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2》乱聿

42、女神

　　人们喜欢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笑的与哭的，幸福的与不幸的。一旦面具崩坏，被摧毁的或许并非戴面具的那个人，而是看见面具后面真相的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并非为了保护自己，时寻光和倪仲也都戴上了面具，名为虚假的面具。

　　“你今晚也要回去？”

　　时寻光手里拽着糊满泡沫的洗碗巾，站在客厅目送倪仲走到玄关准备换鞋。

　　最近隔三差五倪仲就会过来，时寻光每天都会亲自准备好吃的等他。倪仲来的时候，他总是高高兴兴接过倪仲的外套推着他走到餐桌前坐下，去厨房端来看上去就不大好吃的饭菜放在他面前，坐在旁边傻笑。倪仲不来的时候，他就坐在餐桌前饿着肚子等上一宿，直到外面天黑下去又亮起来云月跑过再不见昨日之日，他才失落地走回房间把像滩烂泥的自己扔在床上。

　　可是倪仲几乎再也没留宿过，带着监督的目的吃完饭就会走。每次时寻光都要追出来，却又在到客厅的时候停下，说不出半句留人的话，眼睁睁看着倪仲日复一日消失在眼前。

　　没关系，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大后天，也许大大后天，倪仲总会来的，多等一等又有什么问题。

　　穿好鞋的倪仲准备走，手已经扶上门锁又忽然顿住，好一会儿了才开口：“之后，会很忙，可能不会再经常过来。”

　　“不会经常……是多久？”时寻光手里的泡沫被他攥得滴落在地板上，“一周？”

　　“我不知道，要看实验室的进度。可能是一周，也有可能是一个月，我不知道。”

　　“我……等你，没那么忙了你就过来吧，就算没时间留下来吃饭，见一面也行。”时寻光低下头寻思片刻，又立刻抬起来，充满欣喜与期待地看着倪仲的背影，“我去学校找你。”

　　“不行。”倪仲脱口而出的拒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倪仲，另一个倪仲，不想看见你。所以，你别来学校。”

　　“不想看见我……”时寻光回喃着倪仲的这句话，脸上说不出来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如果不忙了，我会再过来，再见。”

　　这样一出无聊的木偶戏究竟还要演多久？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算是完成和另一个自己的约定？偶尔，只有在从时寻光家里出来回到自己家的这段路程上的偶尔，倪仲才会思考这个让他喘不上气来的问题。他甚至在某个瞬间希望时寻光发现他并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倪仲，然后大发一通脾气，这样，他就能从这个躯壳里解放出来。

　　说来令人发笑，内心也好，外形也好，明明除了额头上作假的伤疤，全都是他原本的样子，却被不喜欢自己的人当做喜欢的人。明明只有额头上的伤疤不一样而已，他就从不被喜欢变成了被喜欢。通过这个疤，时寻光到底看见了什么？

　　时寻光，真是笨死了。

　　“回来啦。”电梯门刚打开，贺珩翼就笑盈盈站在玄关的地方在等他，见他眼里露出诧异的神情又立刻补充，“我大伯想来看看倪叔叔的情况，我就跟着来了。”他说完俯身贴近倪仲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继续说，“主要是想见你一面。”

　　转头过来的贺珩翼的大伯正巧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随后才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头继续和倪璨聊着。他并没多想，只觉得贺珩翼与倪仲是关系很铁的朋友，毕竟贺珩翼的母亲早就在所有人面前许定了林玖这个儿媳妇。

　　“他那边怎么样，好些了吗？”这个他自然是指的时寻光，即使贺珩翼不明说倪仲必定也知道。
　　怎么样才能被称为“好些了”，倪仲理解不了这个标准。他换好鞋边朝客厅里走边回答：“没有不好。”

　　至少在现在的时寻光，将他当做另一个倪仲的时寻光，没有不好了。如果当初他能早一些看到那封信，与未来的倪仲交换，由他去牺牲，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感到开心？未来的倪仲可以代替他完成清除剂，可以代替他陪伴照顾双亲，可以真真正正让时寻光感到幸福。

　　而他又能代替未来的倪仲去做什么呢？果然还是，应该让他成为牺牲的那个人。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休息。”贺珩翼的大伯站起身拿起放在身边的外套搭在手臂上，“下周这个时间我会再过来。”

　　仲迎也起身准备送送他：“谢谢您贺医生，每次都麻烦您跑一趟。我送您到楼下。”

