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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日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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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五分钟后,他才有灵魂落回现世的实感。手搭在呼叫铃上没有动。
天还没亮,拉满遮光帘的单人病房内,只有他的心跳监护仪还在滴、滴地响。
他现在到底是谁…不重要。至少不是天杀的15岁。
良夜拔下输液针,看向在昏暗光线下只有一个模糊轮廓的手。
啪嗒。
房间刹那点亮,他下意识眯起双眼。
“不是说醒了就按铃吗?你又擅自拔针。”Manhattan双手插兜,良夜注意到她又剪短了头发。
他隔着呼吸面罩咕哝了几声,缓慢地比划出几个自创手语。
“谢谢,我也觉得我的新发型很不错。”她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有些发热?稍等几分钟再看,我给你注射一剂AW-06。”
是良夜常用的那款镇痛麻醉剂。
“Lady最近很忙,所以我也没叫她过来见你。如果你有什么话要传达…”
病人用指尖挠了挠她掌心,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好吧。”针筒推空拔出后没多久,身体内部的灼烧感也终于降下消失,黑发青年缓缓松开紧蹙的眉头。
“我真是不懂你们到底在等什么…”Manhattan将他衣袖拉下,盖住针孔和青紫痕迹,又附上一个冰袋。她其实是会提倡绝症患者安乐死的那一派。
但是她说:“算了、别死掉啊,Margarita。”
良夜眨眨眼:‘我会的。’
Manhattan离开时留给他床头柜插座上一盏微芒夜灯。
他抬起右手,目光巡游过凸起的掌骨、数个针孔,纤细且快到枯瘦地步的五指,翻过来一看,智慧线和感情线交织到一起、相术上称为“断掌”,生命线是极短又极深刻的一截。
他慢慢收回手藏进被子里,拉高被角让自己缩起来——很可惜,被子并不能自主发热,于是他还是冰冷的一团。
但能让他做一个很温暖的梦。
梦醒时有虚幻的樱花香味——这种植物除了一点本身的草本味道以外其实并没有什么甜美的花香气。良夜从床上爬起来,右手虚虚一握、没有炭笔。这只手以后仍然会用于握刀或持枪。
黑发杀手逃避事实般把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长音。翻身抬手捞过通讯设备,他这次睡了三天两夜,通讯记录里积压的、需要处理的信息却少得可怜。
[To Margarita:]
[先生安好。(如果有其他风险的话,我下次会称您为小姐)]
[我们对住处进行了大扫除,田所先生的文学课很好,大家都很喜欢。]
[期间Lady的任务我们都已顺利完成,我已将任务报告统一装订完成放在书房,您有兴趣的话可以查阅。如果您愿意指点我们的话就更好了。]
[Jerez学会了烘焙苹果派,Hennessy认为您肯定更喜欢她的意式辣香肠披萨,据称这是Dubliner大人提供的情报。]
[我已经替您回绝了她们,但您真的很喜欢类似风味吗?我们会努力把水煮菜做出辣香肠味的。请您相信我们。]
[……]
[希望您一切顺遂。我们等您回来。]
[From Grappa]
比起任务汇报,倒更像是家书。
但是…
[To Grappa:]
[下次和任务无关的内容无需发信息跟我汇报。]
[From Margarita]
除了她以外还有另外一位发件人。
[To Margarita:]
[K9型5个。]
[所有近期泥参会情报留在V6接头地点。]
[From Gin]
[To Gin:]
[收到。]
[请于15日晚6点接收。]
[From Margarita]
他提前1小时抵达目标地点,炸弹以行李箱交付、将整理好的情报以芯片形式压在杯垫下。酒吧里都是自己人,不必担心。这个任务毫无难度,甚至不如正值盛放期空气中飘荡的花粉给他带来的困扰更多…
“咳、小姐。”
酒保叫住准备从高脚椅上起身的黑发青年,缓缓推来长饮杯。
良夜微一抬手,示意拒绝。
“——这不是酒。”
他微怔地握住这杯无色无味的温白开水,暖意缓缓融入贴着玻璃的掌心。
“是Gin给您点的…说只要‘她’来了,就为您倒一杯。”
“…谢谢。”
不明缘由、无法理解。但他从来也没一定要看懂Gin,所以无所谓。
良夜到底还是用系统面板看过这杯水。Gin当然不屑于用低劣手段——但危险无处不在。
确认没有异常后,他缓缓饮尽、从口袋里摸出抵价的现金,看酒保将带有他唾液和指纹的杯子处理掉后离开。
照例打开投信口的时刻就迟了半小时。
他本以为这次也会空无一物,毕竟要在异国他乡以完全陌生的身份安定下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投信口里静静躺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上面还附赠一张小卡。
小卡上只有一个字母:H。
良夜把礼盒抱出来,发现是一盒进口的经典巧克力。
他第一反应是要送给Gin Fizz,但是在如今已经得知对方其实根本无法品尝到任何味道后、自己送礼的心境恐怕不能一如既往。
礼盒一角贴着便签,寄出礼物的人谨慎地使用印刷体,提供了几个具有日式风味又极其清淡柔软好消化的菜谱——甚至烹饪的时间都无需很长。
良夜将便签折起,收在胸前的口袋里。
至于巧克力、他打算学同期,也悄悄放在Fizz双子安全屋的投信口。
返程时还是要回去见Brandy们一面的,他绕路时经过一个还未修好的公园,但不妨碍孩子们欢声笑语,一片沙地也足以成为梦想乡——公园上空飞着几只各色各样的风筝。
他无所谓地路过,步速不变。
转脸就见一个炮弹扑过来。
“先生!”是年纪最小的Maison Guerbe(郁金香),一头扎进他怀里,他踉跄后退两步,抱着他腰的女孩抬起来一张满是歉意的脸。“不好意思…先生。”
“…在外边别这么叫我、”良夜压低声音道,他左右转头一看,还好无人注意这边。然而更多的、更多的Brandy凑过来。
Grappa快步跑来,少女脸上也不知是运动还是情绪原因覆着一层浅淡薄红:“哥哥!”
她挂在川江绫也家的远亲族谱上——这些Brandy女孩不少都是这样,彼此又都八竿子打不着——所以有权这么叫。
“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工作辛苦了,刚下班是不是很累?”
“我们最近料理课学到了不少新东西,您想试试鳕鱼蔬菜饼还是米粉蛋糕?”
“——我知道、你工作时间不方便看信息。”
“所以我们来找你了。”
“你觉得当面说这个主意怎么样?”
他被她们簇拥着往川江宅的方向走,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孩子带着哭腔的叫声引起他们的注意,转头看去,原来其中一只风筝的线断了,那漂亮的彩绘鸥鸟正向无限遥远的地方飞去。
他仰头看着,Grappa伸手扯住他的袖口,顺着握住了右手。
这副已经冷透的、从地狱里无数次爬出来又被打落的躯壳,突然间从肚腹里那杯温水、贴在心口处的便签、左腕悬挂的赠礼,右手相牵的“家人”身上汲取到了他从未想过的暖意。
于是刹那间心火燎原。
有谁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
哪怕只此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