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十日风雨》灵三张

2、第一日 狡兔

　　年轻的学生们浑身充满干劲儿，领到任务后将行李往分配到的宿舍一扔，就三两成群的跑去档案室忙碌。
　　简悦低头看了看鞋上的污泥，随便找了个女生告诉她自己随后就来，让他们先听院长安排。
　　很显然疗养院为她准备的宿舍比学生的高一个档次，虽然都在同一层，但只有她是单人间，还配备了独立卫浴、带抽屉的书桌以及一人多高的衣柜。
　　她仔仔细细的将手洗干净后，才注意到了身上的味道，凑近闻闻，一股带着潮湿的腥味直冲鼻子，她皱着眉头将外衣尽数褪去，和简单擦试过的高跟鞋一起扔进衣柜，再从行李箱找出身休闲装换好。
　　就这样折腾了一阵，头发更加凌乱了，就像被海风灌了一斤沙子和盐，长而卷的秀发变成了一把又粘又涩的烂草，沾了多少水都梳不开。
　　简悦耐着性子鼓捣了几分钟仍是无解，便有些赌气的将梳子扔到一旁，随便找了根素色发圈将长发捆成个低马尾。
　　“简老师，晚饭准备好了，我带您去食堂。”门外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
　　“好的，谢谢你，我这就下去。”
　　她刚要开门，却又顿在了原地，接着从兜里掏出手机，仍然没有一点信号。
　　她转身走回去锁好了行李箱，拎起随身的手提包，在走廊里反复确认门已锁好，才跟着女同学离开。

　　“这菜是不是没放盐啊……”
　　“不知道啊，是挺淡的。”
　　两名学生在饭桌上交头接耳恰好被简悦听到了，于是她也夹起一点鱼肉尝了尝。
　　确实很淡，没有咸味，更没有辣味甜味。
　　院长明显也听到了，忙笑着赔不是：“真是对不住，我们这边没什么好吃的，就只能用这些海里的东西招待你们。”
　　“院长客气了，我们是来工作，不是来度假的。您不用特意给我们准备，你们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别人的客气话说的再漂亮，自己也不能见好不收，这是简悦作为带队老师的最佳表态。
　　“唉，是是是。”贾院长也是好说话，笑的眼睛都快没了。
　　只是这有些过于卑微的交流态度，反而让简悦觉得很不正常。好歹是院长，学生们的成绩、甚至简悦自己的项目评分，都捏在他手里……
　　或许只是真的就很会做人？于是她主动问起了今天下午的工作。
　　“之前的登记表捋好了么？有没有什么问题？”
　　一个眼睛大大的短发女生放下筷子答道：“捋好了，新登记表就参照老版的。档案室电脑里有原文件，我们重新做了排版，但还没打印。贾院长说晚上有集体活动，到时候现场就试着登记一些，看看要不要增删项目。”
　　“对对对！我们疗养院虽然条件不太好，但也是很关注病人身心健康的！”
　　谈到自己可以发挥的部分，贾院长情绪高涨，声如洪钟，“您也知道这岛上的环境，确实不方便安排户外活动，所以每天晚餐后，我们都会把一些情况稳定的病人集中到二楼活动室，给他们念念书，讲讲报纸。”
　　“您确实想的周全。”简悦笑着点了点头，“那就辛苦大家。我知道第一天来这里都很累也不适应，但早点把登记表确定好，下一步工作就顺利了。”
　　她用余光看到了院长似乎有话想对她说，但抿着嘴犹犹豫豫的一直没张口，她干脆转头和学生聊起了登记表的事情，回避了对方的视线。

