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2》乱聿

4、邻居

　　自从那日与倪仲分别后，时寻光想象过无数种再次相遇时的情景——路过那栋老旧实验楼时看见倪仲从里面走出来；去食堂的时候看见倪仲坐在角落；出入校门时倪仲迎面走来；夜里坐在长椅冥想一睁眼就看见倪仲坐在旁边。

　　每一天，他都在想着会不会下个瞬间倪仲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果出现了，自己到底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哪怕倪仲不记得他这个人了，到时候就当作认错人也好。

　　“你迷路了？”

　　“没有，我没迷路。”他想都不敢想，再次相遇的时候，倪仲会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倪仲侧身让出入口：“请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时寻光走进去粗略打量了一圈寝室内的情况，猜测哪张才是倪仲的床。

　　四人住的寝室是上床下桌的结构，和隔壁没什么区别，光是看桌上的东西也分辨不出来究竟那张是倪仲的。对了，肯定不是靠窗那一张，因为那张床的主人正坐在那儿呢。可他也不认得倪仲的衣服和鞋，也无法……那是？

　　从他左手的床边上掉下来一点点灰橘相间的东西，十分眼熟。

　　“我睡这里。”倪仲关好门走进来，“你呢？”

　　时寻光立刻收回目光挠挠头，借厕所的话却怎么都开不了口：“我睡隔壁。”

　　终于找到倪仲的床了，那灰橘相间的东西是他曾亲手戴在倪仲脖子上的围巾。

　　只要随口问一句或许就能得到答案的小发现，再普通寻常不过的一个小发现，竟然让他打从心底涌出欢喜。

　　虽然不是贴近自己寝室那面墙这点，让时寻光有小小的失望。

　　坐在靠窗位置上的人听见时寻光的声音回头看过来，取下头上的耳机上下打量着他。

　　时寻光将视线迎上去，他才笑了一下：“不是检查卫生吧？”

　　“不是。”时寻光摆摆手，支吾了半天才转头看了眼洗手间的放向，“那个，我想借下厕所。”

　　“你们厕所被学校没收了？”倪仲问。

　　“厕所要怎么没收？”时寻光忍不住就凶了起来，“你怎么不说我被宿管撵出去了？”

　　“你被宿管撵出去了？”

　　“没有。”

　　倪仲想了想：“要我收留你吗？”

　　“我没被撵出去！”这人怎么不好好听人说话！时寻光感到愤怒。

　　“打地铺可以吗？”

　　“这么冷的天好歹让我睡床吧！”

　　坐在椅子上的贺珩翼噗嗤笑起来，饶有兴致地转过身看着面前两个人：“你俩说相声呢？哎，你不是要借厕所吗。”

　　时寻光点点头，瞪了倪仲一眼走进洗手间锁好门。

　　“隔壁是航天系的吧，师哥你怎么会认识？”门外传来贺珩翼的声音，“看起来你们两个好像还很熟。”

　　正准备解裤子的时寻光听见这个问题立刻就停下动作，轻轻走到门边上，将耳朵贴上前，想听听倪仲的回答。

　　“地震的时候认识的。”是倪仲的声音，“准确说，地震前不久认识的。我们学校有航天系吗？”

　　贺珩翼笑了几声：“我们学校最出名的就是航天系。我说师哥，你除了实验室里那些细胞也关心关心别的事吧。”

　　“比如？”

　　时寻光听着门外传来的倪仲与贺珩翼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内容，竟然忘记了自己原本该做的事。

　　这本来仅仅只是人生当中无数巧合里的一件，如果时寻光没有对倪仲产生稍微有些不寻常的感觉，对于这样的巧合他也不会太过在意，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躲在洗手间里探听着倪仲和别人的对话，更不会可笑地认为这是名叫缘分的东西。

　　然而，只不过是知道了倪仲住在自己隔壁，知道了他床铺的位置，想着以后或许每天都有机会碰见，他就心情好得忍不住想笑。

　　“时寻光，你睡着了？”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传来倪仲的声音。

　　原来他还记得我的名字。时寻光心里开心地想。看来脑子没摔傻嘛。

　　时寻光轻手轻脚走到马桶边上，按下了处理键，装出一副刚上完厕所的样子，洗了手，拉开门：“干嘛？”

　　“你睡着了？”倪仲又问了一遍。

　　“没有。”再次看见倪仲的脸，仍会不由自主躲开他的目光不敢对视，“谁会在厕所里睡着。”

　　“你。”