　　贺珩翼的大伯只是客气地推脱了几句，就拉上贺珩翼在仲迎的陪同下离开。贺珩翼已经走到门口了，又借口有事折回来，装作和倪仲聊了几句实验室的事，才道别回家。

　　关系是真的好啊。贺珩翼的大伯只是这样想。

　　房子里只剩下坐在沙发上还有些没能回神的倪璨，和走到另一只沙发前坐下的倪仲。一开始倪璨的PTSD严重到出现幻觉，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已经好转不少，不会再突然就呼吸不过来了。每次倪仲都只能蹲在旁边看，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这时候他才深刻地明白自己究竟有多没用，连几句安抚的话都说不出口。

　　现在也是，他只能像块木头似的呆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父亲。

　　该说些什么才能让父亲的心里稍微觉得好受些？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劫后重生的现在，得到真正的重生？

　　“父亲……”

　　听见倪仲的声音，倪璨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你去时寻光那里了？”

　　本想询问倪璨身体情况的，没曾想竟会被反过来问了他不太想聊起的话题，倪仲一时间闷了声。

　　“时寻光……”过了很久，倪仲才缓缓开口，想告诉倪璨自己去见时寻光的原因绝不是因为心里放不下。

　　“情况贺珩翼都已经跟我们说了。”倪璨整理着衣袖，尽量遮住手上被咬的疤，“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时寻光总有一天会发现。”

　　“等他发现的时候，我会好好道歉。”

　　看着似乎没能理解自己真正想表达的意思的倪仲，倪璨沉口气：“时寻光和贺珩翼你不可能两个同时都交往，就算你用的是另一个倪仲的身份，但就实际情况而言，和他们相处的都是你。到时候时寻光知道真相，并接受了现在这个你，你要怎么选？”

　　“您是想说情况会变成我必须在贺珩翼和时寻光之间选一个吗？”倪仲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时寻光不会接受我，他喜欢的不是我，所以不会出现您担心的那种情况。”他撩开额前的头发，将那道虚假的伤疤呈现在倪璨面前，“他是看到这个，以为我是未来的倪仲，才愿意接近我。之前，他跟我说，就当我们没认识过。在他面前，真正的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似乎急着要证明什么的倪仲在倪璨看来已经足够反常：“他亲口跟你说的？”

　　倪仲放下手，点点头：“我并不想再见到他，只是……又不得不去。”

　　要是换了仲迎，这时候会对倪仲说些什么？倪璨皱着眉，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担心他们三个继续这样下去会将情况搞得一团糟，也担心已经与贺珩翼走上另一条的路的倪仲会因为放不下时寻光而又再次被拉扯回来。

　　这就像是时寻光和贺珩翼的手里一人拽着一根倪仲的筋，无论怎么扯，疼得都是倪仲。

　　除非，有人先松手。

　　去送贺珩翼大伯的仲迎在楼底下又和医生聊了几句才回来，进门就看见父子俩坐在沙发上双双沉默不语。他觉得好笑，刚出言问了一嘴，倪仲就站起身打算去洗漱先睡。于是他只好走到倪璨旁边坐下，询问究竟怎么了。

　　倪璨瞥了眼盥洗间被关上的门，低声叹口气。

　　撩起刘海看着镜子里自己额头上添画过的伤疤，这个将他与另一个倪仲紧紧捆绑的伤疤，其实只要时寻光多认真看几眼就能分辨出真假。倪仲抓来架子上的毛巾，拨开水龙头将毛巾润好水，放在伤疤上使劲来回擦蹭了很久。

　　从国外赶来的教授带着他们所需要的材料在第二天清晨与乔慧雪一起来到实验室。倪仲和贺珩翼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就连总是神出鬼没的阿律也十分难得地出现在实验室里。用真音的话来讲，他这是儿孙见姥姥——有糖吃。

　　所有人都不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只有阿律毫无波澜的脸上多了一些些难以言明的表情。

　　“这位是维可·阿尔伽博士。”乔慧雪介绍被自己领进来的人。

　　站在他们面前的维可·阿尔伽年纪并不大，一头浅黄棕的头发随意散下来。她左手牵着名十来岁的小女孩，模样可爱得像个娃娃。阿律的目光始终落在这个小女孩身上，尽管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柔和许多。

