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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五里雾中 ...

  •   一切任务交付后他跟Scotch辞别,他们终于告别临时工的待遇,没忘给Gin敲去一封夸赞狙击手的讯息。没人关心他会不会相信。
      良夜回到和Screwdriver他们共同使用的安全屋时,一眼看见冰箱上贴着未卜先知的草绿色便利贴:“新做的布丁在里面。”右下角画了一个Q版螺丝刀的图案。

      他吃掉那个焦糖布丁,草草写下自己的感想,糖浆火候把握得正好,只是烤箱温度需再注意,别完全照着教程来,布丁的内部有着微小的气泡。
      良夜下意识用了比较温和的口吻,但反正Screwdriver不会在意,她在烘焙甜品这方面比他还要吹毛求疵太多。
      他翻过便利贴的背面,写:我在二楼睡到晚上,请给我留饭。

      然后、爬上去,把自己重重地摔入床铺,不忘反锁门。

      [已为你载入特殊记忆副本“五里雾中”——]

      “我们是朋友。”女孩柔软而甜美的声音,比蜂蜜更浓稠。“所以我相信你。”
      她如此亲密地呼唤着他真名的单音节,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纤细而白皙的手臂揽过少年的腰腹。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全然的依赖与信任,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他看得很清晰——十四岁的自己演技是不错,骗得过同龄少女,笑容里没有半分真情。

      她身上有我们需要的最后一组基因序列。
      深津家对他们的小女儿保护得太好了,不过没有人能拦住她。那个女孩儿的身上流淌着我们需要的血脉——听说她对蓝眼睛的人有偏爱。
      Ryoya。女人用缱绻的口吻说道,那时他还没嗅到空气中异样氛围。你去把她骗过来。

      如今24岁的望月良夜对10年前的自己很难不唾弃。
      但那时的黑发少年确实是个自主意识几近于0的瓷人偶,他假装自己是她最喜欢的玩具娃娃,无孔不入地了解、渗透、再知道更多——她最喜欢的童话是彼得潘,爱吃蜂蜜酸奶蓝莓松饼,喜欢穿淑女风连衣裙,梦里有纯白的乌托邦。

      第一次、史无前例的,角色面板在记忆副本中展开。

      [姓名:深津芽衣]
      [年龄:14岁(她永远年轻)]
      [身份:如今只是你记忆碎片里的一个幻影。]
      [体力值:0/100(她业已死去)]
      [成就:未曾忆起的她(作用不明)]
      [道具:无。]
      [技能:不明。]
      [综合评价:你的第一次Honey Trap对象,你的梦魇,你永远亏欠之人。你怎么可以忘记她?]
      [备注:让我们在世界终结后重逢吧,Ryo。]

      他作为“礼物”来到她身边,骗取她的信任,谋夺她的友情,以眼泪、以鲜血、以最青涩的伪装和最恶毒的心计,让小公主自愿离开了她的伊甸园。
      她以为得到了他作为伙伴。
      然而他只能被打碎,不能被驯养。

      良夜听见他自己的心声在计算还有多久能把对方送入实验室,面上却满是期待笑意,说我有礼物送给你,让我们去见见那乐园。
      他惊讶于自己失去的道德底线,哪怕是现在的自己也不见得能对一个无辜的女孩做到这种地步…起码没这么心安理得。
      当她发现自己被背叛、绝望地啜泣着,甚至祈求他说下一个谎言,这起码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十四岁的少年在无边的痛苦下抽走了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那该死的诚实。
      他说,“我是骗你的。”
      “我们从来不是朋友。”
      不论是援救、拥抱还是甜言蜜语,都基于一场精心算计的阴谋。

      她的眼泪在洁白的裙摆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痕迹。

      她的失踪本该掀起滔天巨浪,最后的结果却是疑罪从无。
      深津芽衣的失踪是这个本是庞然大物的家族轰然倒塌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朱斯提提亚*缓缓睁开的双眼里潜藏着的是无尽黑夜,天秤正向他们缓缓倾斜。
      而望月良夜既不会为此快乐也不会为此悲伤,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才能不用打开胸腔也可以通过脉搏确定,他有一颗属于人类的心脏。工作效率正常。

      良夜不懂什么叫基因序列,他的工作并不在实验室内,他有时出完任务回来已是深夜,他走过隔离室外的走廊,鲜血浸透了他,顺着衣摆落下来,一路淋漓。滴答、滴答、滴答。

      玻璃另一侧的深津芽衣这个时候总是清醒着的,她没有等他,她只是和夜晚不相容。当他走过时,她的目光会一直追逐他,从侧脸到背影。

      他们始终也没有放她走,原因从“不能”变成“不能”。这不是行动组的预备役需要关心的问题,直到她的拒不配合已经是现有手段无法控制的程度,于是他们点名,从Gin手下要走他。
      Gin问:“你们难道连瓶毒药都没有?”
      毕竟这小孩儿除了杀人以外在Gin眼里也没别的用处。