　　“我才不会。”时寻光看了眼贺珩翼空无一人的椅子和已经关机的电脑，“你室友呢？”

　　“上课去了。”倪仲走到自己的床边上，伸手抓住放在枕头旁的围巾扯下来。

　　“啊，我的围巾。”时寻光故意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站在寝室中间没动，只是看着倪仲拿着围巾走过来，“我就说怎么这几天都找不到，原来在……你……这儿……”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整个人都定住。

　　因为，倪仲正在帮他戴围巾。

　　倪仲将围巾对折成双，挂在时寻光的脖子上，抓住尾部穿进扣里，开始整理最后的形状。

　　脖子被倪仲的手无意间触碰了好几下，时寻光觉得凉，又觉得痒，可是这些跟他内心的动摇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得保持平常的样子才行。

　　可是越这么想，越刻意要去这么做，呼吸和心跳就越是变得急促紊乱。

　　时寻光很不想让倪仲察觉出自己的异常，他努力压制着呼吸的节奏和轻重，偏偏因此憋得整个脑袋都在发胀，脖子上的青筋更是凸了出来。

　　“好了。”倪仲隔着围巾拍了拍时寻光的胸脯，“还给你。”

　　“哦、嗯。”时寻光假装低头整理围巾，避开倪仲的视线。

　　倪仲盯着时寻光的脸，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对时寻光不自然的反应感到奇怪：“你脸好红。为什么？”

　　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却比自己高的大男生，顶着一张酷酷的脸，尽管看上去仍是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在不知不觉间变红的双颊与低垂的眉眼，终于还是暴露了他其实是个小屁孩儿这件事。

　　倪仲伸手碰上时寻光的脸，时寻光立刻抖了一下，这才抬眼看向倪仲。

　　“好烫。”

　　“是你手太冷了。”时寻光挥手挡开，不让倪仲再碰自己，“你额头上的伤，好了没？”

　　“好多了。”倪仲抹开刘海，露出底下结痂的额头，“你看。”

　　不想被他靠太近的时寻光还是忍不住凑上前仔细检查：“结痂了。最近头还痛过没有？”

　　被时寻光凑近的倪仲下意识后缩了脖子，放下刘海将伤口盖住：“不怎么痛了。”

　　察觉的倪仲似乎在躲避自己，时寻光心里不禁有些难过：“那我，先回自己寝室了。”赖着不走也只会让人觉得烦吧。心里这么想着，也决定不能给倪仲留下不好的印象，可他还站在原地，忍不住多看了倪仲几眼才慢慢转过身去。

　　看着时寻光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倪仲呆呆的，下意识跟上去，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

　　奇怪。

　　倪仲皱了下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抓住时寻光的衣裳。明明没有其他话要说了，为什么会觉得还想再说点什么？

　　时寻光回头看了下自己的后背，又看向倪仲：“还有别的事？”

　　“没有。”倪仲摇摇头，松开手收回来，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没有。”他又呢喃了一遍。

　　确实已经没有了，可是……

　　“哦。”时寻光收紧手指，“那我先回去了。”

　　“嗯，再见。”

　　“再见。”

　　这次时寻光真的走了。

　　回到自己寝室的时寻光依旧没想起来自己原本是打算上厕所的，他直接蹭掉鞋爬上自己的床倒头躺下去，翻个身面朝墙壁蜷缩成一团，就算室友招呼也完全没听见。

　　脖子上挂着的围巾被他扯上来遮住脸，倪仲给他戴围巾的画面在脑子里反复循环，皮肤上残留的触感也在被他强行回味。明明身体都已经想忘记了，大脑仍在进行模拟。

　　太不正常了，这样的他真的太不正常了。

　　已经想着不能再见面了，也决定多找些美女的图片洗洗出问题的脑子，然而，当时寻光看着那些或清纯或妖艳的脸，眼前浮现的偏偏还是倪仲的样子，哪怕是走在路上看见某个和倪仲毫无关联甚至完全不像的陌生人，也会骤然间想到那张脸。

　　他会登上学校的网站点开外生科技系的分页在几千张大合照里找有可能存在的倪仲的身影，也会一页一页翻着在校生的名册去找那令他看见就心情愉悦的两个字——倪仲，然后将网页迫不及待保存起来反复偷看。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三四天之后，时寻光终于不再挣扎，坦然接受了一个事实——他喜欢上了倪仲。

