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何时能黑化》暮岁晚

2、玄阳

　　暮色将倾，温灵池畔。

　　年幼的孩童就着温灵池的池沿坐在石阶上，孩童口中哼着轻快小调，赤着脚欢快地在温泉水中摇晃，水面随着她的动作泛起阵阵涟漪。

　　“阿筝。”

　　听见有人亲昵地呼喊她的名字，云筝下意识地侧身回头，头顶两侧用来点缀丸子发髻的紫色发带也随之摆动，发带末端的铃铛叮咚作响，可爱又不失俏皮。
　　认出来人是谁，云筝弯起眉眼笑着唤了一声：“阿兰师姐。”

　　阿兰师姐原名杜陵兰，是云筝师伯蔺尧的爱徒，也是玄阳派年轻一辈的第一个女弟子。
　　师姐性子柔和，待人处事稳妥友善，从不轻易与人结怨，长得又跟天仙似的貌美，在玄阳派乃至其他宗门的人缘都非常好。

　　杜陵兰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小师妹神情有些怔怔，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涌上心头——
　　师妹的模样好像与初见时不同了些。

　　云筝的五官其实算不得出众，若在人间倒也能算得上花容月貌，但在美人如云的修真界，对于他们这些见惯了美人皮囊的修道者来说，属实是寡淡了些。
　　更何况她如今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姑娘，五官没有长开，双颊的婴儿肥也尚未褪却……

　　可就在刚刚云筝转身的那一瞬，杜陵兰竟觉得这漫天霞光也不及她半分。

　　天边晚霞倾泻而下，霞光映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整个人都仿佛被镀了一层金边。再加之温灵池仙气浓郁，云筝隐在腾腾的雾气之中，确是十分耀眼。
　　温灵池周边的仙蕴与她融合在一处是那么和谐，仿佛她本就该在这里。杜陵兰甚至觉得，小师妹比自己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人都要更像仙人。

　　杜陵兰被自己的想法惊醒过来，再细细瞧着云筝的眉眼，却又是没有那种感觉了……也对，师妹本来就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凡人。
　　只是初见时不觉得，如今师妹的骨相却已有些分明，皓齿星眸，娇憨可爱的模样也十分惹人爱。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杜陵兰四周打量一圈，确实只瞧见了云筝，不禁好奇道：“小槿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师姐你看，是小雀。”云筝将怀中抱着的小小一团微微举起露出头来，示意给杜陵兰看。
　　是只年幼的云雀，云雀大抵是受了伤，右边腿上缠了几圈细碎的布条，正乖巧地依偎在云筝掌心。
　　“小槿被师父叫去书房了。”

　　杜陵兰闻言了然，定是小槿又闯了什么祸，掌门师叔将她传去训话了。
　　这丫头，三天两头地惹事，若不是她是掌门师叔的掌上明珠，只怕几位师叔早就将她赶下了山。

　　杜陵兰无奈地摇了摇头，提起裙摆挨着云筝坐在池边，柔声问她：“阿筝，你最近还会做噩梦吗？”

　　*
　　云筝是两个月前才来的昆仑。
　　蓬莱曾有位仙君名君陌，是蓬莱岛上一任岛主，昆仑之变发生后，君陌便不知所踪，世人皆以为他早已仙陨。
　　直到两个月前，那位失踪了千年的君陌上仙亲自领了云筝来到昆仑，他与掌门师叔在书房叙了两个时辰的旧，最后将云筝托付给了玄阳派。

　　关于云筝的身世，杜陵兰知道得并不真切，掌门师叔也没有同众人多言，只道是从此他们又多了一位师妹。

　　玄阳弟子无数，然亲传弟子却不多。
　　衡阳师祖仙逝后，玄阳派便交由他的四个徒弟打理。师门辈分最高的是她的师父蔺尧，掌门师叔时忱排行第二，之后是尤姜师叔和池屿师叔。
　　自时忱师叔接任掌门之位后，四位仙尊百年才会收一亲传，而下一次收徒本应在十年后，却因云筝的到来而使得掌门师叔破了例。

　　所有亲传弟子中，杜陵兰之上有个大师兄，拜在掌门师叔门下。三师弟六师弟与她师出同门，四师妹五师妹跟着尤姜师叔，七师弟则是池屿师叔的弟子。
　　若再算上掌门之女时槿，如今云筝正是九师妹。

　　她还记得那日，云筝初至昆仑之时，她本是在无垢峰指点内门弟子心法，忽然收到掌门师叔的传音符召她上首峰，让她带着云筝去别处转一转。
　　那时候的云筝脸色是真的难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形也消瘦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倒叫她有些战战兢兢，生怕没照料好这位瘦弱的凡人师妹。

　　凡人师妹大抵是有些认生，任凭杜陵兰如何找话题，对方都不咸不淡地应答，十分客套。直到她们路过一处早已废弃的宫殿时，师妹停住了脚步，难得主动同她搭了话。

　　“杜师姐，那边是什么？”

　　闻言，杜陵兰也跟着停了下来，循着云筝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眸子闪了闪。
　　“那是神女殿。昆仑曾经是神族在人间的圣地，神女殿从前住了一位小神女，可惜那位神女早已在一千年前身消道陨，这世上已经没有神灵了。”
　　说到这里，杜陵兰的神情有些悲悯，大抵是在替这位小神女的早逝感到惋惜。