      她终于如愿以偿,她身上连接太多他看不懂的仪器,多日未见默契仍在,她没有力气抬起手,只是微微动了动指尖,良夜就知道她想要拥抱。
      于是他权衡了一下,用没有握住刀柄的、较为温暖的那只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他从她身上几乎看不出深津芽衣的影子了,她被缺失的、多余的一切折磨得脱相,形销骨立,完全失去了这个年纪应有的蓬勃生气。唯有那双琥珀色眼眸明亮一如往日。
      他全身上下被消毒得很彻底,但能在她病房里滞留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五分钟。

      “谢谢你。”她说。“没关系。”
      “和你做朋友的、时候…我真的、特别开心。”
      “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了。”

      “Ryo,”她最后才撒娇似地抱怨一句。“真的很痛。”

      良夜没有说话。
      明明每一个音节他都听清楚,这是他熟知的母语,可联系在一起后,完全不能理解。他知道社交礼仪,精通杀人技巧,见风使舵的能力有时连Vermouth都会开玩笑说自叹弗如。
      可是他不懂十四岁的女孩在说什么。

      在他想清楚、给回答之前,科研人员迫不及待地把这条行动组的毒蛇幼崽从无菌病房里扔了出去。

      最后一次见面是Gin下发的任务。
      他们不满足于提取深津芽衣的基因序列,她的身体条件非常适合作为一些研究的实验体。
      那是良夜的脑海里第一次响起杂音,于是只好在耳鸣结束后问:“对不起,Gin,请问我需要做什么?您可以重复一遍吗?”
      Gin回答他,他又没听清。

      ——什么是传染病病原体?什么是活体培养皿?
      ——就是病毒。她现在是病毒的母体。你这还算是做好事呢,知道吗,假如我们把她活着放出去,她可以成为一个可怖的生化武器。

      谁?深津芽衣?
      这次他畅通无阻,科研人员急不可耐地把他丢了进去。深津芽衣现在可不是会被一点小细菌就杀死的脆弱女孩儿,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恐怖得多。
      他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臂,他们给了他一管药剂。

      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了,他这次是真的认不出她。深津芽衣再也不会睁开双眼注视着他,但他好像读懂了。
      “好痛、好痛、好痛…”
      “杀了我吧。”
      “如果是Ryo的话,我允许你杀了我。”

      他隔着防护服拥抱了她,将药剂缓缓推入她的手臂。在仪器上微弱起伏的图案变成一条猩红的直线时,窗外正是雪霁初晴日。

      你为什么能?你怎么可以敢?24岁的望月良夜不存在于这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对过去的“我”诘问个什么东西…但是他能清楚地感觉到、14岁的望月良夜从未后悔过,最开始的欺骗到最后的注射都是任务需要。
      也许那个拥抱是他唯一的怜悯。

      被Vermouth精确评价的小怪物维持了那个拥抱很久。
      他对如释重负的科研人员说,希望能由他来处理深津芽衣的尸体。

      他投下一根火柴,只见燎原火起。
      他离那扑面的热浪越来越近,像走进涨潮的海里,直到Gin拎着后衣领把他拽回去。
      在人类的皮肤被烧得翻卷成炭、颅骨脆化、骨骼断裂,化为灰烬时——那混合的气味让人生理性地想要呕吐。
      可良夜闻见了百合花的香气。

      “我最喜欢白色的百合花了。”少女说。

      他的肺部被人为地攥住,气管里涌入滚烫的烟尘,他无声地猛烈地呼吸、在Gin问 “你发什么疯”之后再也听不清任何东西。血液涌向眼眶,而他知道却从未探查过的另一个地方——
      ——他听见了越来越重、越来越快的、鲜活的心跳声。
      砰咚、砰咚、砰咚。

      …
      “这是你们的代号。”Vermouth笑着递出两个迷你的金属铭牌。“是监护人的小礼物哦。”

      赤朽叶手里捏着的银色薄片上刻着“Rusty Nail”,能看出她是真的很喜欢。
      “因为这是Ryo给我挑的代号嘛。”

      他们交换了挑选代号的权利,这是Vermouth向那位先生申请来的。

      因为听到“这杯酒顺滑得像一枚生锈的铁钉”这样的描述觉得很适合赤朽叶执行任务的风格,他就果断选了锈钉鸡尾酒。

      赤朽叶给他挑代号的理由是“因为玛格丽特鸡尾酒的颜色很像你的眼睛”。

      他低下头凝视着指腹间的铭牌。

      他透过“Margarita”的字样,看见的不是那杯浅蓝色的鸡尾酒和悲情的传说。
      而是凋零的纯白百合,和一个年轻女孩逝去的生命。
      她想要挽救一只乌鸦的、那不合时宜的善良、愚蠢而崇高的怜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五里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