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2》乱聿

13、并非朋友

　　眼镜因为不断点下的脑袋已经滑到鼻头，仅靠着鼻翼最后的阻挡还能挂在脸上。阳光在发末揉了许多光，虚化了轮廓，使得那还在打瞌睡的人如置虚空，连脚下的路都踩得不实。

　　路上冒角的地砖或许只是因为阳光太舒服，才会忘记规矩懒散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倪仲根本没看见它，一脚踢上去打了个踉跄，要不是旁边的时寻光手快抓住他的胳膊拉回来，这会儿或许已经扑地上了。

　　时寻光本想就早餐的内容问问他的意见，但看他再次闭上眼由着自己拽着走的样子，索性不问了。反正问了也白问。时寻光有这样的预感。

　　“吃了回去睡。”时寻光端着两份早餐走过来。

　　倪仲侧着脸贴在餐桌上，对时寻光推至他面前的食物熟视无睹。原本他并不想来食堂吃早饭这么麻烦，随便塞点什么只要肚子不饿就行。大清早被图书馆的管理员吵醒并撵出来，瞌睡被打断，已经足够让他感到不愉快，现在还要陪时寻光来吃早饭，他更加不愉快了。

　　“回去也不会睡。”倪仲不情不愿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早点毫无食欲，“现在几点了？”

　　时寻光翻转手腕看了眼时间：“还早，才八点。”

　　倪仲一听，嗙地一声将脑袋磕回桌上，立马又痛得抬起来，皱起眉头摸了摸之前额头受伤的地方。

　　这回是彻底醒了。

　　“我看看。”坐在对面的时寻光伸长手撩开倪仲的刘海，“现在还会痛？”

　　“偶尔。”

　　额头上还是留了疤，颜色比周围的皮肤都深许多。或许三四年后会淡下去，但肯定不会彻底消失的吧。时寻光只是轻轻用拇指蹭了蹭，就放下刘海顺手捋好。

　　时间会治好许多良药治不好的病，虽然，归根结底它才是几乎杀死每条生命的凶手，即使很多时候也会将濒死的生命救回来，但最终，无论曾经多么宠爱怜惜过对方，也必定会杀了它。

　　这无情的杀戮中想必带有善意，正如它陪伴着所有生命，每一条生命也在陪伴它。没有同类没有交流对象的时间，一定非常羡慕无法永存却成群结队的生命吧。就像被神委以重任的孤单存在，为了维持世界的运转而不得不存在的它，一定是非常温柔善良的。

　　看吧，时间不也会带走寒意，送来春光与夏花吗。

　　是的，夏天被时间引来了地球，吹着狂风下着暴雨，被时间无奈地送来了地球。

　　偶尔，虽然只是偶尔，还是会有阳光明媚的时候，可即便是与冬日比起来也少了许多。

　　不过早已习惯了的人类并没有觉得任何不便，只要水不会从底楼的阳台外面漫进来就不会造成任何麻烦。课照常上，就算是休息日的娱乐项目也从未因暴雨的天气而停止，足智多谋的人类总能想到顺应自然利用自然的办法。

　　雨天课少，不浪的是傻子。

　　除了倪仲。

　　每到暴雨天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他只想窝在寝室里。室友一个接一个出去浪，就连贺珩翼也在叫来时寻光之后离开。寝室里立刻安静不少，除了时寻光拖来椅子弄出与地面刺耳的摩擦声，倒是只剩下风雨粗暴地拍打着窗户的响动。

　　倪仲在看书，知道时寻光来了也没抬头——几乎天天都往他寝室里串门的时寻光没有让他抬头的必要。

　　挪近椅子坐在倪仲旁边，时寻光探着脑袋凑过来：“你在看什么？”

　　“水灾自救。”应景且实用。

　　“你们寝室的人全都出去了？”时寻光粗浅地环视一圈屋内，又看向倪仲，“我们寝室的也都差不多跑了。”

　　诸如此时毫无意义的对话，只要时寻光出现在他寝室就总要进行一次，若是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倒是没什么，但现在倪仲在看书，也就懒得回应。

　　时寻光不恼，倒不如说他其实还挺喜欢倪仲认真做事时的样子，安安静静的，不过是往那儿一坐，却连空气都变得安定。而每当这时候，时寻光总是不由自主盯着他看，像是要做一尊倪仲的像似的，仔仔细细地看。

　　如果。看着倪仲的时候，时寻光总是忍不住会想。如果以后有一天自己变成只能靠机械维持生命体征的植物人，能唤醒自己的一定是倪仲，只有倪仲。倪仲仅仅需要站在床前轻声对他说“早啊，时寻光。”，他就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鱼那样，立马蹦起来。

