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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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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是把染血的刀,染着无数蒙古人的血。风行烈一直知道,所以他恢复记忆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把刀折断。
朱棣也是一把染血的刀,即使这把刀上裹着一层丝绸,依然是一把爱好杀人的刀。不过他遵守了对风行烈的承诺,并没有对退入大漠的蒙古人赶尽杀绝,或者说,他暂时没有时间精力来追击退走的蒙古人。他正忙着大扫除的工作,从方孝孺的十族开始,到所有反对他的人,刀刃上滚落的鲜血,把护城河染成了血红。
长生天下,风行烈仰起头,紧紧的闭着眼,紧握的双手滴出血来。
这是他自愿让出的江山,所以,堆砌在这座江山下的白骨,也是他的业。每天夜里,只要他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无数人影,有些是死于战场上的英魂,有些是死于战后屠杀的冤魂。
你能怎么救我?他转过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徐子陵。
不染尘埃的白衣仙者,身边仿佛围绕着透明障碍物一般,隔绝了世间所有风尘。那是风行烈永远求不来学不到的超然于世。
你救不了我,我也救不了所有人。他避开那双让他觉得焦躁的纯净双眼,心中的悲哀野草一般的疯长,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环住他双肩的手,似乎要与他一起承担一般,用力支撑住他的不堪重负的灵魂。
“成王败寇……”徐子陵的轻叹响在他的耳边,经历太多乱世纷争见过太多人间惨剧的他,此时此刻,也只能轻叹一声。
慈航静斋一直以来秉持的原则是,时逢乱世便由她们选出正确的人平定天下造福生灵,徐子陵却不以为然。就算身负强大得足以影响时局的力量,慈航静斋也好风行烈也好,或者是以前的寇仲和徐子陵,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端看命运这个博弈手将你放在了哪个位置而已。
“一个人的力量,永远保护不了所有人。总有人要牺牲,只愿牺牲得有价值。”
徐子陵轻轻说着和当年庞班同样的话,风行烈想起了那双总是充满期待的褐色眼眸,心如刀绞。
“谁有权利来决定别人是否应该牺牲又是否牺牲得有价值?你,我,还是此时此刻坐在那个金灿灿的龙椅上的朱棣?”
徐子陵直视进他的眼睛,那双眼被迷雾笼罩的眼睛,总是如秋夜的深潭一般,波光粼粼下只有黑色的沉重。那是和寇仲完全不同的眼神,寇仲的目光总是如耀眼的太阳,就算经历再多的风雨,那双眼睛里面的火焰从来没有熄灭过。
“你要担起决定的责任,从你承认黄金家族蒙古王子的身份开始,你的决定就左右了千万人的生死。世间之人都有他们的位置,不是谁比谁高贵谁比谁低贱,而是他们的位置注定了他们需要担起的重量。”
徐子陵缓缓开口,他懂得风行烈的痛苦。这个人太善良,其实并不适合承担左右生死的重任。这个人也太无欲,所以权利并不能填补他内心的虚空。蒙古人每死一个人,就如在他心上刻上一横;汉人每死一个人,就如在他心上刻上一竖。他的心早已伤痕累累,朱棣却用大清洗为他加上了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所以……这场棋局,我注定无法抽身而退。”移开目光,风行烈淡淡的说,“从我们进入京城第一天开始,就有锦衣卫在暗中跟踪。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拜访一下我的老朋友了?”
