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伊 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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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之中的一条船。她现在就是这个样子，蜷缩身子，抱成一团，周围包裹满液体。
很温暖的感觉，与肌肤接触，不远处能听到那一搏一搏的心跳。
她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也明白将会发生什么。她心里很安静。
这里是最干净的地方，也是最温暖的地方。
我将要被出生了。这是妈妈。
然后她出生了。
苏醒过来后，听不见外面的吵闹，只感觉到周遭水朝一个地方涌，有一股柔力推着她，也朝那个地方挤。她很顺从地从女人身体里钻出来，接触到外面的空气。
外面很吵。
很吵。一瞬间的接触让她接受不能。她皱了皱眉，刻意忽视了他们。
她记得她从女人身体里钻了出来，那个人养育了她很长时间，那是她的妈妈。
她睁开眼，身上的羊水有点滑，她扫视眼周围，立刻心里泛起极大的厌恶。
很脏。外面很脏。她从未接触过如此破败的环境，也无法接受。空中有怪异的味道，身下的布料也很糟糕，旁边男人还很难看的笑，她心里的愤怒几欲喷射出来。
不过，她压抑几次，终于将那股厌恶压抑下去，这是她出生的地方，那个人是她的妈妈。
羊水里很干净，她没料到外面会是这样。但如果真的以后只能在这种环境生活下去，她也会慢慢接受。
她现在只努力将自己心里的厌恶压下去，然后转移视线去看她的妈妈。她想看看那是个怎样的人，也很想感谢下她。
却有人把她提了起来，在她思考和寻找的时候。那油腻腻沾满灰尘的手抓起她的腿把她倒吊起来，她那刻不可置信和茫然。
然后一个巴掌狠狠拍上她的屁股，‘啪’地很大一声响，“怎么不哭？”
她怔住了，无法思考，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等明白过来后，一瞬间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人类，别碰我——」
接生的房间一片喜悦，那声尖叫划破众人耳膜。周遭人震惊，措手不及。提着孩子的接生婆被火焰淹没，烧成灰烬。
她掉落到床上。周遭人怔住。她躺在床上不断愤怒。
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她，也从没有人敢打她。这次居然是个人类。她几欲想将周围人都灭掉。
但是，不行，她紧闭眼，终究忍下那无法压抑的怒气。周围人中有她的妈妈，那个人培育了她。
她平稳下呼吸，再次去找她的妈妈。床边一个男人大声惊叫，其他人如梦初醒，开始大叫，然后跑了出去。她再次皱了眉。
不过这不影响她的行动。她找到了她想找的人。那个人坐在床上，愣愣地看她。没有她想象中的容貌，但如果是妈妈的话，她可以试着去接受。
她静静地看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愣愣地看她。「妈妈。」她说。
她的声音是直接从脑海里响起的，却真实地仿佛亲耳听到。一切都安静地不正常。
刚刚床边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她的父亲，不过他跑出去了。她不在意。现在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她与那个女人对视。
「妈妈。」她说。女人的反应有点奇怪，女人身子在发抖，却依旧在看着她，没有动作。她猜不出女人的心理。
她不知道她的妈妈会如何对她。如果也像刚才其他人那样，她也不会在意。她低垂下了眼。
女人手颤抖了几次，终于过来抖着把她抱住，她很安顺地让女人抱住了。
女人抱着她有些茫然，然后把她搂到怀里紧紧抱紧。接生的人已经跑了，而且应该也不会再来。小孩身上还很脏。
她很安静呆在女人怀里，看女人吃力地抱着她，用准备好的温水给她洗身子，用干净的布将她包好。女人才刚刚生产完，身下的血不断流淌，她没有说话。