　　我喜欢你。又一次只是在心里默念出了这句话，没出息的时寻光已经足够感到开心。

　　倪仲终于合上书，转头看着趴在桌面上盯着自己笑的时寻光：“你的手机坏了，一直在响，有点吵。”

　　隐约是听见了熟悉的音乐，但因溺在自己小小世界中的时寻光并没将其和自己的手机联系起来：“干嘛？”

　　[我刚到你寝室，你出去了？]是尹司。那头还传来唐曹的说话声。

　　“我在隔壁，你们过来吧。”

　　听见他这话，倪仲就有些疑惑：“你不走吗？”

　　“我为什么要走。”时寻光边说边走到玄关，打开门放隔壁三人进来。

　　还是头一次进高年级的寝室，虽然布局相同，但总有些压抑可能是尹司和唐曹的错觉。时寻光就像是这个寝室的主人似的，给三人安排好落座的椅子和放东西的桌子。

　　倪仲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四人坐下，拿出他从没见过的小道具吵吵闹闹玩了起来。他没出言阻止或是表达要将他赶出去的想法，而是调整椅子的方位，坐在时寻光身后认真看起来。

　　四名后辈非常吵，比平时在他身边的四个时寻光还吵，玩得开心了还会突然大叫起来。倪仲从没见过这么吵闹的现场，足以匹敌他上次陪奶奶去买菜时进去的菜市场。

　　“人的耳膜最多只能承受100分贝的音量。”倪仲担心起了他们四个的嗓子以及耳朵，“长时间的嘶吼对嗓子也不好。”

　　玩得正无我的四个人仿佛突然被扔进冷水里的红铁，呲——冒过烟之后就冷透了，全都直愣愣地转头看着倪仲，忐忑不安。

　　除了尹司和唐曹的第三人是曾经被倪仲冷脸对待过的，睡在时寻光隔壁床的壬信，一听倪仲这话瞬间将脸上的欢笑憋回去，立马道歉：“对不起师哥，我们玩得太高兴了。”

　　倪仲并不是在生气，所以也未能察觉到当前的气氛有些怪，他只是盯着时寻光垒在面前的方块，好奇地问：“这个很好玩吗？”

　　其他三人都以为他在不满地反问，只有时寻光笑着连人带椅往旁边挪，给他腾出了位置：“想玩吗，我教你。”

　　“很好玩吗？”倪仲看向时寻光，再次确认。

　　时寻光抓住倪仲屁股底下的椅子，将他拖了过来：“玩过你就知道了。”

　　观察了好几局，倪仲已经大致知道规则，时寻光只是在旁边稍加提醒了牌型，他就彻底弄明白，玩起来甚至比时寻光厉害得多，一连赢了好几局。

　　输得已经没剩下几块零食的另外三个人都惊讶地看着倪仲，而倪仲只是微微有些得意地笑起来：“很好玩。”

　　“换人换人。”和倪仲一样，从来没领过零食的唐曹舍不得自己最后那点跟尹司换来的口粮，起身下桌。

　　时寻光立马补上，加入战局并对倪仲放下狠话：“你只是手气好，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技术好。”

　　“哦对了公主，我上回在你枕头底下发现一本红色封皮的书，里面怎么是两个男人？”像是随口提到的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壬信漫不经心地问，“碰。”

　　此话一出，时寻光和尹司两个人同时呆住，相视一眼后，双双慌起来。尹司疯狂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供出自己。而还在想该怎么解释的时寻光压根儿没瞧见。

　　他想死，可又不能死。

　　“红色封皮？”唐曹印象里好像见过这样的书，于是推了下尹司，“你的？”

　　尹司想否认，又担心自己否认之后反而会让时寻光说出书的来历，到时候暴露了不说，还得给唐曹落下个撒谎的记忆。再三挣扎之后，他干脆放弃挣扎，扣下面前的牌，平静地说：“是我的，上回时寻光找我借书，不小心拿错了。”

　　壬信只是从鼻腔里发出表示“原来如此”的长音，没有显得太惊讶：“我就说嘛，哪有发小到了大学还整天黏在一起出去租房子住的。”

　　这话听着不对劲。产生这个想法的唐曹笑了下：“发小怎么就不能黏在一起了？”

　　尹司抓住唐曹的手臂，过了会儿才抬头对倪仲说：“师哥，我想借下你们寝室，我有话和唐曹说。”

　　感觉到当前气氛也变得不太对劲的唐曹有些不自在：“什么话弄得这么严肃？”

　　尹司没回答，而是继续对倪仲说：“拜托了。”

　　时寻光第一个站起来：“走吧。”

