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还者》地卫二工业综合体

3、轻锐小队

　　雨滴叭嗒作响，人保区近郊的城市公园绿树掩映。城市废弃后，这里再也不会等到下一批游客，植物的根系撬动了柏油，深入地砖的缝隙，肆意蔓延。
　　十年前，联邦军队西撤前轰炸了这片深度感染的区域，如今，站在公园的小土丘上就能俯瞰开阔的街区，正因如此，这处儿童乐园游戏房遗迹得到了一些不速之客的青睐。
　　伪装网的阴影下挤着三个穿着城市迷彩的人，三人或站或蹲，面面相觑，一声不响地盯着跟前的便携式电台。
　　他们的单兵装备上没有指示国籍的记号，只在左胸的位置用低可视度的深灰色绣有标识：在代表地球的经纬线中央，橄榄枝簇拥着一支蛇杖。
　　“说好两个小时，这都多久了。”大个子士兵骑在锈死的跷跷板较高的一端，抱怨道，白皙的皮肤将他的五官衬时得稚气未脱，灿烂的金发几乎是房间里唯一的亮色，但殷红的晒痕和饱满的体格无不告诉每个人，他已经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战士了。
　　长相老成的男人戴着耳机，电台似乎出了点小问题。听到背后传来的哀鸣，扭头白了一眼：“菜鸟，你如果精力过剩，可以再做两百个俯卧撑。”
　　“嗨呀，这不公平，老俞。”男人跳下地，张开胳膊转了一圈，转又背靠在秋千架旁，“为啥进城的是那小子不是我？还有，我叫艾尔斯，别叫我菜鸟了。”
　　“恕我直言，你入职BSO才两个月，但瓦列里——我是说夏洲盟，至少有三年外勤经验，头儿的考虑是安全第一，对吧？”站在不远处，捧着防水笔记本涂涂画画的男子摘下运动眼镜，从运算工作中抬起头来，“老俞？”
　　俞辉扯下耳机，大手“咣”地扣住电台，撑起身子，长叹道：“还是不好使。Philos，别理报告了，你再来看看。”
　　“唉。”Philos不情愿地扣上笔记本，在俞辉的老地方蹲下。
　　“靠，三年？他可比我小两岁。”这行当真有人不缺胳膊少腿地干三年？艾尔斯从军队系统借调到BSO北美总局参与这次外勤任务，是因为这支小队所在的站点上月底经历了一次重大伤亡。
　　这之前，他所认识的调查员要么是疗养院里神志不清，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疯癫老兵模样，要么正变成这副模样。BSO则是供这群神经过敏的武装公共卫生艺术家挥洒才华的病友会。
　　“短短两年，华北局升泛亚总局升中央局，换我都能笑醒。按他的健康状况，半年前就该退役，何必漂洋过海趟这趟浑水？你猜怎么着，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这小子平安落地的时候，他又回来了。”俞辉板着脸说道。
　　“讲这些是想告诉你，BSO高个子多得很，别整天琢磨冒尖儿。我看过你的档案，没有任何沦陷区出勤记录，上次涉及非人形生物集群的战斗过去了足足一年半，只接受过基础认知阻断训练。你是个好小伙，但缺乏完成BSO典型作战任务的技能，所以唯一需要你绝对服从的命令就是平安回家。”俞辉见过很多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往坟墓里送，懒得再多一个。
　　近两年，不少救亡军单位把他们的尖子扔到BSO操上一年半载再调回去，美其名曰拓展业务能力，但在深受其害的俞辉看来这些参加特训的小伙子们纯粹是供某位上峰镀金的耗材，徒增伤亡且人事关系混乱，但他与他的上级却不得不向愈发紧张的人手妥协。
