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风起栎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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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三分，北燕，西凉和南雍，其中，以雍国实力最强，占据中原9州358郡7160县，定都栎安。
大雍皇朝太和十三年冬，去往东北流放之地三途川的路上，朔风千里，入目之处尽是蛮荒与苍凉，两个官差裹紧了身上的棉服，狠狠地踹了脚前面带着手铐脚链的罪犯：“真是晦气，临近过年还摊上这等押送的差事，只怕回去连上元节都赶不上。”
“可不是，”另一人也在囚犯的膝窝里踹了一脚，又吐了一口吐沫：“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侍御史大人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
高邴确实从未料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沦落至此，一个月前自己还是风光无限、手掌御史台推事院的侍御史，便是顶头上司御史右丞见到自己也都是三分客气。不曾想却会因着一桩小小的侵占寺院田地的案件，竟莫名其妙地得罪了右武侯大将军信国公谢远候，而被革职下狱，抄家流放。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当时明明着人调查过那块田地的地契是在栖霞寺，怎的才几日功夫，竟去到谢远候手中？
天黑透的时候终于在一间简陋的客舍落了脚，官差破天荒地给了他一个肉包子，这是大半个月来吃的最好的一餐，或许是临近新年的缘故吧。
高邴在马厩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油纸包，白白软软的包子还散发着袅袅肉香。高邴咽了口唾沫，张开干裂的嘴，正准备咬下去，忽然一粒碎石凌空飞来，击在手腕上，包子骨碌碌滚在了地上。
高邴忙想去捡，他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一只脚却忽然踩在了那只寄托着他全部生的希望的包子上，逼急了兔子都会咬人。
高邴愤怒了，从喉咙里阴森地憋出了两个字：“滚开！”
但那只脚非但没有挪开的意思，反而抬了起来，将高邴狠狠地踹倒在了地上。
高邴的视线终于离开包子，顺着那只脚上移，当目光定格在那张可以被称之风华绝代的脸上时，高邴眯了眯眼，有些怔住了。
这世上竟有如此好看之人！
而如此好看的人竟会出现在这样的蛮荒之地，做着如此狠辣之事！
男子穿着青色的棉袍，墨发绾着低髻，簪着一根云纹白玉簪，眉眼温和，淡淡月光下整个人如同一块羊脂白玉，卓然出尘，只是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他们得了金珠，此刻早已收拾好行囊，连夜赶回栎安复命。这流放之路本就恶劣，又常有盗匪猛兽出没，十有七八的流放之人都是死在了流放路上，曝尸荒野。我想，这些对于高大人来说，并不陌生吧。”
高邴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他手底下判过的案子十有八九都是流放，借机敛财。但他绞尽脑汁都想不起何时有得罪过面前这位看似贵胄的公子。
“咳咳……”青年似乎受不住这蛮荒之地的寒凉，用手捂着嘴轻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绯红。
一旁的扈从忙将一件白鹤大氅披在青年身上：“公子，宗主特别交代过您这病症最忌寒凉，可您非要亲自来这东北苦寒之地，这等贱民小人又何须您亲自出手。”
高邴惜命，不惜重金将斩立决改成了流放，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死了便是什么都没了。但面前这个人显然是来取他命的。
但印象中，自己从未见过此人。而且他模样如此出众，只要是曾经见过，就绝不可能忘记，朝中怎会有这样一号人物，除非是……高邴面色一变：“你是绣衣局的人？是圣上要杀我？”
青年嗤的一笑：“狡兔死走狗烹，高邴，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高邴神色大变，即便太子为了笼络谢远候而不保自己，但也绝不可能非杀他不可。
“不，不可能，我为太子殿下做了那么多事，忠心耿耿，太子殿下不可能杀我的。你胡说！”
“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如今你只是一颗弃子。人人都说黄泉路苦，可若到了三途川，便有十个黄泉也不怕了。”青年掸了掸衣袖：“高邴，我是好心救你，让你早日脱离苦海。”
他身后扈从手中冰冷泛着寒光的利剑已经出鞘，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瞬间逼近，高邴吓的连连后退，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们如此草菅人命，眼中还有我大雍朝的王法律令么？”
“王法律令？”青年似乎听到了一个可笑至极的笑话，笑得几乎眼泪都要出来了：“曾经令人闻名色变的酷吏高邴，如今居然和我谈王法律令？那些无数被你屈打成招，被折磨死在狱中的人又有谁和他们谈王法律令！”