　　见阿律盯着自己的妹妹，维可低头对她说：“伊娅妮，打招呼。”

　　伊娅妮并不怯懦，可也不热情，迎着阿律的目光不眨眼地看回去，直到阿律垂下双目也没收回来。

　　“很抱歉。”维可露出歉意的笑，“面对陌生人她会非常害羞。”

　　乔慧雪朝伊娅妮笑了笑，将话题绕回实验上：“有关这次我们要做的实验，在邮件里我大致向你介绍过。这位是我们的领头人倪仲，这位是贺珩翼。至于这两位……”顺着往下介绍的乔慧雪看向真音和阿律，面有难色。至今她也没能彻底明白这二位究竟是什么人。

　　维可没有注意到乔慧雪的表情，热情友好地和倪仲贺珩翼握了手，顺便也和真音阿律握了手：“非常高兴能认识你们。在邮件里，我得知你们正在研发一种针对人类基因的清除剂，也看见了乔发过来的基因序列图。我对你们正在研究的东西非常感兴趣，很高兴你们能邀请我加入。”

　　听见加入两个字，贺珩翼和倪仲的眼神同时滞了一下，纷纷侧目看向乔慧雪。乔慧雪已经退回维可身边，在她视线的死角里对二人挑了下眉。那意思是——这是最终谈给对方的条件。

　　倪仲应付不来这种场面，除了与维可握手的时候说了你好之外就再没开过口。贺珩翼当然了解他的性格，于是主动站出来笑脸相迎地接下维可的话：“您能接受我们的邀请，并带来不可或缺的材料，这是我们的荣幸。”

　　维可松开伊娅妮的手，侧身让开视线，好让倪仲他们能看清自己身后被助手推着的运输箱：“材料我只带了这些过来，希望能够满足你们的需求。”

　　乔慧雪回头看向推车上垒着的运输箱，大致估量了一番：“试验阶段应该够用。”

　　“我会再让人送过来。”

　　“不愧是阿尔伽，这么大手笔。”真音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在维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可是乔慧雪听懂了，疑惑地看过来：“你们以前认识？”

　　真音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搅弄着脖子上的铃铛支吾了半天：“嗯怎么说呢，也不算吧。”

　　乔慧雪虽然仍旧感到奇怪，但一想到倪仲说她是来自未来，也就没再觉得有什么，转头和倪仲一起清点材料去了。现在所有需要的东西都已经备齐，很快就能进入正式制作阶段，忙起来了哪里还有时间去想别的。

　　有了维可的加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正好填补郭映先不在的空缺。倪仲虽然是领头人，但毕竟他接触遗传学不久，甚至比不过贺珩翼接触的时间长，很多更深层次的专业问题根本搞不定。

　　只是维可除了对清除剂有兴趣，她更想研究的还是异血。作为条件之一，倪仲不得不将异血的样本分给她。这等同于也将自己的所有基因信息暴露在了维可面前。

　　“这份异血里的基因构成的确与我们人类有地方不同，我很肯定这一点。”亲眼确认过结果的维可显然和第一次吃到蜂蜜的人一样开心得手舞足蹈，“这真是太令人惊讶了！这份异血您是从哪里得来的呢？方便告诉我吗？”

　　倪仲扶了扶眼镜在想借口，他并不打算告诉维可所有的实情。

　　“这是一位神秘人留下的礼物。”贺珩翼立即挺身而出替倪仲解围，“至于那位神秘人是从哪里找到的，我们也无法得知。”

　　“神秘人？”维可没有那么好糊弄。

　　“您还记得两个月前的大气层破裂吗？”贺珩翼不管她是否相信，仍旧笑着说，“我们这里被雷云笼罩，能见度不足一米，就是那个时候，我和倪仲在逃难中被神秘人救下。最后，神秘人给了我们这管异血，让我们拯救人类。”

　　“这真是太令人惊讶了。”尽管贺珩翼全程胡扯，但维可还是强迫自己信了。

　　坐在窗户上的真音看着忙碌于实验的几人，轻轻叹口气，用只有自己和阿律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这就是【神无】的雏形。阿律，我们的灾难快来了。」

　　阿律又不自觉地开始摩挲掌心的疤，视线落在乖乖坐在角落看书的伊娅妮身上。

　　是的，未来因为维可的出现得到拯救，也因为维可的出现变得面目全非。作为推进并参与制作牵制“他们”的武器的人，她甚至被称作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