　　Philos欢快的口哨戛然而止，用仿佛自言自语，但大家都能听清楚的音量嘀咕：“谁把团长揍进医院，被开除军籍，扔到BSO来着，啊，是咱头儿，当年全军排得上号的风云人物……”
　　“Philos，注意影响。”
　　“上述光辉事迹更容易树立头儿你爱兵如子的伟岸形象，我认真的。”Philos摊手道，说完继续埋头拾掇设备。
　　一支标准外勤小队竟坐拥两位卧龙凤雏。艾尔斯按俞辉的建议开始做俯卧撑，庇护所的气氛又回到了五分钟前雨声连绵的状态，仿佛时间的流逝与粘稠的空气固定在一起，纹丝不动。
　　俞辉开始走来走去，频频掏出对讲机呼叫，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知又过了多久，频道沙沙响起，俞辉一把抓起对讲机，扬声器中先传出了夏洲盟的声音：
　　“即将到达接应位置，我看到Medi的信号了，一会儿见，over。”
　　“啧，这小子。”
　　靴子踩在草坪上的沙沙声，还有一男一女你来我往地说着话，两人交谈着走近了庇护所，哗啦挑开门口的防水布。海风咸腥的气息夹杂着泥土的味道，吹入一阵凉意。
　　“各位，小家伙回来了。”
　　夏洲盟将保存样品的塑料匣子交给领他进来的单马尾中年女士，站在门外沥干防护服，用雾剂为自己消杀，淌下的水珠在脚底汇成一小滩泥泞。“有新情况，多跑了趟城里，信号太差，来不及报告。”
　　“独自行动注意安全，下不为例。”俞辉胳膊抱在胸前，清了清嗓子，“先说结论吧。Philos，记录。”
　　夏洲盟扫视四周，与四名队友交换了目光，微微点头。
　　“难民社区军舰岛有急诊患者疑似死于呼吸道疾病，个别密切接触人员下落不明，考虑7号飓风造成的伤亡和饮用水污染，以及军舰岛的巨大人口密度，爆发致命传染病的风险极高。”
　　“根据首诊医生，‘船员诊所’负责人南希·普雷斯顿提交的报告，死者为2号配给站主管爱德华·博格，由两名员工陪同就医。两人在病人得到收治后强行离开现场，可能返回城区。截至2小时前，人保区公共卫生部门没有调动迹象。”
　　度假结束了，或者说，加班才刚刚开始。“接下来做什么”这个问题终于非考虑不可了。
　　“我们必须马上通知市议会，要求他们采取措施。”Medic用她一贯和蔼而笃定的腔调说道。这名优雅专业的女士为本次行动提供公共卫生建议。尽管并不准确，一身得体的军装与脸上岁月的沟壑的确强化了她形象的权威，霎时间，没有第二个声音填补发言结束后的真空。
　　还是俞辉开口了。
　　“女士，按标准处置流程，我们应该立即后撤，联系站点呈递样品，等确定病原体性质再做打算。”男人避开Medic如炬的视线，“虽然查韦斯·李议长在初步接触时对我们的到来表示欢迎，但没有批复我们进入城区调查的申请，也拒绝就任何书面协议展开谈判。夏洲盟未经许可潜入军舰岛，已经引起了国民警卫队的戒备。”
　　“理论上的确如此，那么电台状态如何？其它小队动向如何？”Medic话锋一转，目光落在Philos身上。
　　Philos漂浮在通信技术的世界里，两名老兵之间飞速蔓延的火药味将他拉回了地面，把他轻松的表情冻结在脸上。
　　“设备一切正常，但从13小时前，也就是7号飓风登陆起，我们与前进基地和一、三小队失联了，卫星电话也没信号。我不知道描述是否恰当，该地区似乎正遭到电磁压制……就目前而言，事态变化已经超出了预期，连天气都跟72小时预报对不上。”
　　艾尔斯探头出去，雨虽然停了，但本应阳光毒辣的正午，日头甚至不如清晨明朗，仿佛酝酿着另一场风暴。然而，与前进基地最后一次联络获得的天气速报却肯定7号飓风登陆12小时内将进入内陆并迅速减弱。
　　“从没见过这么搞怪的气象。老俞，你看外头天是不是变暗了？”艾尔斯缩回庇护所，咋咋呼呼地喊道。