高邴的脸难看至极，终是自己过去太狠，得罪的人太多，今晚必是报应，逃不掉了。念及此，高邴整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咬了咬牙：“这是我高邴的报应，只求你能放过我京中的家人。我过去所做之事，她们都不知情。”
“可以，只要你在这份供词上签名画押，你的家人我必不为难，还会好生安置。姜诚，给他。”
姜诚拿出一份供词摆在高邴面前，光线昏暗，高邴不太看清纸上写了什么。他眯着眼想仔细认清供词上写了什么，从前他经常捏造莫须有的罪名让下狱之人签字画押，或是承认，或是攀咬。
一支珠钗落在纸面上，高邴一抖，他识得这是女儿高耘耘的发钗。抄家之后，家里男丁卖为奴籍，或充军或流放，而年轻的女眷则全部入了教坊司。
高邴闭眼长叹一声，已无退路，按下手印：“我高邴何时得罪过你？还求让我死的瞑目。”
青年收好那份供词，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刃。修长白皙的手指抹过锋利的刀锋，轻声一笑，便如江南三月的春色染上细柳，温柔静婉。
“几时？我想想，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了。”
少顷，微叹了口气：“十三年前萧家被诬陷参与谋逆一案你可还记得？那些被你屈打成招，死在你酷刑之下的人你又可还记得？”
高邴本已惨白的脸更加灰败，知道自己绝无生还可能，颤声道：“你，你……你是萧家的人？可当年萧家因谋逆之罪被诛灭三族，怎么可能还有后人在世？”
青年一双桃花眼中尽是悲愤：“是都没有人了！我是从地府爬回来的鬼，回来找你们索命!当年萧家灭族，五十九口人，如今血债血偿，你们便拿五十九条命来填吧！”
“噗——”利刃直没入胸，没有丝毫的犹豫，干净利落。
“啊——”高邴惨叫一声，瞪着眼前这张近乎完美无瑕的脸庞，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你……叫什么？”
青年阖上了高邴的双目，一字一顿：“萧云禅。”
利刃拔出，高邴的尸体直直栽倒在冰凉的沙土上，身下的黄土很快变成了红色。便如同他想起了十三年前狱中那群人的惨叫，和刑具上永远不会干涸的鲜血，染红了整座大牢。
青年很快消失于夜色之中，几只夜枭飞过，嘎嘎地叫唤着。
这件事情最后自然是毫无声息地不了了之，流放路上死个囚犯实在是太稀松平常，即便是皇子都有可能暴毙，何况一个六品的朝臣？
不多久，热闹的新年到了，爆竹声中辞旧岁，谁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一年之后，太和十五年春。
京城栎安万亭县中心的一处私宅，门口的封条裂开半截，门轻轻虚掩着，赵九卿微微蹙了下眉。
五天前，栎安府尹范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寻上门来诉苦，万亭县的县令姚盖一家九口一夜之间灭门，尸体齐刷刷地吊在家中正厅的横梁之上，雪白的墙上用鲜血歪歪扭扭地写着“血债血偿”四个醒目大字。案件毫无头绪，范阳只得求助于时任雍州牧的皇九子——洛王赵璟熙。
顶着“雍州牧”头衔的赵璟熙上任一年以来从未踏入过官署大门半步，京畿一应大小事务都是范阳任劳任怨地干着，生生将协理干成了主理。
任谁只拿钱不干活，面对这样得力的下属好歹也要宽慰一番，可赵璟熙听完范阳的汇报之后，只掀了掀眼皮：“雍州牧爱谁当谁当去，以后别来烦本王。”当年委任的圣旨他看都没看一眼。
范阳瞠口结舌一番之后，只能继续死缠烂打，圣上一天没有换雍州牧，他的顶头上司便仍旧是赵璟熙。第二日依旧上门请示。
“栎安府尹”向来都是个万人嫌的职位，倒不是官阶俸禄低，实在是在遍地都是皇亲国戚的栎安城，根本管不了，从往年五年换三任的频次就可见一斑。而范阳能在栎安府尹的位置上坐满五年，必有他的过人之处。
凭着多年的官场直觉，范阳知道这案件是个烫手的山芋，不是不能查，而是要不要查、该查到多深的问题，而这些他只能去问赵璟熙。
同样不出意外，赵璟熙依旧冷漠视之，让范阳从白天站到了天黑，一连四日，栎安府待处理的事务堆成了一座小山。
第五日范阳没有再出现，赵璟熙觉得清静之余，也让自己的随侍燕小伍去打听了一下，却说范阳已经结案了，案子报去大理寺和刑部，均无异议，效率高的出奇。
而结案的陈词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江湖仇杀。
对于江湖仇杀案件，朝廷基本不管，一是对于飞檐走壁的江湖高手，根本抓不到人；二是通常江湖人士也懂规矩，甚少动朝廷中人，除非本身就依附于朝廷势力，查起来费力不讨好，没准连自己的命都丢了。
赵璟熙心里暗暗骂了范阳一嘴，果然是只老狐狸，也不知是骂是夸。但这无人管的案件反而激起了赵璟熙的兴趣，方正这些时日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便着手让人去查。
赵九卿推门入内，目之所及是一片狼藉。入到正厅，姚府那九条白绫依旧还悬在梁上，即便是青天白日里，也平添几分阴森之感。
一个人影在飘荡下来的白绫之后出现。
“谁？”话一出口，赵九卿的剑便已然划破白绫，抵在了人影的脖颈之上。分寸之差，便会命丧当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风起栎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