朱棣坐在龙椅上,触手皆是一片冰冷坚硬。这是他奋斗多年终于坐上的位置,心里面除了感慨,更多的大概是恐惧。他是出生在战火中的人,大半的时光都在行军打仗中度过,所以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字典里面也有恐惧两个字。
可是现在他真的觉得害怕,眼前是他平生中唯一无法战胜的对手,身边还有一个飘逸出尘如仙人下凡的男子。可是朱棣知道,他派去的那些顶尖高手,都是惨亏在这个男子手下。
“好久不见了,皇上。”风行烈笑了起来,宛如春风抚面。
朱棣心里面兜兜转转的绕了许多个念头,最后还是堆起了满脸笑容,从龙椅上站起来迎下去。
“风兄,真是好久不见了。前几天朕还在和韩柏念叨你,若是你愿意回来帮朕,真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皇上,您现在贵为九五至尊,与草民称兄道弟只会折煞草民。”风行烈淡淡的说。
朱棣笑了起来,“如此……朕还是称呼风少侠吧。”
“侠者乃为国为民者,风行烈何德何能堪当此称。如今京城内哀鸿遍野,午门外血流成河,风行烈只能充耳不闻,恭恭敬敬的三扣五拜高呼万岁,愿大明江山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风行烈依然淡淡的说,轻柔的声音却如绵里藏针,听得朱棣如芒刺在背。朱棣的手心开始冒汗,他在自己那个多疑的父皇面前如履薄冰了半辈子,现在总算可以支起腰杆做人,却又来了一个风行烈。这里是他的天下、他的京城、他的大内,只要他一出声,会有无数高手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将碍眼的人剁成肉酱。可是他能杀光天底下那些呆板无用的读书人,却动不得眼前这人一根毫毛。
这个人身负绝世武功,统帅的魔师宫在武林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这个人还是蒙古大漠上八部余孽的主心骨。如果他出事,蒙古的骑兵会乘虚而入踏平北平,而远在京都的自己将重蹈南宋覆辙。
所以朱棣笑了,他装过疯卖过傻,还有什么气是他不能忍的呢?
“风少侠此言,是不满朕之前处置成王身边的那些馋臣的方式?朕也是无奈啊,这些人祸乱宫廷,为害百姓,不得已只有杀之以儆效尤。”
“呵……”风行烈冷笑一声,“原来连那些还在娘亲怀抱中嗷嗷待哺的婴孩也是罪孽深重,需待陛下进行正义的裁决后早死早投胎去。”
“大明律,大逆者当处凌迟,株连九族。朕也是按照祖训量刑。”
“皇上不愧是先帝最好的继承人啊……”风行烈大笑,“风行烈不才,也算是成王遗臣,不知陛下要株我几族呢?”
朱棣倒真是个人物,依然满面笑容的说:“风少侠此言差矣,朕之大军攻破京城时却不进城,反而退守龙江驿。朕从不想赶尽杀绝……只是成王离开时却带走了大明朝的传国之秘,实在是将朕一军啊!”
“传国之秘?”风行烈挑了挑眉,“如果风行烈能为皇上带回想要的东西,能否斗胆请皇上大赦天下?”
“朱棣……”徐子陵皱了皱眉。
他与风行烈轻轻松松的从洪武门走出皇宫,毫发无伤。可他却越走越沉重,越走越心惊。他见过太多英雄枭雄,只是这个朱棣,依然让他惊讶。这个人仿佛就是权利的化身,几近完美的运用着手中的一切。
“你想说,我终于还是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刀吗?”风行烈回头对他笑了笑,晨曦柔和了他的笑容,抹去了笑容中的几分苦涩。
“杀了朱允炆,真能让他停止现在的暴行吗?”徐子陵回想着那人眼中的残忍,轻轻摇了摇头。
“至少拔掉了他心中的一根刺,让他睡得安稳一点,就可以少一点迁怒。”
“那你呢?”徐子陵忧虑的看着他,“你才是他心中最深的那根刺,不彻底拔掉,他永远不会睡得安稳,永远不会停下手中的屠刀。”
风行烈笑得轻松,似乎生死早不在他考虑的范畴,或者他重视的人里面,从来没有他自己。
“我不会死,在赎清我的罪孽前,我都不会轻易死掉……徐子陵,你会帮我,对不对?”
他转过头,对他伸出了手。
徐子陵无语,无论在任何时空里,他都会握住那双手。不过这一次,他握紧了,就绝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