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何时能黑化》暮岁晚

16、坍塌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也没有再问，两人都不开口，周围便静悄悄的，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水声。

　　过于静谧的气氛让云筝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
　　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头又开始疼了，每次只要她试图思考，头疼便会愈演愈烈。

　　“阿筝希望我是谁？”少年含笑的声音离她很近，像是能蛊惑人心的鬼魅。
　　云筝知道，他就站在自己的床沿边。

　　她希望他是谁？
　　不知为何，听到少年问的这个问题，云筝的内心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的眼睛看不见，脑海之中却自动浮现出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年轻身影。
　　尽管朦胧得看不清对方的五官，她却无端觉得，就应该是这个人。

　　少年似乎也已知晓她心中的答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俯身往云筝手里塞了一个油纸包，手心温热的触感和扑鼻而来的甜腻香气，无一不提示着她油纸里包着的是刚出炉的糕点。
　　少年直起身，安抚她道：“阿筝的热病才刚退，脑子混沌，许多事情暂时想不起来是应该的。”

　　“今日你先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交代完这句话，少年便真如他自己所说那般，离开了云筝的寝宫。

　　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只剩了云筝独自一人，小凤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久久没有进来。

　　云筝屈膝靠在墙角，将油纸包放在膝盖上，低着头失神。
　　双目失明原本就已经很可怜了，如今她还忘了自己的过去……

　　小凤说她是昆国公主，是除了昆帝之外，昆国最尊贵的存在。
　　被她遗忘的属于昆国公主的十四年过往人生，小凤也都能悉数讲给她听。

　　可为什么，自己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这么不真实呢？
　　这里真的是她的家吗？

　　*
　　“殿下，殿下。”
　　睡得正迷糊的云筝忽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摇晃自己的胳膊，她缓缓睁开眼，才恍惚记起自己是个瞎子。

　　原来，她方才心里想着事情，竟不知不觉地就抱着糕点睡着了。
　　如今糕点早已变凉，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怎么了小凤？”先前云筝已经醒过一次，吃了药喝完水嗓子不再那般沙哑，是以她现在的嗓音有些慵懒。

　　小凤接过她手中的糕点放到一旁，又扶着云筝将她往外带了带。
　　恭谨道：“帝后来看您了。”

　　小凤的话音刚刚落下，云筝便听到一道沉稳威严的男声温和地叫她“阿筝”，还有一妇人过来抱着她的肩膀小声啜泣……

　　云筝傻愣在原地，记忆全无的她不太习惯与陌生妇人靠得这般近，可妇人抱得紧，她挣脱不开，便有些手足无措。
　　还是小凤轻声提醒她：“殿下，叫人呀。”

　　云筝这才木讷地对着帝后二人分别喊道：“爹……父皇，母后。”
　　心中却在嘀咕着奇怪，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称呼这么陌生呢？

　　妇人高兴得连连应声，摸着她的脸颊道：“好孩子，你可吓死母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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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说帝后二人来看她时，云筝还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如此紧张自己。
　　后来听了小凤的解释她才知晓，原来之前太医为她诊完脉，都叹气摇头表示束手无策，已经让帝后开始准备她的后事了。

　　所以她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捡回来的一条命。
　　自然更宝贝些。

　　而之后的几日里，帝后两人只要一有空便会来云筝的寝宫看她，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也时常带些小玩意来逗她开心。
　　更不用说每日都陪在她身边的小凤，女孩子的心思，自然还是女孩子更懂些。

　　虽然小凤说她只是帝后安排给自己无聊时陪着解闷的玩伴，可云筝却觉得她是自己的朋友。
　　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
　　七日时间一晃而过，小凤口中那位可以治好云筝眼疾的神医也已经进了昆国皇宫，此时正在来她寝宫的路上。

　　知晓今日神医要替云筝看眼睛，一大早小凤便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鸟，比她这个瞎了眼的正主还要高兴。

　　云筝无法，便吩咐对方先将她扶到了廊道里的小亭处，坐着等候神医到来。
　　两人不说话时，耳边只有水声和雀鸣，最是适合放空自我。

　　“殿下的眼疾好了以后，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元气满满的少女声音将云筝本在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许是小凤担心云筝等得无聊，便蹲在云筝身侧拉着她的手，没话找话。

　　云筝思索了片刻，肯定道：“有。”
　　她的确，有个十分想去的地方。

　　“殿下想去哪里，小凤便陪着殿下去哪里。”
　　小凤应得十分认真，云筝却只轻轻扯了扯唇角，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云筝没有接话，小凤便也没再叨扰她。

　　好在不一会儿功夫，帝后与那神医便已经走了过来，身后还慢悠悠地跟着那个少年。
　　小凤对着帝后行礼，神医则是对着云筝。

　　“公主殿下。”神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如涓涓细流般沁人心脾。
　　云筝点点头，微微一笑道：“劳烦神医了。”

　　神医替云筝诊治了多久，帝后与小凤三人便心焦了多久。
　　偏偏他们担心自己突然出声会打扰到神医思绪，影响对方替云筝治好眼睛，便都只能默默地在身后几丈远的地方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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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其实，到云筝解开白绫睁眼的时候，也不过才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