女人把她放在床上，剪脐带的剪刀也丢在旁边，她看着女人拿起它。
四年后。
男孩望着那间破败的屋子，犹豫很长时间，终于走了过去。
关于那间屋子的传言有很多，关于里面恶魔的说法也有很多，但最后总有一点是相同的：如果想活命，就别靠近那间屋子。
但现在，男孩并不顾忌这个。男孩是孤儿，父母在他出生不久就死掉的孤儿，男孩并不畏惧死亡。
男孩在屋子外徘徊了几年，男孩听说里面是个女孩。
屋子几年没人进入，一些横木掉了下来，地上到处都是灰尘。男孩走得小心翼翼，然后在灰蒙蒙的床上发现了襁褓。
小孩依旧被包裹在襁褓里，干净的脸，正在沉睡。男孩很好奇地看她，她依旧很小，小得连男孩也可以不费劲地抱起来。
“你一直都在这里吗？”男孩问。周围都很脏，只有那个襁褓是干净的，里面小孩也很干净。襁褓与周围格格不入。
“你一直都在这里吗？”男孩又问了一次。小孩没有回答。
男孩又在旁边等了片刻，终究忍耐不住，伸手去抱那个襁褓，然后一声惊叫，被电了回来。
襁褓周围有东西，男孩无法靠近它。很明显小孩不让他靠近，小孩也没有听到他的话。
男孩捂着手就在旁边看小孩。关于小孩的传言很多，小孩杀了接生婆，小孩杀了她的妈妈，他也听说小孩被抛弃了四年。
他也被抛弃了四年。
男孩舔了舔手被灼痛的地方，干干净净的小孩很漂亮。
然后不知多少次男孩跑来看小孩的时候，小孩醒了。或者，小孩察觉到了那个总在附近徘徊的气息。
男孩看到醒过来的小孩，有些欣喜，手舞足蹈，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小心靠近她，说，“你好吗？”“你醒过来了吗？”“你一直睡着，为什么不醒过来？”“我等你很久了…”
“你饿了吗？需要吃东西吗？”“你应该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小孩静静躺在襁褓里，她看男孩小心翼翼递过来一个馒头，然后碰到结界被反弹回去。小孩脸上毫无表情。
男孩手痛得厉害，他含着手指，终于平息下雀跃。男孩静静地望小孩，小孩黑亮的眼，是他见过最美丽的眼睛。
“我叫拉，你叫什么？”
小孩没有回答。
“我和你一样，也是孤儿。”
“你的眼睛很漂亮。”
“我会陪着你的。”
小孩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她再次沉睡过去。襁褓周围有强力的结界，她并不担心。男孩述说了一阵，安静下来继续在旁边看小孩。
很明显，小孩不会理会男孩，小孩也不会和男孩说话。接下来的日子，也都会是这样。
但既然，她能偶尔醒过来，静静听男孩讲话，黑亮的眼望他，对男孩，便是满足。
两年后。
男孩陪伴了小孩两年，也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
“我要离开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依旧在脏乱的床边，男孩跟小孩说话。小孩毫无反应，男孩望她，也不气馁。
小孩并不在意男孩，小孩也不需要男孩的照顾。但男孩放心不下。对方是他整个童年最美好的梦想。
男孩需要到外面学习武技。男孩想保护小孩。现在的男孩保护不了任何人。
“我要离开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男孩说。小孩只睁开眼望他。
八岁的男孩已成熟了很多，稚气脸上有些许的坚定，他望小孩，带着初见小孩时的神情。“我会回来的。请一定要等我。”
“我可以抱抱你吗？”男孩又说。小孩没有反应，男孩便自顾自去抱她。
这次没有阻拦，男孩很轻易抱起了小孩。小孩很小，一如最开始的模样，男孩抱着她，很小心翼翼。
男孩抱着她，如抱着最美好的东西。
男孩亲了亲她。
小孩没有拒绝。男孩又想了片刻，抱着她跑出了屋子。
男孩把小孩带到村外不远处的一个山洞，把她放在那里。山洞很小，仅能男孩一人进出，男孩把小孩放在了最里面。
“你呆在这里，等我。”
男孩再一次亲了亲小孩额头，留恋不止，然后，决然离去，不再回望。
一如儿时最美好的梦想，干净美丽，纯洁无暇，然后，抛弃它时，走得义无反顾。
时光荏苒，最初的梦想，总是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离开了我们身旁。
