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诸恶万野

3、03 纯白

　　腊月二十九，凌晨一点，天外来客。

　　一颗极小的陨石穿过大气层，突破层峦叠嶂，划过森林茂盛的树冠，来到大地的表面。

　　陨石很小，但却撞出一个深坑，撞烂松鼠储粮的一截木头，摩擦起一点小但不容忽视的火星。

　　冲天大火。

　　火焚烧起这片森林，焚烧里面所有小的生命，会动的、不会动的，和平常甚至都不会被注意到的菌子。

　　位置靠近中心，救火无能，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蔓延开来，只能做微薄的挽救。

　　无机物、有机物。

　　都成为陨石带来的那东西的最丰厚的养分。

　　森林广袤，火势冲天，一片灰烬。

　　远处来了水汽，浇灭了火，一阵风吹来，又被吹到别的地方。

　　扩散，再扩散。

　　突破水和空气的差别，扩散，再扩散。

　　姜妄刚刚从大约是往后一段时间里睡的最好一觉中醒来，与“姜池”谈话，他们动身前往他的堡垒。

　　在那里，他的堡垒管家，衣冠楚楚堪称模范的归孑正在门边安静等待。

　　凌晨一点零二分，姜妄站在别墅的地下入口，通过电子眼向归孑打了个招呼。

　　入口缓缓打开。

　　归孑摆出完美微笑，迎接他的造物主：“欢迎回来，我的主人。”

　　姜妄走了进去，没带什么东西。

　　如果归孑没有背叛，那再好不过；

　　如果归孑背叛了他，那就干脆毁掉好了。

　　毕竟姜妄拥有他的全部核心。

　　他们对视着，一个放松随意，一个过分温柔，温柔到瞳孔深处泛起一点点深绿，好似机电启动时的幽光。

　　他们走进堡垒，合上了门。

　　门外，许多人已经安然入睡，但还有许多人享受快到新年的热闹。

　　烟花不知从哪里点燃，升空，炸开，开出满空磷火，留下一缕轻烟。

　　伴随欢乐的气氛，人们的心情好像都松快起来。

　　就在这样一个夜里，那阵风那些水，经过一扇扇窗户，到达这些活物的身边。

　　那起了山火的森林里仅剩灰烬，浓烟成霾。

　　灰霾里，一双双好似牛奶般比霾更白的眼睛一瞬睁开。

　　良久，先是在森林中打猎的猎人出现。

　　他原本拥有一身如同火焰一般的红色的毛发，头发像雄伟的公狮，胡子却被打理得柔顺。

　　他身高一米九要多，胳膊像平常人的大腿一般粗，全是实打实经用的肌肉。

　　健康的小麦色的皮肤，脸上有些雀斑，大鼻子，乱眉毛，眼睛像湖水一般蓝，嘴唇藏在胡须下面，却不耽误饮酒，和饮酒留下的大肚子。

　　现在，他从浓烟中蹒跚走来，全身像雪一样白，瞳仁也是白色的，骨头像被什么打碎了重新组装起来，双臂下垂指尖到达膝盖，骨盆变宽胸腔压扁，全身肌肉和脂肪像被溶解一般。他像被燃烧过的蜡烛一样，失去皮肤的褶皱和纹路，只剩下躯体的线条和形状。

　　这绝不能再称为一个人。

　　它狂甩着四肢向外走来，唯一不一样的颜色是过长的舌头。

　　它行动的速度看起来很慢，实际却极快。

　　······原来是参照物和它一同移动。

　　在它身后，跟着的是没有蓬松尾巴的松鼠，它现在有半个人那么高了。

　　还有长成骨翅的鸟，仿佛钢铁盔甲般的行军蚁，还有拔地而起，伞盖遮天盖地的菇。

　　他们身上都失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纯洁的白，和血肉的红。

　　以这一片森林为中心，白色好像病毒般扩散。

　　一点一点蚕食所有生灵。

　　土地是黑色和黄色的，沙子是黄色。

　　海是蓝色的，湖是绿色。

　　植物是白色，脉络是红色。

　　夜深了。

　　睡梦中的人类什么也不知道。

　　有人在第二天清醒，有人永远醒不过来了。

　　不知道哪一种更好。

　　家庭里还有工业留下的痕迹，是仅存的杂色。

　　但很快又被侵蚀，最终腐朽成为纯白的灰烬组合物。

　　智能AI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自动跳转一个代码构成的界面。

　　黑色和绿色。

　　其他所有都是白色的。

　　纯洁无瑕的，完美的白色。

　　第二天。

　　理应晨光熹微。

　　远处天幕却有更深一层的暗色蚕食而来，一点一点吞噬折射下的太阳光。

　　黑色的天空，白色的建筑，绿色的湖，黄色的沙漠，蓝色的海，土色的河。

　　有东西已经觅食结束，方块样的房屋里最适合捕猎。

　　它们伸着猩红的舌，舔舐喷洒四射的鲜红的血。

　　在这次浩劫下活下来的任何活物，都是最美好的诱|惑。

　　那是丰沛的汁水、腥甜的味道，和无上的生命体验。

　　夜，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