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2》乱聿

11、朝山的青蛙

　　适应发起狂躁症的机器之后，时寻光已经不慌了，开始尝试与其建立和平友好的同步关系。

　　先完全放松身体想象自己是块夹在衣架上等待被晾干的毛巾，再大的风只要夹子够紧就不会被甩成拉面，然后再感受机器的规律和节奏……

　　“手别软，抓紧了。背，背使点劲儿。头别晃！”一旁的教长见他不嚎不闹的，索性在耳边细心指导起来——总比直接断电强。

　　“你闭嘴。”感知全开进入高度集中状态的时寻光嫌他烦，也没想起来教长是教长直接凶回去。

　　教长很气，刚想骂人就听见耳麦里传来时寻光的碎碎念，凝神细听之后也就安定下来，站在旁边观察这名敢让教长闭嘴的学生。

　　所谓天才，并不一定具有超高的智商或是绝对的能力，但一定具有别人所没有“感知”，对自己的感知，对周围情况的感知，以及对世界的感知。不同于人际关系中的察颜观色，这种感知是更为难以捉摸、更为细腻的东西。

　　那时寻光肯定拥有能让他被称为天才的“感知”。默默看着机器逐渐被驯服，最后竟沦为时寻光掌中玩物的教长很难不这样认为。最初，正因为他觉得时寻光是可塑之才才会对他进行惩罚训练，换句话说就是开小课。现在看来，他的用心没有白费。

　　再换句话说，就是还能对时寻光进行更严格的训练。

　　头脑越发清晰，甚至找到了平衡点上微妙的临界值，时寻光尝试介入，通过刻意的引导一点一点让机器按照他的想法来转动。真要描述的话，大概就像摸猫那样，先从猫最喜欢的地方下手，摸到它彻底放松再试探着将手顺着胸移向肚子，如果猫的身体呈现出拒绝的趋势就得将手收回来。

　　虽然他现在摸的是只老虎，稍不注意所有努力都得白费，又会变成之前测试时的结果。但最后他成功了，让猛虎成为温顺的猫咪，而他自己则变成了在海洋球里疯闹玩耍的人，为所欲为。

　　这项训练是所有想成为驾驶星舰的航天员必须拿到优的科目，所需要的不仅仅是身体素质，更重要的是掌控力。

　　“哈哈哈哈，好爽。”刚下机器就腿一软跪在地上的时寻光索性躺平，心里的开心溢于言表。

　　教长也开心，拿着水蹲在他身边递上去：“你倒是爽了，想过我没有。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可不是被开除这么简单就能了事。”

　　从各方面而言，时寻光在今天创造了多个首列。

　　“我没想这么多，就是觉得……”时寻光突然捂住嘴，压了半天才说，“我想吐。”

　　“我是你早就想吐了。”教长张了张嘴，本想就时寻光让他闭嘴这件事好好训一训，最后还是作罢，“能走了就起来，去校医室做个全身检查。”

　　时寻光试着动动腿：“不行，我身上软。”

　　教长捉住他的四肢用力捏揉，皱起眉一脸沉重：“有感觉吗？”

　　“有，但是软……”

　　“真是个作死玩意儿！”教长大骂一声，立刻给医务室打去电话。

　　时寻光住院了，这个消息在当天下午就传遍了航天系，所有人都知道有个不怕死的大二生被启动应急程序的机器给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以讹传讹变成了教长欺负学生将其绑在机器上开启了应急程序。

　　教长气得不行，立马把当时的影像上传至网站自证清白。

　　于是几乎全校的人都知道时寻光对教长说你闭嘴这件事。教长再次颜面全无，而时寻光一骂成名，然而除了航天系的学生没人知道他最后有多厉害。

　　综合训练室还有学生在的情况下，教长不能关闭系统。这条新规定在时寻光住院当天就被加急写进了规章制度里。而凭借一人之力改写系规的男人——时寻光，却只是猜测倪仲会不会来看望自己。

　　如果来，那倪仲一定对他有感觉。他甚至悄悄和神打起了赌。

　　倪仲是第二天才通过贺珩翼的嘴知道时寻光住院了，他托时寻光的室友送去几本开导心理的书后，迟迟没有去探望，除了有一次弄错了细胞，其他倒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意外。

　　你不去探望时寻光？当贺珩翼实在感到奇怪忍不住问他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可以去看他。

　　并非倪仲对时寻光的入院毫不在意，也并非时寻光对他而言毫不重要。只是，他该对时寻光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出自己的关心？询问病情？这些他认为问医生更直接。帮忙照顾？时寻光没有全身瘫痪不能动或是身体某处受到外伤不方便，根本不需要谁的照顾。