小孩躺在山洞里，静静看男孩离去。她闭上眼，又一次陷入那无休止的睡眠。
时间是什么？
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它总是将一个人美好的想象，破坏得干净利落，绝望彻底。
不要轻易许下诺言，也不要相信时间。斗转星移，万物变迁，你认为一直在的东西，或许就不在。
十三年后，已经长成挺拔青年的男孩回到村子，他所熟悉的村子早已不复存在。
到处都是败落，土地干涸。没有人留在这里。青年只站在山岭上，静静看他的村子。
不要随便丢下你的梦想，否则，当你回来追寻它时，它不在你认为是的地方。
青年在山头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朝他记忆中的地方走去。
绝望的时候，迷茫的时候，回首望，或许有人在等你。
青年走到了那个山洞，没有任何犹豫，蹲了下去，安静看里面。
在青年看到她的那一刻，她睁开了眼。
两人对望。如最初时，男孩着迷地望着女孩，那是他心里最干净的地方。
彼此没有说话，青年浅浅地微笑。
然后几年，青年带着小孩闯荡世界。剑士左手持剑很不方便，但青年从未放下过小孩。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小孩没有说话。
青年带着小孩，从容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小孩静静呆在他怀里，没有拒绝他的行为。
君子如玉，玉如君子。
“你一直不吃东西，也许这就是你长不大的原因。”
温柔呢语，言笑晏晏，青年宠溺般地调笑怀里的小孩，怀里小孩安静地，没说一句话。
十几年过去，小孩一点也没有长大，青年却不在意。
青年总是怀抱小孩，把最好的东西给她。
“我叫拉，你叫什么？”
“我喜欢你。”
“我不会离开你的。”
小孩没说一句话。青年弯着眼，对小孩的态度更加宠溺温柔。
男孩能花两年的时间让女孩接受他，青年便也能花更长的时间等她开口说话。
一如以往，男孩遥望那个废弃屋子的时候，内心充满追求和渴望。
但是，世界辽阔，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如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青年站在黑色的废墟前，怔怔着，茫然。
很简单的事情，毁灭，但却有最悲伤的基调。空中纷飞的烟絮，黑色中带有绝望，映入整个视野，满山满野，沉默之中对生的渴望。
这里是一个世界。这里已经不是一个世界。
青年垂下了头，在这片废墟前，沉默，哀伤。
我们曾经莺飞草长，我们曾经欢笑言语。无法追究是谁的期望。
小孩睁开了眼，有热泪掉到她脸上。青年站了很长时间，在这个地方。
那莫名的哀伤直接从心底传来，两个人的灵魂紧紧地融合在一起。小孩察觉到了青年的异样。
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仿佛要烫伤她的脸颊。小孩只静静望着青年，青年低垂头，没有看到小孩。
莫名的哀伤，空中的绝望。心底最纯洁的地方。
“我叫拉，你叫什么？”
「妈妈没有给我取名字。」
“那么，我叫你依好吗？”依，伊拉。最美好的东西。
「……无聊。」
男孩有他自己的信念和追求。襁褓里小孩动了动，伸出手，摸上了男孩的脸。
这是小孩第一次主动触碰他。男孩低垂头，没有看小孩。
然后小孩向外摊开手，白色的光芒涌现，干净温柔，开始笼罩周围一切。
最温暖的呢喃，青年抬起了头。纯洁的白光盖住了那片黑色，生命的绿色又开始萌芽。怀里的小孩望着他，黑色的眼睛一如最开始般的明亮。
“你一直都在这里吗？”十几年前，男孩与女孩的第一次见面，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时刻。
无论是神也好，魔也好，最重要的，是看你选择什么。
小孩没有说话，却眼里专注。男孩先有淡淡的愕意，然后羞涩。
然后微笑。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伊 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