　　饭后，疗养院的集体活动按时开启。
　　今天院方安排了一位上年纪的护士在讲台上念书，虽有外人造访，但这些人多半是敷衍惯了，或是工作太累临时被抓过来凑数，也顾不得体面，只低头读字，嗡嗡嗡的倒十足像在诵经。
　　台下病人中有那么几个活泼的，刚坐了一会便躁动不安起来，伸着脖子左看右看摇摇晃晃，但几名强壮的护工一直守在他们周围，一名瘦高的年轻男护工还凶狠的瞪了他们一眼，接着冲着简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些活泼的病人便有些瑟缩的安静下来了。
　　学生们从隔壁办公室拖来两张长条桌子拼在一起，摆到活动室后方，又从四处搜刮来几把造型各异的椅子，疗养院的护工们按照事先商量好的，依照座位顺序将病人带来登记。
　　“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么？”
　　“你的家乡在哪儿？”
　　“爸爸妈妈叫什么？”
　　学生们温言耐心的与病人做着沟通，简悦站在一旁，不时走上前去指点一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登记表虽源源不断的被送过来，但总是2,3张、至多5,6张的样子，学生们只能放缓速度，偶尔还要干等着。
　　眼看成果始终是薄薄一层，简悦伸手拦下了来送表的学生，正是下午开会时那个发言特别直接的男同学。
　　“怎么十来分钟只拿来这么几张？”她将新印的表格从男生手里接过，捻开数了数，4张，“这要印到什么时候？”
　　“简老师。”男生吸取了下午的经验，放低声音凑到她身边抱怨，“这里只有一个打印机，还是个老古董，动不动就卡纸，要命的是连的电脑还在档案室，一卡纸我就得跑过去重连电脑……”简约侧眼一看，这男生额头上果然微微冒着汗珠。
　　“打印机放在哪儿了？”
　　“在隔壁小屋子呢。”
　　“档案室呢？”
　　“在主楼。从这里过去要经过两道大铁门，可太费功夫了。”
　　“这样吧，我去档案室等着。”简悦将手里几张登记表分发下去，回头对男生说，“你不是在电脑上都设置好了么？卡纸就隔着门喊一声，我这边重新点打印。”
　　“这边离了您行么？我已经叫陆小梅来帮我了。”
　　一名正在为登记表排写序号的女同学闻声望过来，冲着简悦点了点头。
　　“没什么不行的，他们自己干的也挺起劲儿。都已经分好了小组，抽谁过去都不合适。”
　　她小声向其他人叮嘱了几句，便随着那名男生一同离开了活动室。
　　“老师，这里就是档案室。打印规格我都设定好了，您直接点确定就行。”
　　“好，我知道了，你去打印室忙吧。”
　　“好嘞。”男生屁颠颠的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简悦这才转过头，打量起这间略显破旧的档案室。
　　在白炽灯泡的照射下，多年积攒下来的厚厚灰尘暴露无遗，几排老式木书架齐整的贴墙站立，其中一行空出了一大块，地上有不少凌乱的脚印，估计是下午学生搬走的登记表的位置。
　　而那台古朴的“大头电脑”就摆在门口的办公桌上，主机横压在显示器下面，鼠标和键盘上能看到许多清晰的指印，估计是学生留下的。
　　简悦忍着脏，小心翼翼的伸出两根手指，覆上那些指印，晃晃鼠标将显示器唤醒。
　　没有网络，甚至连内部网都没有，这信息也令她失去了最后一丝念想。
　　简悦将身后那把被潮气浸染到裂缝都变了色的椅子挪得更远，就那么站着等。