　　倪仲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想去，也觉得可以去，但是去了之后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他完全不明白。

　　研究了几天倪仲的奇怪行为和想法的贺珩翼终于几经思考后，问：“师哥，你是不是喜欢他？”

　　“谁？”

　　“时寻光。”

　　倪仲沉默片刻后，才回答：“不讨厌。”

　　“只是不讨厌？”

　　“不然还能是什么？”

　　贺珩翼认真思考该怎么测试出倪仲对时寻光的感情，过了会儿突然凑近倪仲面前看起来像是要亲他的样子。

　　不止是心里对这么近的距离产生抗拒，就连身体也在大脑下达命令前做出躲开的反应。倪仲皱起眉，对贺珩翼这样的行为感到不理解：“你喝醉了吗？”

　　没想到倪仲会这么明显地躲开，说实话，贺珩翼或多或少还是觉得有点受伤，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缓缓退回去：“如果刚才凑到你面前的是时寻光，你还会不会躲？”

　　“他不会突然凑过来。”倪仲说完才意识到虽然时寻光没有突然凑上来过，但是有一次，只有那一次，隔着围巾，他……

　　像被拔掉呼吸机的重症患者，即使再用力也无法将肺部鼓起来，光是想到那时的情况就无法自主呼吸。一群朝山的青蛙顺着脖子蹦跶着往上跳，冲撞着脸颊，冲撞着太阳穴，最后在头皮底下载歌载舞。

　　看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逐渐变红的倪仲，贺珩翼难得一见的没有笑他，而是在愣了几秒后走出寝室敲开隔壁的门，问来了时寻光住院的房号，推着倪仲出了门。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有种面对危险时的紧迫感，仿佛唯有将倪仲推到时寻光面前他才能彻底安全。

　　对，将倪仲推到时寻光面前就好，只要这样就好。

　　可是当他将倪仲塞进病房后看见时寻光眼里迸发出的惊喜，他又觉得浑身不自在。

　　后悔？怎么可能。寒暄几句之后，贺珩翼就借故有事赶紧跑了。

　　“我们先走了。”尹司拉了下唐曺，招呼其他来探病的同学，“等会儿还有课。”

　　于是病房里只剩下笑得傻拉吧唧的时寻光和面无表情站在病床边的倪仲。

　　还以为倪仲再也不会搭理自己了。赢了赌约的时寻光拉开抽屉抓了把零食塞给倪仲：“学校发的，有点多，分给你。”

　　倪仲看着手里的零食寻思了半天也没想好该跟时寻光说些什么。和之前任何一次见面的感觉都不一样，他没办法找到适合现在的话题，就算想随便聊聊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做随便，想问的问题也不是没有，但那是现在可以问的吗？

　　“明天，可能有暴风。”倪仲决定说点别的，“我闻到的。”

　　“你还闻到了什么，说说。”时寻光面朝倪仲盘腿坐着盯着他笑。怎么能不笑呢，倪仲可是来看他了啊。

　　倪仲将视线移到时寻光脸上，突然弯腰贴近他面前，以几乎快亲到的距离看着他。时寻光没有躲，虽然被吓得挺直了后背。

　　不讨厌，和贺珩翼凑过来时的感觉不一样，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倪仲都没有产生抗拒。

　　“你……干嘛？”手抓紧裤脚，背后的汗毛也因为倪仲呼出来的气息而立起，用了极大的定力，时寻光才没亲上去。

　　“做个测试。”倪仲直起身，看了看手里的零食，“这些全都给我吗？”

　　“嗯，都是给你的。”测试？测什么？表面很平静的时寻光内心早已无数个问号。

　　“谢谢。”倪仲说着将零食放进外套口袋，“我看了你训练的影片，你要好好感谢自己强大的生命力。”

　　时寻光尴尬地笑笑，现在回想起当时的自己，除了背脊发凉还想冲过去把他抓起来扔进泳池醒醒脑子。

　　“谢谢你还活着。”看着时寻光别扭的表情，倪仲抬手放在他头顶上，拍了拍，“你死了我会很伤心，大概。”

　　“最后两个字是不是有点多余。”

　　“你头发有点扎手。”

　　“那你别摸。”

　　“嗯，再一下。”

　　“你这都不止一下了。”时寻光紧抿着唇，发觉自己的脸在发烫。要是被倪仲发现他现在脸红不就更丢脸了吗。生出这种毫无意义的担心的时寻光瞥了眼倪仲，迅速抢走他的眼镜。

　　倪仲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然就变得模糊，于是缓缓开口：“很多很多年前有一种灵长类生物，会抢人的东西，叫猴子，你见过吗？”