　　毫无任何逻辑地，毫无任何道理地，喜欢上了倪仲。

　　“唉……”时寻光坐在椅子上叹大气，整个人后瘫靠在椅背上，垂着头。

　　现实是接受了，可是接下来就面临着两个选择：豁出去博一次；假装没有这回事慢慢放弃。

　　无论是哪边，都前路艰难啊。这么想着的时寻光再次叹口气。

　　已经搬出去和唐曺在外面租了房子的尹司走进来，本想着叫上时寻光去打球，没曾想刚进门就听见了一声叹息。

　　“怎么了这是？”尹司问旁边的室友，“挨训了还是失恋了？”

　　室友回头看了眼时寻光，耸耸肩：“不知道，今天一天都这样，没好过。”

　　“嘿。”尹司推了推时寻光，“打球吗？”

　　时寻光抬头看向尹司，好半天了才做出反应：“不想打，没心情。”

　　尹司露出古怪的表情，时寻光还有没心情打球的时候？

　　“失恋了？”尹司半开玩笑地问。

　　时寻光半天没说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这个状态让在场的另外几人都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立刻兴致勃勃围过来嚷嚷着让时寻光详细说说。

　　“说什么说。”时寻光猛然坐直身体一副恨不得马上逃离的架势，“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失恋了。尹司，打球。”

　　“好啊。”尹司嘴角挂着笑，视线落在时寻光泛红的脖子上。

　　没想到竟然蒙对了。

　　凭借着剧烈的运动将这几日来积攒的苦闷全都随着汗水一起挥洒出去，本以为会是这样，直到站在球场上刚举起手示意队友传球给自己的时寻光看见倪仲从护网外走过，还没来得及随着汗水代谢出去的烦恼又回来了。他就保持着高举起右臂的姿势呆立在原地，被球砸了个正脸。

　　“你傻站着干嘛。”传球的队友发出抱怨。

　　时寻光捂着疼痛不已的鼻子：“换人。”

　　捡起球抱着走过来的尹司看着时寻光捂住鼻子跑出护网的身影，走到唐曺身边，撞了撞他，小声说：“你猜时寻光干嘛去了。”

　　唐曺不太明白尹司脸上意味深长的笑：“他怎么了？”

　　“追人去了。”

　　“追人？”

　　“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唐曺睁大了眼。

　　“等着看好戏吧。”

　　如果先前尹司顺着时寻光的目光看过去，兴许就能看见从护网外走过的倪仲。

　　顾不得鼻子还在痛，也不顾得根本没想好现在追过去该跟倪仲说些什么，就这么脑门儿发热地，来不及思考地，时寻光奋力追了过去。

　　“倪仲！”他叫住前面的人，平复了急促的呼吸，慢慢走过去。

　　并不是非要和他说什么，也没有打算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出来，就像一只被扔下悬崖的雏鹰仅仅出于本能扑腾着翅膀努力往天空飞起不让自己摔在崖底终于学会飞翔，回过神来的时候，时寻光就已经站在了倪仲面前。

　　“有事吗？”倪仲并没有太多惊讶，即使发现时寻光的鼻子红得像个小丑，也没有太过奇怪。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时寻光刚说完就看见倪仲脸上疑惑的表情，于是立刻改口，“但确实是有点事。”

　　“请说。”

　　“就是那个……”糟了，他根本就想不到自己找倪仲有什么事，两个平时毫无交集的人，究竟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显得合理？

　　“哪个？”倪仲还是不明白时寻光究竟想说什么。

　　“借我点钱。”这四个字脱口而出，即荒谬又合理。

　　倪仲摸出钱包：“你要多少？”

　　时寻光这回认真想了想：“一百。我出来打球什么都没带，晚上回寝室就还你。”

　　漂亮！时寻光忍不住在心里称赞自己的机智。不仅给当前的困境解了围，还让自己有了晚上去倪仲寝室的借口。

　　“我没有一百的。”倪仲看着自己钱包里的现金皱起眉，然后抬头看向时寻光，“五百可以吗？”

　　时寻光现在心情大好，根本就不在意是多少：“也行也行。”

　　倪仲一边将钱递给时寻光一边说：“可是我晚上要很晚才会回来，你不用急着还。”

　　接钱的时寻光有些愣：“自修？”

　　“也不是。”倪仲四下看了看，抓住时寻光的衣领将他扯向自己，仰起头贴近他耳边，“我要去后山。”

　　“后……？！”前一秒还在因亲近倪仲而高兴的时寻光下一秒就惊讶得不行，“你去那里做什么？！”

　　“抓飞蛾。”

　　“你说什么？”实时寻光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要一起吗？”

　　“要！”既然知道了怎么可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