　　俞辉没理他，在桌上摊开地图，他铁了心说服Medic接受回撤的建议。西南乔治农场公园附近被人用红笔画了个圈，向东北伸出三条虚线，线段末端各有一个小圈。
　　“这里，乔治农场公园，前进基地的位置。第一小队装备了重火力，前出37公里，负责监视休斯敦废城的感染者据点；第三小队为常规小队，前出25公里，负责联络唐人街定居点。”
　　前进基地加上三处聚落，扼守休斯敦人保区北部交通要道，也难怪市议会对BSO在这三处临时站点的提案大放厥词。
　　“我们最远，前出45公里，在湾区公园，接近这套短波电台的性能极限。按急行军速度，即使考虑极端天气、路况和废弃城区的敌袭风险，也能在天黑前到达……”
　　“但休斯敦等不起。”Medic无情地打断了俞辉的发言，她站在队长对面，两手撑住桌面，刀子般的眼神剜了眼俞辉，“隐蔽传播的风险有多高，没人敢打包票。拖到我们完成标准流程，局面可能变得无法收拾。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通讯问题，就归咎于恶劣天气，避免谈论最坏的情况。如果前进基地已经被荒地人摧毁了呢？如果其他小队被歼灭了呢？我受的训练和教育告诉我，为我可为。小伙子们，请牢记BSO的第一职责，拯救生命……不要让人们因你的错误判断白白死去。”
　　她攥紧拳头，娇小的身躯因为情绪激动而不住颤抖。
　　“Medic，我不是那个意思……”俞辉没说下去，重重叹了口气，这队伍是越来越难带了。他愿意听取全体队员的意见，让所有人参与作战目标的制定，而不是任由上级摆布士兵的命运，但这个过程是痛苦的。他想起今早掉的头发，觉得头顶又清凉了一些。
　　他深深尊重着Medic，正因如此，他永远无法对Medic经历过的惨烈战场感同身受。“Medic，我们都冷静些，听听年轻人的意见吧。小夏，艾尔斯。”
　　艾尔斯从单杠上跳下来：“议员老爷们精得很，如果他们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会有动作的。”
　　夏洲盟困了，穿着防护服也听不大清楚。他报告完就像个透明人坐在一旁迷糊，突然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
　　不同于初出茅庐的艾尔斯和明哲保身的Philos，他对两位前辈的争吵就像渴了喝水一样司空见惯，化解求同存异的理念之争，往往只需要一些殊途同归的行动。其实每个人都深知小队掌握的情报和物资都不足以支撑一次力挽狂澜的干涉行动，所以他决定为僵局增加一点变数。
　　“我在军舰岛招了个线人。”夏洲盟说道。
　　“线人？”
　　“对，一个中国人。他会给我们提供军舰岛地区与城区的情报，还有一辆卡车。”夏洲盟从防护服腰带上摘下一块黑疙瘩，队友们的视线被这个半只巴掌大小，磨砂质感，带有液晶显示屏的小玩意牵引着。
　　有过服役经验的人一眼就能认出这不是救亡军或BSO的制式装备，机壳背面的白头鹰阴刻说明这是新联邦当局配发的，跟Philos在老教材上见过一种叫寻呼机的东西很相似。
　　新联邦看中了寻呼机不依赖移动网络，在灾难期间也能正常运行的优势，本着“多系几条安全带”的理念，物流员人手两个，集成了寻呼、通话和太阳能充电功能，尽管人们出于习惯，还是用“手机”称呼这种比手机古董得多的通讯设备。
　　好巧不巧，夏洲盟手中的机器“嗡嗡”振动起来。
　　“同志们，我们的车来了。”夏洲盟志在必得地摁下接听键。
　　——
　　“就你他妈偷我手机是吧我操——”小小的房间里回荡着秦非怒不可遏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