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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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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祁晏的故事编的不长,一来是多说多错,萧拓本就不擅长撒谎,说的多了,反而令人生疑;二来,谎话若全是假的,最是容易让人发现破绽,唯有七分真三分假才最是可信,寻常人无法事事调查清楚,那么只要他去验证那七分真的,那无法验证的三分假,假也是真。
所以关于他如何在那场大火里逃了出来,又是如何与骆祁晏相逢,全是按照现实说就好,而到了顺和四年,也只说骆祁晏从萧家军旧的联络人那里得了消息,说越池有信传来,有极务禀报,骆祁晏当时无人可用,只好带着萧拓前往。
怎料到了越池,却与留在越池的钉子失去了联络,骆祁晏无法,只好将萧拓留在越池寻找当年留在越池的钉子,顺便也潜伏下来,打探越池情况。
近年来,萧拓与昔日尘蝶军旧部芸娘取得联络,获得了这个情报,深觉此事重大,不敢托信他人,才自己亲自回京禀告此事。
萧拓这些年,也在京中行走,但他不善易容,为了掩人耳目,只一直留着胡子稍作伪装,他不过才比骆祁晏大三岁,因那一脸的络腮胡看上去三十有余,他母亲是罗国人,他本就毛发旺盛,不加修剪时,连眉毛也粗重的快要长进鬓角里去,基本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如今刮去络腮胡子,又被余思晴细细的休整过眉毛,露出本来面目来,连骆祁晏也有几分恍惚。
萧拓长得英武,鼻宽而口阔,却不显的粗鲁,他骨骼明显,眉弓突出,于是显得眼窝深陷,眼睛不大,却生的漂亮,又因练武的缘故而炯炯有神,睫毛粗黑浓密,使得一双锋利的眉眼显出几分柔情。
原本因络腮胡子而显得宽阔的面目刮去胡须后,却是一张窄脸,两腮都仿佛小了许多,算不上尖削的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美人沟,原本是多情的面相,长在这样一张脸上倒显得更加周正。
萧拓长得像很像萧家人,尤其一双眼睛,抛开那过于突出的眉弓,那双眼睛与骆祁晏有六七分相似,唯有这条美人沟,与他母亲一模一样。
飒莎是个美人,不论是以大庆还是罗国人的眼光。
骆祁晏头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因那场大火烧伤了半边臂膀,火舌顺着她的胳膊舔上了左侧脖颈和脸颊,留下狰狞的伤疤,她没有用面纱遮住,反而顺着那伤疤描绘了一圈朱色花纹,越发现得狰狞诡异。
而未被火焰舔舐的那半张脸,却依然美艳动人,一头如同海浪般卷曲的金发颜色极浅,浅的几乎泛白,瞳色如同湖水般清澈,在阳光下,蓝的仿佛一块琉璃;肌肤白皙,连肌下血管都清晰可见。
她穿着红色的舞裙,那艳丽的裙摆在燕州的北风中被吹的猎猎作响,她将自己的头纱笼在萧拓头上为他挡住风沙,看着骆祁晏来的放向,被火烧的有些狰狞的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样生动美丽,如冬日暖阳。
那年骆祁晏五岁。
在许多年前,中原诸国未与罗国建交,只在传闻中说,极北之地有罗刹国,食人血肉,男即极丑,女即甚姝美。
骆祁晏后来见过许多罗国人,男人也算不得丑,只是蓄发皆白,与庆人十分不同罢了。
而飒莎即使在罗国的诸多美人中,也是容貌出众的。
飒莎没有停留太久,她陪着他们一路向北走了两个月,然后只身前往墨城。
她的情郎死了,她的儿子也有所依,她要回家了。
在那两个月里,尚年幼的骆祁晏总是忍不住轻抚她被烧伤的脸颊叹气,惋惜她的容貌,每当这时,飒莎就会拉过他的小手,放到唇边轻吻,用带着罗国口音的大庆话告诉他,美貌是一种奇妙的武器,但很多时候却会刺伤自己。而现在,她再也不用担心被它刺伤了。
这是一件很好的事。
她的庆话始终不算流利,只勉强可以交流,大约因为这里从不是她的家乡,她只是短暂在这土地绽放过一场。
她离开的时候,半跪在地上,紧紧的将萧拓搂进怀里,仿佛要将他搂紧血肉之中,宝石一样的眼睛砸下一颗颗珍珠一样的泪滴。
她用罗国话呢喃着萧拓的小名,那是骆祁晏唯一知道的一句,意思是:我的太阳。
她念念叨叨用罗国话说了很多,骆祁晏觉得萧拓也听的一知半解,她却似乎并不在意他们是否听懂了,她起身,弯腰在骆祁晏的额头上轻轻的落下一个吻:“再见了,小王子。”
然后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也不知她是否顺利回到了罗国。
直到萧拓死在战场之上,直到骆祁晏前世死在骆沉剑下,都再也没听道过她的消息。
除了萧拓下巴上那条浅浅的美人沟,她仿佛什么都没有留下。
骆祁晏望着露出真容的萧拓有些愣神,萧拓第一世死的太早了,以至于萧拓的样貌都有些模糊,他看了许久,随即才笑道:“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此时几人已经回到了骆祁宴的书房,余思晴很满意的让萧拓转了两圈,细细打量,最终才眯着眼睛点了点头:“确实多年未见,竟叫人忘了小萧也是如此英俊。”
萧拓扬了扬眉毛,对着镜子照了照,颇有些得意:“余哥觉得好看?”
余思晴点头:“好看。”
于是他便笑起来,又去讨骆祁晏的夸奖:“王爷觉得呢?”