　　“很多很多年前的生物我怎么可能见过。”

　　“你家有镜子吗？”

　　“有啊干嘛。”谁家没个镜子。

　　倪仲笑起来：“乖，把眼镜还给我，我就请你吃桃子。”

　　“桃子是什么？”

　　“猴子最喜欢吃的食物，现在已经没有了。”

　　时寻光一听就知道自己被倪仲耍了：“我不是猴子！也不喜欢吃桃子！”

　　“那你喜欢吃什么？”

　　“你。” 一定是气昏头了才会说出这么轻浮不正经的话，现在不就像是他在耍流氓调戏倪仲了吗。

　　“我不是食物哦。”像是哄小孩一样的语气，“你不可以吃我，犯法的。”

　　时寻光还是头一次听见倪仲这么说话。

　　与之前懒洋洋慢条斯理的感觉完全不同，像个软软糯糯的米团子，一下子就撞进耳朵里，掀起一阵小小的波动，弄整个脑袋都麻酥酥的。

　　那，我可以喜欢你吗？心里酝酿出了这样一句话，并且准备着随时被说出口。然而只是模拟了一下说出口的语气和表情，海潮就再次降临瞬间淹没了整间病房，他泡在海水里不断挣扎想寻求一点点喘息的机会。胸口被压迫，挤着心脏无法跳动。浪花不停往嘴里倒灌，呛得他脑袋发晕，最后不得不紧闭着嘴。

　　潮汐就是这么蛮不讲理，像潮汐袭来一样的紧张就是这么蛮不讲理。

　　“我……”

　　“眼镜。”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都开了口。

　　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嘭，再也没了继续的勇气：“拿去。”

　　倪仲接过眼镜戴上：“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气球已经被戳爆，怎么可能再次鼓起来。

　　“要听鬼故事吗？”

　　“不要！你给我消停点！”

　　倪仲盯着时寻光看了好半天，才终于决定放弃：“好吧。”

　　其实他是想告诉时寻光自己先前做的那个测试的结果，在讲完鬼故事的最后一句，说出那个结果。但是时寻光好像真的很不喜欢，所以只好以后再说。

　　时寻光惊魂未定，他现在可受不起任何鬼故事的惊吓，好不容易熬到快要出院了，回头真吓出什么毛病来可没地方闹。

　　“哦哟，没想到还会有人来看你。”一个小姑娘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被父母强行让她提来的生活用品，走进病房，直接扔在床上，转头对倪仲说，“哥哥好。”

　　“你好。”

　　见到自己妹妹招呼不打直接进来，时寻光慌得不行：“你怎么来了？”

　　“吃完饭散步顺便过来看看你。”时寻希拉开床头柜上的抽屉，收刮完剩下的零食装进自己口袋，“怎么今天只有这么点儿，你们学校不大方了，是不是准备开除你了哥？”

　　“你就冲着这个来的是吧。”时寻光扑上去想按住她的手，结果被她迅敏躲开。

　　时寻希躲在倪仲背后，递了一块给他：“哥哥你吃吗？我请你。”

　　“别拿着我的零食借花献佛！”

　　“刚刚时寻光给了我很多。”倪仲说着拉开外套口袋给时寻希看自己的收获。

　　时寻希瞪大了眼，然后指着时寻光大骂：“你偏心！我明天不来看你了！”

　　“你来也只是为了零食。”时寻光对她丝毫不客气，“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时寻希抱着时寻光的脑袋狠狠搓了一把，挥别两人，踏着欢快的步子走出病房。

　　“你的家庭地位好像不高。”从门口收回视线，倪仲看向因为他这句话在发怔的时寻光，“在哺乳类动物的家庭构成中——并不是只有父母和孩子，有些动物族群的成员结成比人类复杂许多。但是包括人类在内，一般都会有地位划分，通常……”

　　“你闭嘴。”时寻光心里不痛快，不想听他叨叨。

　　“真可怜。”倪仲再次摸向时寻光的头，“听鬼故事吗？”

　　“不听！”

　　—彩蛋—
　　时寻光：“尹司你出来！”
　　尹司：“？”
　　时寻光：“都怪你那破书，我上机的时候差点没过！”
　　尹司：“说明你看得还不够多，要不我再给你换一本？”
　　唐曺：“什么书，我看看。”
　　尹司：“你看不得，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
　　唐曺：“我也是男人谢谢。”
　　时寻光：“唐曺没看过？”
　　尹司：“他不用看。”
　　时寻光：“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你要借给我……”
　　尹司：“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