　　初初睁开眼见到日光，云筝尚且还有些不适应。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光亮了。

　　小凤是最先凑到云筝身边的，她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不敢去问云筝认不认识她。

　　而云筝看着眼前这张与时槿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虽有动容，可她知道，这不是时槿，也不是小凤。
　　就连身后那与师父长相别无二致的昆帝，还有那同神医模样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全都是假的。

　　神医是云阙，他的脸，是真脸。
　　而少年的脸，不过是她根据自己的想象安上去的罢了。

　　什么昆国、帝后、公主，全是假的。
　　这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就如同七年前她陷入梦魇时所梦到的那些不属于她的过往一样。

　　这是她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也是她最期盼的欲望。

　　她害怕黑暗，害怕孤独，害怕从前的梦魇真实发生在她身上，害怕自己珍而重之的朋友、家人最终离她而去……
　　但同时她又渴望着家人，渴望着朋友，渴望有人能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身边。

　　所以魇妖将她的恐惧和欲望合二为一，替她编织了一个看起来虽算不上十全十美但也不差的美梦。

　　如今她窥破了梦境，少女小凤的五官渐渐开始模糊起来，眼前所有人的脸上都变得一片空白……
　　云筝忽然从袖中变幻出一把匕首，她将手中匕首握紧，直直刺向小凤的心脏。

　　“殿，殿下？”

　　小凤如今在云筝的眼里是没有五官的，然而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光是听到对方话中震惊的语气，云筝心里也一阵难受。

　　尽管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可这些日子，眼前少女待她的好都是真的，帝后对她的关怀也是真的。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多好……

　　小凤身形消散的最后一刻，云筝轻声道：“我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了，不能带你一起，抱歉。”

　　“殿下想去哪里，小凤便陪着殿下去哪里。”小凤先前的诺言犹在耳畔回荡，而云筝终究是要辜负了。
　　因为从一开始，她和他们，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云阙！”云筝大声喊着同伴的名字。
　　她的话音刚落，神医的身形便应声消失在原地，转瞬到了那个少年身边。

　　少年仍在原地噙着笑，对眼前两人的包围之势不逃不避，似乎并不在意。
　　甚至还能若无其事地问他们：“小阿筝，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概就是她在寝宫里面时，经常能听见“滴滴答答”的滴水声，起初她以为是屋顶漏水，又或者是附近有温泉和水池之类的地方……
　　可是小凤告诉她，她的寝宫附近并没有与水相连的建筑，屋顶的砖瓦也都完好无损。

　　甚至即便是她离开了寝宫，然而无论她去到哪里，滴水声总是萦绕在她耳畔……
　　这时候就算是傻子，也应该发现有所不对劲。

　　更何况，这让人厌倦的滴水声，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得见。

　　她本是不知晓神医就是云阙的，她原本是想着，等神医替她治好了眼睛，她再去寻找水声来源。
　　可偏偏，魇妖引她入梦时，云阙也跟了进来。

　　这本就是针对她而编织的梦境，云阙并未受其干扰，是以他知晓全部的真相。
　　所谓的治疗眼睛，其实不过是帮她恢复记忆罢了。

　　也是云阙的到来才让她反应过来，原来一直以来她所听到的滴水声，其实都是来自她遇到树妖时的那个院子。
　　她只是元神被魇妖困在了梦境中，可她的身体，却仍留在院子里。

　　“真有意思，我倒是小瞧了你们。”说完魇妖化作的少年忽然大笑了起来。
　　他脸上的五官也早已消失不见，声音变得陌生而尖锐。“不过，你们该不会以为这样便结束了吧？”

　　“云筝，你是幸运的，即便没有你身边这小子帮你，再给你多些时间，你也能靠自己离开这里。”
　　魇妖忽然话锋一转道：“然而你的那些同伴只怕就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了。”

　　云筝闻言心里顿时一惊，魇妖的意思是他将师兄他们几人也都拖入了梦境？

　　“咔嚓——”
　　不合时宜的破裂声响起，云筝循声看去，只见魇妖编织的梦境已经渐渐开始崩塌。

　　梦境坍塌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已经塌了三分之一，再过片刻，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然而魇妖似乎却并没有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
　　他桀桀笑道：“小阿筝，是从这里离开回到现实，还是从另一道口通向其他梦境去救你那些同伴，由你自己选择。”

　　声落，魇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们面前，而他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洞。
　　这大概就是他说的通向其他梦境的隧道。

　　云阙将手搭上云筝的手腕，他想将眼前的人带出梦境，可后者却纹丝不动。
　　云阙眸光微沉，她果然，还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离开。

　　正这样想着，便听到云筝用她那尚还有些稚气的清甜嗓音固执地道：“云阙，我和师兄小槿三个人一起下的山，如今他们有难，我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她还说：“云阙谢谢你帮了我，你赶紧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去找他们就可以。”

　　去他大爷的一个人去就可以，她怎么就不明白，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危险！

　　可是云筝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进了隧道。
　　而就在通道即将消失的最后一瞬间，云阙也跟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