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诸恶万野

4、04 三天

　　末世第一天，到处都是哭嚎声，和血肉咀嚼的声音。

　　类人吃肌体，类物汲奔血。

　　白色的类人、鲜红的舌头。

　　白色的类物、鲜红的脉络。

　　白色的墙壁、鲜红泼洒在角落。

　　声音太明显，嗅觉反而不灵便，有人精神崩溃不问生路，有人啃烂指骨只求活命。

　　连日光都没有，月亮也消失，只有点点星光纵横，莹润地照满大地。

　　姜妄一脚踹断归孑的左臂，崩出一墙壁淡黄色的组织营养剂，便急速后退。

　　他一路闪回隐蔽的房间，握紧手中的匕首，倚在墙边包扎大腿上的伤口。

　　血流出来漆黑，逐渐变浅淡，他嘴唇苍白，侧头看向橱柜后的人影，手上用力，将丰盈的腿肉勒出一道深壑。

　　“姜池”陷入沉睡已然一整天。

　　姜妄很担心。

　　志向不明，姜妄最怕“他”做出最令自己后悔的选择。

　　走廊里，电子眼红光转绿，骨碌转动。

　　显像处理器捕捉到地上仅有5mmx5mm的水点，中枢不断演算该点的运动轨迹，归孑转动着他失而复得的手臂，瞳孔幽绿，他脚步停顿0.000001s，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右手自然垂落，左手惯性回弹，归孑右手重新抬起，握住左手中间三根手指，生生拔出一把长刀来。

　　尺骨和桡骨在尾收合，侧边暴露出冷锐的光。

　　归孑站定在一门前，很绅士地敲门，道：“主人，请打开门。”

　　——

　　末世第二天，欲雨。

　　食物减少到一定数额，剩下的都学会丛林法则。

　　嗅觉和触觉成了第一捕杀要点。

　　一个人类瑟缩在柜子里，门外是曾经的亲人，活活咬死分食他的爱人。

　　他听到门咣当一声打开，混乱的四肢着地声。

　　他捂住嘴缩到柜子更里面，却突然感到寒毛从背后耸立。

　　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头，便看到拥有鲜红脉络的白色枝干从背后穿过他的心口。

　　那是他们一家从农场开车拖回来的圣诞树，尖尖上还挂着一颗很小的骨质铃铛。

　　耳畔嗡鸣间，好像有什么风声。

　　他抬眼，是他的独子，半大小子，吃掉他半个母亲。

　　现在还有他。

　　人类刚刚获得黑暗中的眼睛，便被满面干涸的血永远遮住。

　　同楼某户住户，半边仿佛碾碎一般的手掌抓住了它曾经最心爱的爬宠，小蛇还未曾学会同族传递给他的保命方式，便傻愣愣伸出分叉的舌。

　　空气震颤。

　　深紫色的舌还未能够收回，便被更加巨大的鲜红色缠绕住，缠绕住它的身体，拖入无止境的深渊。

　　姜妄已经发烧烧迷糊了，身体多处外伤，骨头遭受重击，内脏多出出血，他还活着甚至都是奇迹。

　　但他的手指还在不停运作，屏幕上是无穷无尽的代码，他在尝试找到归孑藏起来的backdoor。

　　他没发现他的内脏排出最污浊的血、骨头矫正到最完美的状态，身体浅表的伤口在一点点消失。

　　归孑的骨刃从正中断开，他出现很明显的停滞，然后脚底通过一根细小的电线与界网连接。

　　它链接到整个世界。

　　亮，他想。

　　世界所有灯光一同亮起，刹如白昼，再瞬间暗去。

　　新一波的哭嚎声再度响起，归孑的脸上微笑到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

　　末世第三天，“姜池”醒来了。

　　他们到了深处的实验室。

　　“姜池”和姜妄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个屁。

　　姜妄试图向前冲，被“姜池”一把扔到身后去夺他安置在这里的细胞，他半跪在地上抬眼，碎发遮挡不住他的视线，他看到“姜池”从实验室的墙壁里拔出一把看起来很塑料的水刀，一刀将归孑的半边身体砍断，融化。

　　眼里正氤氲出笑意，便看到背对过来的“姜池”身后，融化一半的归孑重新合在一起，好像变成了融化的蜡人，丑陋又危险，一把将手掌从“姜池”腹中掏了出来。

　　姜妄愣住了，嘴唇身体不住颤抖，甚至发不出声来：“姜池！”

　　他单手捂住头，一边膝行向“姜池”那里，行不到几步，便匍匐在地，头痛欲裂，痛不欲生。

　　他感到自己的灵魂被生挖掉一半。

　　他永远的半身，在未来的“他”死去的同时，消失于自己的身体。

　　要杀了他。

　　要杀了它。

　　要杀了祂。

　　他一点点向上抬头。

　　先是尖尖的下巴，又是瘦削的脸庞，再是无机质般冷漠的双眸。

　　与此同时，全世界各地，所有仅存的活物。

　　都一点一点抬头。

　　充满恐惧的、伤痛的、泪水的双眸一点点褪去懦弱，露出满溢的恨意和冷酷。

　　共频。

　　姜妄站起来。

　　祂们站起来。

　　面前是最先进的机器人，几乎不死。

　　面前是自相残杀的类人和类物，绝大的阴影。

　　姜妄短促开口：

　　祂们短促开口：

　　“杀。”

　　轰————

　　爆炸。

　　顷刻消失于一旦。

　　雨雨。

　　日暮黄昏，逢魔时分。

　　光出现了。

　　姜妄七窍流血，脑袋空茫发昏，仿佛抽干了精气一般什么也做不成，太多都感受不到了。

　　只在软倒在地前，感到仿佛有个什么人飞奔过来揽住他。

　　气息温暖而熟悉，手臂温柔而有力，仿佛拥住当今第一珍宝。

　　炙热的吻和滚烫的水同时落在额面，姜妄到底失去所有意识。

　　抱着姜妄的那人在临走时回顾实验室绝对的中央，那里曾有姜妄十八岁时的干细胞，现如今却空空如也。

　　动了动痛到抽搐的肚子，又静默看向地板中央的尸体，男人眼角的尾纹一点点消失，后来是发丝，后来是躯体。
　　他终究还是骂道：“臭老鬼。”

　　谢谢你。

　　也祝你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