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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深山隐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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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不能有两个爸爸,但欧洲却有两个教皇 。梵蒂冈与阿陀斯山七百年不相往来,在地中海的东西各自袭位。如今罗马的第十二个克雷芒正遭受新教革命之苦,而希腊大主教依然统御东地中海到乌拉尔山“神圣的贫穷” 世界。我无意菲薄欧洲人的信仰,只想告诉您:希腊的深山里还住着第三个教皇。
当我在雅典街市赏看古希腊陶器的仿制品时,一个非凡的男子找到我。“您就是笛捷尔•水瓶座,我正在等您。”湖蓝色的眼睛下波澜暗涌,某种神妙的力量把我们拉近,我们在白垩色的巨石上信步拾阶,数千年前的城垣在脚下兵戈响起。“我是阿斯普罗斯,和你一样,要在年轻时死去。”
矜傲之人都是如此,当阿喀琉斯跳上前往伊利昂的多桨船,或赫克托耳手持梣木枪出战时,他们心知难逃面朝黄土的终局。我朝他伸出手,眼底埋着一样的火焰:“若您不提自己的姓氏,也请不要叫我什么水瓶座。”
在爱琴海终结的地方,十二座煞白的圣殿踞山而建,它们不像拉兹海岬插向大海的山石,北冰洋尖耸入云的礁石孤岛,上扬斯克把河水劈为两股的山脊,而是匍匐于圣殿之下。这是异教的世界,与基督的牧区隔绝,在漫自滋长的圣殿之巅,一位自称教皇的老者统御其地,他不叫本笃或彼得罗斯,而是有个来自汉藏语系的名字塞奇,他住在第十三座圣殿里,这在《圣经》里不是个好数字。
“阿斯普罗斯,这就是您的头领?”当大殿深处那身象征权力的法衣向我们走来时,我揶揄身旁那位古希腊神明般秀美的青年。
“我的神,是雅典娜。”他玩味道,却向迎面走来的戴面具者单膝跪地。
那是一位身材颀高的老者,声音泄露了他的百年阅历。“欢迎您,雅典娜的战士。”当他说话时,青铜面具上流动着烛光。这位日后把我们引往死地的无名教皇不曾拥有欧洲寸土,却在无文字的土地上率领隐秘的信众。他们经过漫长的苦修,而后为某个愿想而死,一种比扬名于世更具诱惑的追求拴住了他们,就像盗火的普罗米修斯甘愿被鹰隼啄食肝脏,基督禁不住牺牲的快感而走上刑架。
而我站在原地,引用埃斯库罗斯《普罗米修斯》的话语:“一句话告诉你,我憎恨所有的神。”
那时阿斯普罗斯的眼白里骤然涌起宝石色的红,教皇身势挺拔站着,天平只需一叶便会失衡,两个宇宙在接触,我只是一枚不肯挪动的砝码。当时在场的人都无法逆料,将有一场背叛发生在我们之间。“笛捷尔,请说说您的来意,如果不是神把您领到这里。”塞奇的字句清晰而温文,有些什么晃过岁月的犁痕。
我到过一些地方。贡堡是我终身不返的出生地,雷恩和坎贝尔给我贫无一物的童年,我在西伯利亚找到赖以立足的力量,而后游骋欧洲。那是个垂暮的时代,而我正当盛年,没有谁值得我屈膝行礼,遂辞别三十年战争疮痍遍地的德意志诸国,□□泛滥的法兰西贵族庭院,寻找不合时局的人生。
就像庞大固埃离开父亲,向着苍茫的大海而去。那是个不信神的时代,他和时下闻名的酒徒、胯里生疮的雅人一同游侠,最终找到巴克斯的神瓶,而渎神的意志,就藏在这疯子、癞子和麻风病人的开怀痛饮当中,拉伯雷以疯癫对抗神权而扬名于世,我则信任另一种方式。
我掏出随身多年的一副金面具,额上的祖母绿深得像海,“我从您的使者阿斯普罗斯处得知,它将让形骸碎灭,灵魂不朽。”
我不信神,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人生。我背叛上帝的诅咒而生存,对冷酷的世界回报以极寒,我必要睥睨于世,高出神明加诸人类的肉身与俗常,勋章或名位都换不走我的骄傲。
“您看来不予接受这样的事实:您手持水瓶座圣衣的头盔来到这里,是受了神的召唤。我到过您的国家,那里流行一种名为理性主义的——信仰?”塞奇的声音在玄高的大殿内回响,若他到欧洲宫廷一游,料必会以捷才扬名。
“若说信仰,那么我信仰神智,而不是巴克斯、德尔菲的麻醉剂,或任何失魂的意志。”我把玩着他称为头盔的金面具,它背面一行字在大殿深处闪光:
加尼米德的命运不属于伊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