　　“简教授，我可终于找到您了！”不一会，突然就有人从门外探进身子和她打招呼。
　　简悦定神抬眼一看，贾院长正笑呵呵的看着她。
　　“晚上好啊，贾院长。”
　　“哎呀简教授，您怎么来档案室了，这里又脏又乱的，我们平常也没人进来，马上找人来打扫一下！”说完，他佯装着要喊人来，却磨磨蹭蹭的也不见真朝外边走一步。
　　“不忙，院长。”简悦不想耽误正事，忙打断了对方的惺惺作态，“我就是来帮学生看着电脑，过会就走。”
　　“那也行吧！您多担待。”这人果然立马连装也不装了，话锋一转直切正题，先是摆出一副懊恼的表情，“其实我过来是有另外一些事得拜托您……唉，我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简悦微笑着看他，也不接话。
　　院长看了一眼她的表情，自顾自接着说：“但事到临头，也没别的办法了！您知道，我们疗养院情况特殊，在这岛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前吧，偶尔还有附近农民划船过来卖瓜果，可近两年海上的天气越来越难捉摸，如今真是谁都不愿意过来，说不定哪天来场飓风海啸，就把我们连根拔了。”
　　“还好啊，市里领导们关照，知道疗养院的难处，在郊区找了块地规划着要重建，但这种病人毕竟特殊，我们人力有限，生怕搬家时候出意外，这才赶快请专家们过来指导。”
　　“是这样啊。”简悦听出他话里有话，但并没有追问，“您放心，我们一定认真把病人情况登记清楚，把准备工作做好。当然，要是收拾东西缺人手的话，我们也会尽力帮忙。这样吧，我们登记完病人就帮疗养院收拾……就先从档案室开始收拾怎么样？”
　　“唉？不……”
　　“不过您也知道。”她故意打断贾院长的话，“我带的都是些年轻学生，人也不多，能出的力有限，您怕是不能全指望我们了。”说完，她满怀歉意的笑了笑，坦然的看向院长。
　　对方并没有因为这几乎摆在明面上的拒绝态度而尴尬，只是过了一会才嗫嚅道：“这种粗活我怎么好麻烦您呢……其实是疗养院有好些病人已经病情稳定可以出院了，我是想麻烦您和您的学生，确认一下情况，让他们能回家的就回家吧。”
　　听到这话，简悦不禁在心里冷笑：这院长表面看着热情，但嘴里没一句实话，一直在遮遮掩掩的不知道心里有什么鬼。
　　毕竟自己只是被派来执行项目，不能所有事情都接，这也是对病人的不负责。
　　“院长，这个任务难度太高了，虽说我们是专业院校的，但这些学生还年轻，不具备判断病情的能力。就算是我们学院的老师，也没有多少临床经验能支持他们去做诊断。”
　　正巧此时，走廊里有学生喊到：“简老师，刚才卡纸了，您点一下打印！”
　　她应了一声，拿起鼠标低头看着电脑屏幕，边操作边委婉的拒绝：“这个工作还是由您疗养院的医生负责最稳妥呀。”
　　“您说的对，是我冒失了。”院长又露出那副程式化的笑脸，刚想再往前凑一步，犹豫了下，还是回手将档案室的门拉的更大些才进一步向前，
　　“还好市里领导也知道院里这个情况，愿意提供帮助。那些凡是找不到家里人的，就先安排在临时的收容所，等新疗养院收拾好了，就搬过去。”
　　“那如果您这边有需要，我们的学生到时候可以配合医生去联系家属。”简悦边操作着电脑，边估量着自己在这任务中可能要承担的责任大小，并未再说什么，生怕又引出什么麻烦事儿。
　　“是是是……辛苦您了，不过……还有一件事……”院长搓着双手，为难的表情并未影响他提出更多要求。
　　简悦操作完电脑站直了看他，耐下性子轻声道：“还有什么？”
　　“我们这里有一个病人，自从住进来就没消停过，打过病人骂过护工，还扬言要在岛上住一辈子，这回搬家，我很是头疼啊，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忙和他谈谈。”
　　“不行就借助药物镇静一下吧，这病情听起来还挺严重的，现在时间那么紧迫，想立刻治愈恐怕不太现实。”简悦微微皱着眉头，简单思考了一下。
　　院长搓搓手，赔笑了两声：“这位……身份特殊，最好还是能“请”他自愿出岛，还得麻烦简教授了。”
　　“可你们这么多医生都治不好他，我恐怕很难担此重任啊。”
　　“您不知道……这位病人一直非常不配合，每次刚聊两三句就开始骂人，但他今天一看到您，就主动找到我，说愿意和您沟通……”
　　“和我沟通？”她不自觉的打断了院长的话，将自己今天的行动轨迹快速过了一遍，“他什么时候看到的我？刚才在活动室么？”
　　院长表演痕迹极重的倒吸一口气，低下头没有直视她，有些磕巴的辩解道：“就在您登岛的时候，他从病房窗户看见您了……就是个巧合！别在意！毕竟您是贵校特意派来的专家，我一定保证您的安全和治疗过程中的话语权。”
　　那窥探的视线伴随着恶意与刺骨的寒冷爬上她心头，如同那粘稠的肮脏海水一般，捂住她的口鼻。
　　“简教授，这是那位病人的资料，您看看有没有能用上的，明天咱们就安排面谈。”院长粗粗的用手抹了抹办公桌上的土，将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牛皮纸袋规矩的放好，转身离开了档案室。

　　俗话说，搂草打兔子。
　　简悦原本以为自己是那只可有可无的野兔子，但今天猎人的目标却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