　　“玄阳依昆仑而生，为了纪念神女，几位仙尊将这里设了禁制，任何弟子都不能进去叨扰神女亡魂。说来奇怪，神殿光辉已经黯淡了许多年，近些日子竟奇迹般地有了微弱的仙泽。”
　　最后一句杜陵兰说得极轻，嘟囔之言，身边的人却并未错过。

　　已逝之神，何来亡魂？
　　虽然心中并不认同师姐的说法，面子却要给足，是以云筝微垂眼睑，诺诺道："我懂了，谢谢杜师姐。”
　　神情淡淡，语气客气而疏离。

　　自入了玄阳修行，杜陵兰便鲜少再听见自己的姓氏，如今这位小师妹一口一声杜师姐，还是这般生疏的态度，倒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师妹不必如此见外，君陌仙上将你托付给玄阳，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玄阳弟子虽多，但真正能入得了首峰的弟子却不多，在你之上也不过才四位师兄三位师姐。他们都叫我阿兰，若师妹不嫌弃，也可如此唤我。”

　　云筝眨了眨眼，乖巧道：“好的，杜师姐。”
　　杜陵兰：……

　　一路上，杜陵兰絮絮叨叨地给她介绍着玄阳境况，云筝默不作声，看似认真在听，心思却早已飞远。

　　她的思绪飘回之时，她们已经走到一处雅致的小院，二人站在大门前，这位温柔美丽的师姐忽然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云筝下意识地想退，不知为何，她对修道之人总是莫名地抗拒。杜陵兰不知道她心中的这些别扭，只当是她初来乍到，认生罢了。

　　“掌门师叔膝下有一女，名时槿。因早年在母体时胎魂受损，出生便已夭折，师叔用聚灵灯搜寻槿师妹的残魂，借温灵池的仙蕴温养千年，又以仙植灵器悉心照料数百年才得以将其魂魄修复完整，前些日子才将将苏醒，现今宗门内只有小槿年岁与你相当。"

　　末了，杜陵兰抬手将附着在云筝肩上的花瓣轻轻拍落，后者垂眸瞥了一眼，是桃花。
　　桃花娇艳，云筝却蹙起了眉。为何她会觉得，这里原先种的，应当是梅花？

　　想不明白，她便不想。
　　云筝移开视线转向自己胸前的挂坠，无端地有些难过。
　　仙人可真是好啊，便是死了也有法子复活……如果她也认真修行，是不是就能救活娘亲呢？

　　杜陵兰临走时委婉地同她道：“小槿性子活泼，正好与你互补。”
　　彼时她还不知，师姐为何特意交代了这么一句，直到后来时槿拉着她闯了神女殿，她才知晓，师姐口中的活泼，约莫同等于爱闯祸。

　　杜陵兰本是想让知礼守节的云筝带带时槿，毕竟近朱者赤，潜移默化地，兴许哪天能将顽劣的时槿掰回正道也说不定。
　　没曾想云筝不过刚到玄阳几日，时槿就带她闯了大祸……

　　也就是自那日从神女殿回来之后，云筝夜里便时常梦魇，梦醒又会忘记梦境内容，徒留一身虚汗。
　　而今两月已过，她只记得梦里有个少年总是在唤“卿卿”。
　　可，卿卿是谁？

　　*
　　听到师姐的关切之言，云筝点了点头，又摇头。
　　她还是会重复做些稀奇古怪的梦，虽然记不住内容，可她从不觉得那是个噩梦。
　　或许……那便是被她遗忘的过往也说不定。
　　是的，被遗忘的。

　　云筝如今七岁，可从前过往的七年，她竟连丝毫的记忆都没有。
　　除了醒来时守在身旁的君陌，以及君陌交给她的挂坠——据说那是她娘亲留给她的，再没有任何与她的过往相关的信息。
　　她的人生，苍白如纸。

　　杜陵兰轻柔地抚了抚云筝的小脑袋，没再纠结梦境之事，笑着道：“大师兄快回来了。”
　　大师兄凤天明，是上古凤凰一族的余脉，也是栖梧族的少君。七百年前拜入玄阳掌门时忱门下，是云筝的嫡系师兄。

　　然而云筝入门两月，便因擅闯神女殿而被罚禁足两月，当然，同样被禁足的还有时槿。
　　可时槿实在不是个安生的性子，是以又不晓得她偷溜出去惹了什么祸，被她亲爹传去训话了。

　　而凤天明三个月前便带着几位师弟师妹去了蓬莱论道，近日才动身返程，估摸着太阳落山前就能赶回宗门。
　　因此，除了留守的杜陵兰和时槿，其他师兄师姐云筝都尚未见过。

　　想到大师兄的身份，云筝咬着唇暗自思忖。
　　古时书中记载，男为凤女为凰，上古神兽血脉，生来便具神血，理当享有神位，便是未曾封神，那也该有仙位才对，为何师兄还会拜在玄阳门下？

　　如此想，她便也如此问了：“师兄是仙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