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之途》哭丧着脸的骑士

2、第二章

　　我颤颤巍巍的走进大殿中。
　　倒不是因为我害怕若木。而是因为殿内阴气实在太重。我实在难以推断往日在黑水看的是各种珍奇异兽，在天庭看的是七彩祥云，若木却为何甘愿来不见天日的地府，整日坐在阴森恐怖而又年久失修的大殿高座上发呆。他也算是远古神，比我辈分只小一点，不过我并不知道他的过去，或许他和天庭有什么矛盾以至于敢轻易的直接宣战。
　　说道这里，不得不再次夸奖一下那位我未曾见过的仁慈善良的天帝，明明知道若木不怀好心，却敢同意让他来镇守地府。
　　虽说我自诞生以来整日价坐在忘川的石头一旁，落得仙官一名，却有不少魔官鬼差乐意来找我聊天，向我描述些天庭和人间的趣闻。这一届天帝是叫做葶苧，不同于我们地府之主北阴酆都大帝是需要东岳大帝来挑选合适人选的，天庭是实实在在几千万年来都是一脉相承。葶苧是个很符合天庭审美的女名，据我们的天庭使者银娘所说，天帝的母亲烟湖将军当时正在不周山处镇压邪灵，遭到埋伏，生下他后就葬身于此，天帝在不周山的仙女们照拂下长大，因先天不足，仙女们以为他是个小姑娘，便唤他作宁，直到几百年后他姐姐葶苎路过此地才发现他，干脆让他以葶苧的名字进了族谱。
　　天帝上任时间不长，他自己年龄辈分也小，天庭的仙官并不怕他，经常以此打趣他。
　　看来人类的变化也在影响着天庭啊。
　　总之我进了大殿，远处高高的座椅上还是黑雾笼罩，殿内空旷之至，只有寒酸的石玉桌子和座椅，还是几万年前的样子。为了这次会议，大帝手下的差使们加了几盏红灯笼，又挂上了黑纱，显得很是瘆人。
　　阴风阵阵，掀起我的裙角，我脚上的小铃铛发出的清脆的乐声，此时我才发现这些铃铛一点也不好听，懊恼的想着要换了这个。
　　我靠近了十九层台阶之下，向他行礼 ，终于看清了他。
　　若木正当壮年，已留起薄薄一层胡髭，头发照样是没有梳好，额前好多碎发，比我上次见他沧桑的多。
　　但总归还是很好看的，五官清隽，是集了天地的灵气，从骨子里透出的矜贵和月华般的温和。孟婆早早就告诉我，黑水一带盛产美男子，我却老是忘了他也是黑水的神。

　　他双目仍闭着，听见我的小铃铛声音停下，才堪堪睁眼，修长的睫毛颤抖般地轻眨了眨，向下看了我道：“嘉荣。”
　　我只得抬头仰望着他，再次心想着为何地藏王当年要给大帝的座位搞这么多台阶，站在远处看他还好，靠近了只能看见他黑袍一角露出的漂亮下巴。
　　他示意我上来，我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他身边最近的台阶上斜坐着，仍是恭敬地仰望他。
　　“嘉荣，最近忘川如何？”他抬起那双狭长的墨绿色的眸子，直直看着我。
　　我笑道：“陛下放心，几千年来都未曾变过，偶尔有些从天庭想偷偷溜进来的小一辈神仙们，都被摆渡的栖琛赶走了”
　　他又问：“嘉荣你混沌期就在地府了，那我问你，第一任大帝是怎么样的？”
　　“……” 我捉摸不透，他们刚刚讨论的是地府史事如何书写不成？竟如此兴师动众。但若木本就是个怪人，我也不便多问什么，只道：“第一任大帝我很少见他，那时地藏王经常来拜访地府，而且地府里多是一些猛兽，他也就很少露面，不过第二任大帝….”
　　我一直向他讲着，第二任大帝对地府是如何改造的，又是如何参与到人界战争，援助蚩尤等人，以及后来给姜子牙使坏的；第三任大帝发动的第一次正式的仙魔大战，与天庭太子的爱情悲剧等等，以及导致现如今天地之间不健康关系的原因。
　　我讲了很长时间，看着若木那里那团黑气来回散聚，他沉默了很久。
　　“所以，”他总算开口说话：“天庭很聪明啊，先是提前介入人间，又用仙魔之战压制地府，怪不得力量失衡。”
　　我不知所措，只好低头，盯着他黑金色袍子上绣着的彼岸花出神，也没想清他要表达什么。
　　“人间出了点问题，正和混沌期一样，阴阳再次失衡了。天庭认为可能是妖界常年驻留在人间引起的冲突，于是前往人间观察；五方鬼帝说和天庭的不对等牵制了我们的力量，需要我们也去人间驻扎。”
　　他袍子上的花纹真好看，我一会就去问问二判官这是在哪做的。
　　“而且我确实认为，我们有必要让每一位官吏去人间看看人类的现状了，天庭年年都有神仙人间渡劫，才使得他们占尽优势，我现在既是地府之主，应当为地府的你们争取更多优势。”
　　我抬头愣了愣，他扭过头去不看我。
　　“陛下是说，我们应当去人间历练几年？”
　　“趁现在妖界与四海八荒皆是风平浪静，我们应该为接下来的发展积累经验，前几任冥神既然都是来改进的，我也不能浑水摸鱼。”
　　“那，”我迷迷糊糊的问：“需要我要先去吗？”
　　他回头看我，水灵的眼睛看着我，嘴角上扬，我心里一慌，暗觉不妙。
　　“不会的，”他邪魅一笑：“怎么会让你孤身前往呢？你以后就住在那里，专心守门，给我们出去的官差们继续登记。”

