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风）共谁争岁月》huanyue

4、第 4 章

　　“你今天的茶泡得淡了。”风行烈懒懒的靠在船椽，随手在琴上抚出几个音。
　　“那是你的心境已复平和，自然觉得我的茶淡了。”徐子陵微微一笑，为他另一只手中的空杯满上茶水。
　　十里秦淮，华灯灿烂，金粉楼台，画舫凌波。只有这一叶小小的乌篷船，似乎隔绝尘世一般，飘摇着一点烛光，沉沉浮浮。
　　“心境平复？”风行烈转头看向灯火繁华处，不远处正有华丽的画舫停泊，有夹杂着欢笑声打闹声的清亮歌声飘来，让他不自觉的轻轻皱了皱眉。“也许吧，京城只能让我回味灰暗晦涩，离开才能让我轻松自在。”
　　“百岁光阴如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教坊司的女子幽幽的唱着。
　　“百岁光阴……”徐子陵低头轻叹一声，“曾经我希望与那人走遍中原的每一寸土地，漫长的时间里，我确实行遍了大江南北，身边却再无人陪伴。百岁光阴……原来真如恍然一梦，只是回首不见来路。”
　　风行烈心里面突然涌出莫名的酸楚，好像被那双眼睛中的寂寞感染似的，心中一片茫然。
　　“我知你向无争斗之心，若是你愿意……我们放下一切，退隐山林，去看遍名山大川，过野风一般再不受束缚的生活。”
　　徐子陵突然伸手握住那抚琴之手，那双手像所有练武之人的手一样，覆着薄薄的茧，带着大小不一的伤痕。可是这双手，却是百年来唯一能为徐子陵带来温暖的手。只有紧握着手中的温暖，他才能确定自己还可以感觉到生之欢愉。
　　风行烈抬头对上那双他总是不愿正视的眼睛，秦淮河上的灯光流动在徐子陵的眼里，让他以为那眸子就要滴出晶莹剔透的泪来。他被那双温润淡然却满含着悲伤寂寞的眼眸牵引，连神情都变得恍惚起来。那种被一个人留下的痛苦，那种在夜深人静时蚕食心脏的孤独，那种在漫长岁月中点点累积的绝望，原来他一直感同身受。
　　“只剩我们两人了吗？”他喃喃自语着，却在下一个瞬间甩开了握住自己的手。
　　“你知道，我还有放不下的东西。”风行烈沉了沉神色，敛起眼中的伤感，缓缓说道。
　　“等到一切结束呢？我有大把的时间，我可以等……”徐子陵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手心里还残留着对方的温暖。
　　风行烈神色一黯，忍下再次涌上心头的酸楚，缓缓说：“到时候再说吧！”
　　气氛凝固，风行烈这才发现，原来初春的江风是这么寒冷。

　　画舫上突然一阵骚动，风行烈抬眼望去，就见一华衣女子从画舫上跳了下去。风行烈来不及多思，身体如箭一般飞出去，在女子还没有被江水淹没之前将她捞出，甚至没有沾湿自己的衣衫。画舫上爆发出一阵叫好，风行烈却感觉怀中的女子蜷缩了一下，心中念头一转，便将这女子带回了自己的小舟上。
　　徐子陵微笑着等他归来，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喝下了子陵递过的热茶，华衣女子定了定神，才终于恢复气力站起来朝自己的救命恩人深深一躬。
　　“风行烈！”看清了救命恩人的面孔时，女子突然大惊。
　　风行烈也吃了一惊，细细打量这个一身狼狈却礼仪有度的女子，他在记忆里细细搜索一番，却依然想不出自己曾在什么时候见过这名女子。
　　女子看着他迷惑的表情，突然冷冷一笑，眼中燃烧的恨意丝毫不像面对救命之人该有的眼神。
　　“风大汗自然想不起我等逆臣之女，我却有幸在家父府中见过几次风大汗。”
　　风行烈一怔，终于想起这位该是胡惟庸之女胡清缘，胡惟庸被全家抄斩，他的妻女也被投入教坊司为妓。如今再见故人，却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风行烈神色黯淡，胡清缘知他已记起了自己，不禁继续冷笑道：“再见用过扔掉的棋子，大汗也能露出这般耐人寻味的表情啊，我这本是抱了必死决心的一跳，真是太值得了。”
　　“我……”无论在当今九五至尊的朱棣还是天下第一智的道衍面前都表现得从容淡定的风行烈，此时终于被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迫得说不出话来。
　　看见如此情景，徐子陵急忙上前解围。“这位姑娘又何必自残生命，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若有什么需我等相助，姑娘请尽管开口。”
　　胡清缘抬眼看了他一眼，道：“相助？你能相助害我如此田地之人的性命吗？”
　　徐子陵一愣，风行烈却回过神似的缓缓开口：“当初我并未逼迫你父亲与我共同举事，他有贪念，我有仇恨，大家有同一个目标，一拍即合而已。小姐只怨天尤人觉得老天不公，却忘了当年锦衣玉食的风光又是如何得来。”
　　“哈……”胡清缘冷笑一声掩饰自己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成王败寇，清缘明白这个道理。当年我亦劝阻过父亲，奈何他一心一意的信任你。他倒是死得干净一了百了，只留我在这人间地狱受尽侮辱折磨。倒是风大汗活得潇洒自在，这便是老天的公平？”
　　徐子陵皱了皱眉，幽幽的道：“姑娘困于教坊，风行烈困于自我，都是一个困字，谁又比谁潇洒自在？”
　　风行烈叹了一口气，对徐子陵摇了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道：“我会送小姐离开京城，以后……便可重新来过。”
　　“重新来过？”胡清缘苦笑道，“风行烈，你以为我们真的能重新来过吗？”
　　风行烈点了点头，“你能，只要你能放下。”
　　胡清缘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深陷污秽，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去。没想到，自己还会因人一句话而流泪，自己的泪还是那么滚烫。人总是如此吧，即使如何绝望，只要被给予了一点点温暖，就能再次生出活下去的勇气。