　　尽管和唐曹一样对当前的状况感到不理解，倪仲还是起身跟着走出去。他们一定有很重要的话要说。虽然不明白状态，但这点他还是能看出来。不过为什么不是他们两个去隔壁说？

　　壬信尴尬地回头看了眼已经关上门的隔壁寝室，跟在时寻光和倪仲的身后走回自己寝室。似乎又因为他的说话不过脑子，弄砸了一件事。

　　“你要跟我说什么？”

　　尹司舔舔上唇结：“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有时候混蛋了点，但整体是个好人。” 唐曹疑惑地皱起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认识我、和我成为朋友，你开心吗？”

　　“还行吧，至少没有不开心。”

　　“我并不是很开心。”就在唐曹以为尹司是要跟他吵架的时候，尹司终于认真看向他的眼睛，说，“因为我喜欢你。”

　　“你说喜欢？”唐曹联想起刚才壬信的话，即使不用再问他也明白尹司是什么意思了。

　　他从没往那边想过，刚才甚至在怀疑尹司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病才会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对劲。即使两人关系经常被人调侃，即使偶尔会有过于亲近的举动，在他看来，那也不过是他们两个亲如兄弟的证据。

　　现在这样，不就显得一厢情愿认为两人情同手足的他像个又蠢又瞎的超级大傻子了吗？

　　“那本红皮书是我借给时寻光的，还有之前的黑皮书也是。”既然已经向唐曹表露了自己的心意，那么有关他的一切都没有再隐藏的必要，“之前不给你看，是因为里面全是关于男男之间的事。我不希望被你误会。”

　　“误会什么？”唐曹觉得好笑。他和尹司从幼儿园就天天在一起了，直到现在尹司坦白，他才知道有关他的情况。

　　对，是坦白。在唐曹看来这根本就不是表白。也并非是对喜欢同性的尹司产生了任何负面感觉，而是本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却在刚刚得知，连他喜欢自己都没察觉。这是最让唐曹感到生气的地方。

　　“除了这两本书，我房间里还有许多。”已经做好了会被唐曹单方面断交的心理准备，也已经打定主意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和唐曹在一起，“我一直在为我们将来在一起的那天做准备。我从没想过要把你让给别人，不管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会把你抢过来。”

　　唐曹无奈得很，也不打算跟他计较：“你这是坏毛病又犯了。得不到的都想要，得到了就再也不会多看一眼。我们做朋友挺好的，你又何必要破坏。”

　　“不是破坏，而是修正。”尹司伸个懒腰长出口气，坐回椅子上，“总算说出来了。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也没必要再刻意隐瞒什么。那些书你想看的话，可以去我房间拿，就在床头架上。”

　　“我不看。”唐曹表现出了不满，走到尹司对桌的椅子上坐下，心情也轻松不少，“等你什么时候劲头过了再说。”

　　尹司勾着一边嘴角挑衅地看向唐曹：“你就这么没自信？”

　　“这跟我的自信有什么关系。”唐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把书借给时寻光？”

　　“你猜。”

　　不用猜他也知道了：“你就会乱教人，祸害我还不够还要去祸害时寻光和倪师哥。”

　　“我是在帮他，你看他一副不经世事的样子，树桩都活了他还木着。”尹司说完想起时寻光扔书又捡回来的那一幕，开始笑，“两块木头，也正好凑双筷子。”

　　唐曹看着他的样子，不知不觉跟着笑起来。

　　“唐曹。”

　　“嗯？”

　　“我是真的喜欢你。”尹司忽然不笑了，“只喜欢你。”

　　“等你疯劲过了再说吧。”

　　“你不会想跑吧？”

　　“去哪儿？”

　　“那就好。你要是想跑，我怕我忍不住会把你绑起来。”

　　唐曹站起来伸长手狠狠给了他一拳，咬牙切齿地说：“去治治你的疯病。”

　　—彩蛋—
　　倪仲：“……”
　　时寻光：“书给我，你别看了，这不是给你看的。”
　　倪仲：“我看过这种书。”
　　时寻光：“你看过？！”
　　倪仲：“嗯，之前回家发现我房间里有只手提包，拉开一看，里面就有本类似的旧书。”
　　时寻光：“为什么你家会有这种……哦，是叔叔的？”
　　倪仲：“应该是。”
　　倪仲：“要我下次找给你吗？”
　　时寻光：“不，我不看了。”
　　时寻光：“你也不准看。”
　　倪仲：“为什么？”
　　时寻光：“没有为什么！”
　　倪仲：“你不是要学习吗？”
　　时寻光：“谁说的，我学这个干嘛。”
　　倪仲：“尹司。”
　　时寻光：“啧，这多嘴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