　　出了大殿，天空已经放晴了。判官仍然站在原地不敢乱走，殿外候着的官差们也都多多少少知道些现下的局面，纷纷过来向我道喜，要我先去享受人间的极乐生活。
　　我究竟没问大帝的衣服，低头溜了。

　　回到小院，芒草连忙扑过来，好奇的问我如何如何，我看着她俏丽的面庞因为好奇也变得灵动起来，便叫她给我准备些茶来细说。
　　茶还没上，芒草便隔门说，有人找我。
　　是孟婆吗？可她是地府不可缺的官差啊，怎么会因为被安排出去来找我问呢？我换好衣裳，到院子里一见。
　　竟是浮玉姑娘。
　　浮玉姑娘肌如白玉，齿如含贝，灼若芙蕖出渌波，是有名的美人。
　　她神情冷漠落寞，一如往常，站在我院中那棵没了叶子的树下。
　　我道：“姑娘好，今日怎么想到我了？找我有事相谈？”
　　浮玉低头，拿手缠着裙边说：“也没有……只是不知道去哪里，您这里清净。”
　　地府哪里不清净。反而我的院子就在忘川之侧，黄泉门之前，罡风是日日吹着我的树，显得古怪荒凉，才不是个好地方。
　　我看她低头，蓬松的黑玉似的头发梳得很是漂亮，还戴了些华丽的玳瑁簪子，像是特意打扮了一番，又扭扭捏捏，猜想可能是因为去人间的事情。
　　我笑道：“姑娘和我相熟，二殿又是我的老友，我能帮到姑娘的一定会做的。”
　　她神色黯淡：“您日日望着忘川，从没想着出去？”
　　我道：“怎么会呢？我是看着它，已经千万年之久，这里是我的归宿。”
　　浮玉道：“我很害怕，我很想去上面走走，但我不敢”她问我：“能看看我的名字吗？”
　　她的名字和楚江王与陵的并列在一起，一如他们刚来的时候。她痴痴的望着，秀目流转，不一会眼里蓄上热泪，却也没落下来。
　　她抬头看着门外的忘川，指给我看黄泉门，告诉我那是她刚来时进的门。
　　她向我讲着当时她紧紧抓着与陵的手，是如何看着那道代替太阳的紫光照到她身上的。然后她告辞，出了我的门，就要跳进忘川。

　　幸好二殿提着剑及时赶到我这里。他一把抱住裙衫已经被忘川腐蚀了的昏迷的浮玉，失魂落魄的大发了一通神经。
　　楚江王与陵平时并不是这样，他剑目星眉玉树临风，温柔热情又富有人情气，简直是地府好男人的标杆，比我读的话本里的主角还好。
　　他是半神，父亲是西方鬼帝，母亲是人界公主。
　　而他和浮玉，就和所有的仙人故事一样，空洞无味，乏善可陈。对于浮玉而言，那个惊鸿一面的少年世子已是她的一生，当她选择为他殉情之时，已是她能为他们写下的最好的结局。
　　但对于与陵而言不同。他父亲因贪玩跑到人间认识了闭月羞花的小公主并坠入爱河，后来被发现之后就强行带回了地府，于是公主一身孑然的老去，只有她的私生子陪着她，以至于公主在黄泉门再见鬼帝之时，便愤慨的跳了忘川，她不甘心做他茫茫千百年人生中掉落到凡尘的一片。
　　而在浮玉为与陵而死后，与陵发现自己身世的奥秘，决定留在地府，问他在凡间的爱人要不要一起留在地府，浮玉愿意陪着他。大概于所有人而言，逃避死亡，都是求而不得的美事，但是浮玉只是想要和爱人长相厮守。等她住了下来，却发觉生活不是这样的。与陵虽然一心一意的照顾她，但不同于她，与陵是天生属于这个地方的，与陵喜欢他在地府的生活，而她自己困在难以割舍的谎言里。她想念凡尘的声色，想念人间的炊烟。她落寞到连死也不能。
　　“我想……”她说，“或许当时我们一起死在那个夏天，葬在桃花树下，然后在黄泉门吻别，期许下一次的重新相爱….”
　　其实这才本该是她的故事。

　　我看着她选择离开，没有拦她。我不懂情爱，不知道其中复杂，却不想高高在上的审视什么。每一个抉择的出现，都有它的意义。
　　可是二殿下显然不明白。说起话来也的确是听不出的力不从心：“你与她说了什么？”
　　他以为情爱就是他应当给予的一切，而且他做的确实不错。
　　我心想我什么都没说啊，她只是看了看忘川。
　　我顿了顿说：“左右姑娘的那一半神格是你给的。而今，物归原主，一切回到正途。你给她自由吧....”
　　与陵总归是个聪明温柔的神，轻轻整理了她的衣角，说：“我今天和她吵了一架,她无聊，想让我陪她做烟花，但我又有公务在身。她说她想出去，我是让她来找你，让你带她出去看看的。”
　　他叹气：“我不该为了自己把她留在身边的，当时她是英姿飒爽的江湖侠士，是最喜欢天和远方的。”他把自己的一缕头发缠在她手上，亲了亲她后将她抱入忘川。
　　人界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让浮玉宁肯放弃现在的一切。
　　我不知道，但很快，我就能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