏上“旅途”。

      先前从楼上下来的云苏已经在门外听见全了里头的对话,也看出来真音的为难。她不想多管闲事,尤其是这种陌生人的闲事。

      “钱不够?”她是真的不想管别人死活的,“带路费给你免了,拿去替孩子治病。”

      真音没接,现在让她为难的是更严肃的问题。早知道当时就不多管闲事将北兔带出来。

      见她没有要收下的意思,云苏压根儿没有坚持的打算,收好钱走到体检舱旁朝里看了一眼:“你和这孩子什么关系?不是姐弟,更不可能是母子。贺医生,这孩子好像在发烧。”

      “有一些低烧的症状,应该不要紧。”贺医生开了张药单,起身走到药柜前拿出几盒药,折回来递给真音,“照着上面的医嘱,每天按时给他吃。耳朵的问题急不来,我建议你去找个好点的医生。”

      “现在地面上哪里还有好点的医生。”不等真音回答,云苏就先接过话冷笑一声。她从北兔脸上收回视线,看向真音,“你们今晚有地方住吗?没有的话可以住我家。”

      突如其来的好意让真音迟疑了小会儿,最后暂且答应下来,借着感谢的话走近云苏面前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云苏被她的举动弄得非常不自在,想躲,却忽然觉得大脑一晃整个人都飘忽许多,仿佛灵魂突然被抽顶,凌空飘去了很远的地方。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强烈的晕眩,要不是真音扶着她,只怕早就倒在了地上。

      “你还好吧?”真音假惺惺地问。她正是造成了云苏异样的罪魁祸首。

      然而云苏根本不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反倒对真音的善举生出一丝感激之意:“我没事,头晕了一下。”

      真音松开手,放她自己扶着体检舱站稳,说:“我有个请求。”话虽如此,她已经知道自己这个请求也是云苏的想法,“我和北兔并不是亲的姐弟,不仅是这样,我和他也才刚认识不久。”

      “看出来了,你根本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云苏毫不留情地说。

      “北兔和自己的亲人走散了,我遇到他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如果将他自己留在那儿很危险,于是才带来这里。”真音叹口气,将手伸进休眠舱摸着北兔的脸,“我本来是想带他去买条新裙子。”

      云苏眼里露出惊疑:“裙子?”

      真音有些尴尬:“我以为他是个小姑娘。”

      “你废话已经说了一大堆,到底是什么请求?”

      “能不能请你收养北兔?钱不是问题,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一百亿。”见真音怔住,她轻蔑地笑了下,“我猜你也没有,那就别说什么想要多少都可以给。”

      这个人真难应付。尽管真音脸上还保持礼貌的微笑,心里已经忍不住想赶紧走人:“我没办法带他走,就算勉强带了也无法保证能继续治疗他的耳朵。云大姐……”

      “谁是你大姐。”没等真音话说话,云苏立刻不友善地堵回去,“他叫北兔是吧?不会是你拐来的吧,他父母呢?”

      “要真是我拐来的,干嘛还要给你钱让你收养他。大姐……”也不管云苏爱不爱听,她就要故意这么叫,“我知道你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帮我们。北兔没有父母,以前是跟着叔叔长大,可是现在根本不可能找到他的叔叔。”甚至不知道究竟在哪个时空里。

      云苏没说话,低头看着还没醒来的北兔。

      “我想让北兔能继续留在这里治病。”真音扯住云苏的衣袖,撒娇似的晃,“云姐姐,你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收留他吧。”

      云苏甩开真音的手,没有直接拒绝:“过了今晚再说。”

      “云苏。”贺医生终于再也坐不住,起身叫了云苏出去。

      他们要说些什么,真音大致都知道,包括云苏的女儿夭折的事她也从云苏的意识中看到了。

      “原来你是男孩子啊。”真音故作轻松地对北兔笑着说,“穿着兽皮裙留着长头发,我都被你给骗了。”

      还没醒来的北兔无法回应她的话,即便是醒来,也……

      “哎。”云苏从门外露了半个身子出来,“把小孩抱上跟我走。”

      真音正在捏自己发酸的胳膊,还没来得及伸手将北兔抱起来,在门口看见这一幕的云苏就直接走到她旁边弯腰将北兔给抱进怀里。

      “看什么看,走啊。”

      真音没再磨蹭,跟着云苏离开诊所。

      她们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出门过了两条街再转个弯就到了。这是栋过于灰旧的楼房,墙上全部修补的痕迹,锈铁的扶手早已失去原本存在的意义变得岌岌可危,水泥地上到处都已经发黑发亮,即使没有任何垃圾看上去也依旧显得脏。昏暗的路灯并非每一盏都是好的,可即便亮着,也奈何不了这里因建筑的拥挤而造成的采光不良。

      云苏腾出一只手来掏出钥匙开了门,随后一边踢开门一边往里走。真音跟在后头倒也没客气,顺手关上门打量起屋子里的陈设。云苏放任她不礼貌的目光,将北兔抱进卧室轻轻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才走出来。

      “那是我父亲。”瞥见真音拿起柜子上的相框在看,云苏也没有制止,自顾自走到沙发前坐下。

      真音举起相框回头看着云苏,指着云苏父亲旁边的男人,眼里藏不住的惊讶:“旁边这位是?”

      云苏抬眼撇了一下:“我父亲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以前他喝醉酒总是会念起那个人的名字。”她停下来想了想,“不记得叫什么了。”

      “那您父亲现在……”

      “死了。我家就只剩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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