骆祁晏也肯给他这个面子:“萧表哥少年英雄,自然是英伟无双。“
萧拓不自在的摸了摸下巴:“许久不听这个称呼,倒是有些不习惯。”
“那你还是尽快适应了,话可记牢了?你是何年何月到的越池,住在何处,又是如何和芸娘取得联络的?越池民俗如何,又有什么宫廷秘辛?”
“我倒也不蠢笨至如此地步,这些话还记不好?”
萧拓看骆祁晏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好答道:“你是顺和四年夏末收到了芸娘的信件,我同你是顺和四年冬到的贺兰山,然而到了贺兰山却遍寻芸娘不着,我们在贺兰山下等了芸娘三日,你因是悄悄出京不能再耽搁,只好先孤身回了大庆”
“我在贺兰山等到了月余,却遇上大雪封山,为了安全,等到顺和五年回春才从山上下来,四处打探,渐渐得了消息,知道芸娘可能跟随她在越池的主人去了越池宫。”
“我知道此讯息,给你送了信,觉得芸娘重要不可错过,当下你我手中无人可用,我便自作主张决定到越池都城灵越城去试试。”
“我带的银子不多,用了大半个月才到达灵越城,在灵越城东昌三街一家酒楼打杂为生,并借此住下,名义是到越池寻亲未果。”
“顺和五年秋,越池王驾崩,越池八皇子摩罗即位。”
“我在灵越城呆了七年,期间通信与你取得了联络,由你府上家臣肃柘。”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肃柘给我带来了一只飞隼,往来通信。”
“永安三年,我买到了芸娘托人偷送出越池宫的绣品,继而发现芸娘踪迹,并与她由此取得了联络。但怕引人注目,往来不多,我继续在灵越城住下,成为芸娘的联络人,为了掩人耳目,另聘贾氏为店主开了一家绣品铺子。”
这一段自然是假,但若是有人去验证,东昌三街确实有一家酒楼,酒楼中也却有一个少年人曾在此处打杂。
因为这酒楼才是原来骆祁晏在灵越城埋下的钉子,自带骆沉回大庆之后,他们与芸娘失去联络,骆祁晏就暗中在越池植培了一些人手。
这酒楼便是其中之一,而那家绣品铺子,则是当初送唐晚玉来大庆的那位货郎用来寄卖宫中绣品的铺子,老板也确实姓贾。
却以他们毫无关系。
但钉子的事,就算有人有心验证,也不过只能旁敲侧击,这些讯息足以为萧拓佐证了。
萧拓继续背道:“越池自摩罗即位以来,与焉回建交,流行风格也有焉回影子,无论绣品书画,皆以艳丽为美。因为摩罗不喜大庆,故而如今民间也逐渐以大庆为恶,大庆人在越池日子每况愈下,总有纠纷。”
“摩罗暴虐好战,即位以来已经征了好几次兵,越池人口本就不多,如今能留下种田的男子更少,粮价越发的贵,连带酒楼生意也不好做。”
“前些年,越池时兴本地歌舞,近些年来,摩罗纳了异族美人,故而贵族宴席间常以罗国歌舞取乐。”
说着,萧拓还顺势蹦了几下,他轻功好,纵使身材高大,这几下也身姿轻盈,隐隐能看出那么点罗国旋舞的意思。
“我之所以突然回来,是因为从芸娘那得到消息,摩罗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知道陛下病重,已经勾结焉回,企图趁此机会围困大庆,事情重大,我怕飞隼路上出什么意外,所以自己亲自回庆送信。”
“我是月初到的京城,到了京中,才知道你去了江南,这些日子藏身在景亲王府,直到今日你归京,才与你相认,你我二人不敢擅作主张,于是让我去请教李从文,此事该如何是好。”
“差不多也就这些了,若是他依然不信,那也能再想别的法子,何况余哥不是说我长得与我父亲有七分相似么?李将军应该还是信的。”
骆祁晏又在心中将这段话在心中过了几次,想不出什么明显破绽,这才点头:“好,此事宜早不宜迟,最迟明日一早,你便去吧……不过,此事只需让李将军做好准备,能不动手,尽量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萧拓蹙眉:“怎么?你怕我打不过他们?”
骆祁晏笑:“哪儿就是这个意思?你不用急,与越池早晚有一战,如今却不是最好的时候,不瞒你说,我若算的不错,骆祁阳快要反了,他在京外的几处庄子,屯兵至少两万人,若此时和越池打起来,岂不是给了他机会?何况越池还要勾结焉回。到那时腹背受敌该如何是好?”
“所以与越池这一仗能拖则拖,焉回皇帝你是知道的,他没摩罗那样的野心,此番与摩罗勾结,一半是被摩罗蛊惑,一般也是被摩罗胁迫,只需要略给他些颜色他和摩罗的联盟便会土崩瓦解。”
“没了焉回配合,越池就算想动手也要再仔细掂量,大庆如今日子不好过,越池就过的顺遂么?他若有这个信心早就动手了,何必联合焉回?“
“能考一两个使臣解决的事,何必非得开战呢?”
萧拓点头称好,其实他有许多事并不明白,比如他不知道为了骆祁晏算准了骆祁阳要反,不过他有一个好处,便是既然想不明白,那便不去想,骆祁晏说,他便去做,也不多问。
骆祁晏想了想又称:“长,河,渐,落,四人你带走,是明是暗你自己安排,慈云军的事便全托付给你了。”
“萧拓,可别辱没了你萧氏的名。”
骆祁晏郑重道。
萧拓也难得正经起来,起身施礼,他的头深深埋在两肘间:“慈云萧拓,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