　　“燕王所说的传国之秘，应该是真有其事。”上岸前，胡清缘突然开口。
　　“哦？”风行烈挑了挑眉，其实之前去找道衍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从他口中证实传国之秘是否真实存在，却没想到这件事胡清缘也有所耳闻。
　　“不用戒备，教坊司本就是三教九流的汇集地，消息向来最为灵通。”胡清缘轻轻一笑。
　　徐子陵轻叹一声，“朱棣传出消息，江湖中人最为好奇，贪念又重，恐怕互相争斗又将掀起血雨腥风。而风行烈，无论你杀不杀朱允炆，都将被视为利欲熏心卖主求荣之徒遗臭万年。”
　　“天下人如何看我，我早不在乎。”风行烈笑了笑，转头问胡清缘，“小姐曾经见过传国之秘？”
　　“不……我是曾经听家父提过，风少侠想必也听说过先帝起家的传言。”
　　风行烈沉思了一会儿，“传说当年群雄逐鹿时，江南首富沈万三慧眼识英雄，倾其家产资助朱元璋起义，最后却被朱元璋流放云南，全部家产没收入库。”
　　“据家父言，先帝得到的不止是沈万三的万贯家财，还有攻破大都时元朝多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不过最大的一笔财富，却因其藏得太过隐蔽，而且据说需要蒙古皇族才能打开，所以先帝并未带走。他只绘制了地图，并继续领兵入大漠，追杀蒙古皇族。”
　　“所以说……朱元璋在大漠屠杀蒙古百姓，并不只是为了相士的一个预言，他还需要找到我为他开启宝藏？”
　　“应该是如此……”胡清缘低下了头。
　　“令尊却从未向我提及此事……”
　　“因为……家父本想借辅佐大汗复国之机，自己取得那笔宝藏。”胡清缘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愧，父亲的贪婪一向让她惊诧。如今的她早已明白，平淡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
　　风行烈叹了一口气，并未露出半点责备的神情。贪嗔痴是人间三毒，凡人皆难免俗。如今也要为那所谓的宝藏奔忙的他，哪里有立场去责怪胡惟庸的隐瞒。
　　“多谢小姐相告，”风行烈真诚的向胡清缘拱手致谢，并取出一袋银两相赠，“风行烈只能送小姐到此了。希望小姐能远离风波争斗，过上真正属于自己的平静生活。”
　　胡清缘忍下涌上眼眶的泪，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她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说道：“风少侠……若是我能放下，你也能。”
　　风行烈一怔，百感交集在心中。
　　“放心吧……”徐子陵拍了拍他的肩，“之前跟踪我们的锦衣卫早就被我们甩开，她应该能平安退隐，去追求新的幸福。”
　　风行烈点了点头，“幸得她，让我们证实了传国之秘的存在，道衍说的果然是实话。这样看来，他所预测的朱允炆逃亡方向也可能是真。”
　　“哈……”徐子陵突然古怪的笑了一声，引得风行烈偏头看他。
　　“我突然想到以前和仲少，也曾为寻找传说中的杨公宝藏费尽心思。”他解释道。
　　“宝藏这种俗物，却是哪朝哪代都无法免俗的必争之物。”风行烈也笑了笑，“虽然是俗不可耐的棋局，我们却得陪朱棣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