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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七十三)应变 ...

  •   被双脚悬空架过来的是一个双瞳毫无神采的灰矮人,左前臂已经断了,像是被什么仓促割掉,狼狈至极地裹了一圈破布作为绷带止血,让人一看就会条件反射想到感染的程度。想来经过一晚上,手臂的断面和绷带都沾粘在一起。

      在见到自己被身着敌国军服,明显是敌国人种的军人所包围后,即便双瞳依旧没什么足以感到振奋的变化,灰矮人从有些呆滞木讷的反应中总算有了丁点活力可言,他开始痛哭,用嘶哑的嗓音开始号泣,卡图玛斯他们大概感受得出来,这是一种劫后余生终于见到非魔物智慧生命体之后的压力释放,可想而知,此时此刻,即便是前来迎接的是敌国之人,生命安全上的保障,都比仅有魔物的血月之日更加可靠。

      受摄政王所托,星愿教会的柯克兰主教给这位灰矮人进行了简单的疗伤和精神镇静维护,又让人拿了干净的饮用水和一块面包递给他,缓缓地,那位矮人曲起他短又粗的两条腿,在难得没有血污的沙滩上,向摄政王跪下了,即便他不太听得懂标准的拉克索官方语言。

      懂得灰矮人语的柯克兰卫队长向他宣布摄政王的旨意:拉克索王国接纳你的投降,前提是你必须放弃任何敌意,对我们知无不言,并且听从我们的指令,否则就把你丢在这孤岛上。

      卫队长没有用死亡直接威胁,然而最后一句话明显触动了灰矮人,吓得他混身一哆嗦,赶紧用唯一的手掌撑在沙滩上,低头告饶,眼白激动到血丝迸发,大意是:请带我走,不要丢下我在这地狱受苦!这比死更可怕!比缺胳膊少腿更可怕!

      是啊,看看这遍岛的猩红和腥臭就能明白灰矮人口中比死亡更可怕的受苦是什么概念,死亡的一瞬或者短暂的垂死反而是值得庆幸的。

      卡图玛斯自然会问,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

      这是瑟莉斯拉和白骑士最不想听到的部分,如果涉及到白骑士的身份被怀疑的话。瑟莉斯拉用拱起的手指轻轻叩了对方的臂甲,用极低的声音说:都交给我应付。

      白骑士决定尽量少说话,除非卡图玛斯问到,他就不开口。以及,相信瑟莉斯拉作为小说家编故事的能力。

      矮人被允许坐在沙滩上说话,他看起来这些天没分到什么好的吃食而面有菜色,或许还生病过,结实的身体是他活到现在的本钱。激动过后明显的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这些天他所在的部队的经历,时不时被柯克兰卫队长打断,翻译主要内容给摄政王和大家听,当然有些会外族语言的人听起来也没什么障碍,比如瑟莉斯拉和白骑士,龙魔导士萨尔迪斯这样的人。

      艾切王国的主力军被多洛汶所引诱,确信富足的地底之乡是拉克索王国举国财富和粮食的囤积之地,这一切的证据是因为有两个伊底里亚轮换到地上生活的乡民被绑架后被拷问出了口供,透露了他们所知的那条去往地下宝库的道路。而为了不被拉克索官方发现,给放了回去,那两人被洗脑忘记被虏之事,仿佛无视发生。

      八万大军欣喜地穿过传送门,准备在拉克索王国军只派了小部分人防守的情况下一口气攻下环形山,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密道暗门,甚至准备了很多的搬运工具……然而随着战斗的打响,传送门逐次关闭,这支远征的主力军被困在了“环形山”。

      最开始,凭借人数优势,主力军队还对打败敌人抱有信心,可他们的攻击遇到了敌军的“负隅顽抗”,更多的召唤兽被召唤到了战场,几天内,岛上经历了第一轮绞肉式的杀戮,直到双方都鸣金收兵。

      几天过去,主力军内部开始发生令人不安的变化,有人吃了森林里摘的美味水果之后开始腹泻,有人开始明显的脱水,疫病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说来很奇怪,因为所携带的药材比预计的有些不够,识得药材的士兵在森林里找能认得的药材来熬制药汤,饮用了药汤的病患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激烈地上吐下泻,直到水粮不进,虚弱地死去。死者的遗体不能放在营地周围继续成为疫病的污染源,它们被剥去有价值的铠甲后,放置到魔物和野兽可以轻易触及的地方,成为食粮……虽然这样做的因素很多,但不得不承认,十分削弱士气,内部争议很大。

      最后,当伊底里亚的幻象散去之后,他们才恍然大悟,他们被骗了。多洛汶是个绝大的骗子!身为盟国的冒险者精英,艾切王国没少它一分钱的顾问费用,居然出卖我们到如此境地!他肯定是你们派来的卧底!你们……

      诸如“恶毒”之类的词语及时打住了,矮人那毫无神采的瞳孔有了一丝畏惧的火星微光,又陷入了垂头丧气的状态,因为自己的性命和未来,还捏在敌人的手里……哪怕这一条胳膊干点苦工,起早贪黑挨点皮鞭,也比活着在这个岛上接受炼狱折磨要强。

      卡图玛斯努力管理表情,他不能笑,周围的人很默契,没有人戳破矮人所相信的“真实”。哈,灰矮人觉得是,那就是嘛。

      接着,卡图玛斯让灰矮人讲述昨夜血月之日,血潮现象开始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灰矮人用仅存的一只手臂抱头,哭喊着我不要回忆,放我过吧之类的话,痛哭流涕地求饶。

      这反应之强烈,就差没有胆量和手段当场刺杀提问人。甚至想用手挖坑把自己埋进沙子里自杀……幸好被卫兵阻拦。摄政王换了个问题,问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如果叙述得清楚,就准许带他离开这孤岛,并且作为战俘的待遇不会特别糟。

      大家十分有耐心地等了足足五分钟,俘虏才勉强镇定下来。他说自己因为要为部队负责收集夜晚宿营的柴火而去了半山腰,等血潮开始之后,群魔乱舞,就近躲进了半山腰的洞窟鸟巢。鸟巢里面还有数只凶悍的半大巨鹰雏鸟,在争斗中被啄断和撕扯下了左臂,自己硬是用手里的斧子,拼命砍死了那些巢里的雏鸟,自那之后就蜷缩在巢里,挤在一群羽毛还没长满的雏鹰尸体中间,瑟瑟发抖。本想将自己的断臂丢远一点,眼不见心不惧,然而,还没踏出巢窟的门口,能滴水穿石般可怕的血雨倾盆而下,一只争斗中被丢弃在巢窟外面平台的雏鹰的尸体被血雨一点点砸穿和蚀穿,最后被浇成一摊碎肉被冲走,自己只能庆幸巢窟洞门比平台要高,血雨无法漫灌进来,否则,否则……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下到令人绝望之时,忽然从外面的夜空中传来女人的歌声,歌声响起之后,争斗的纷乱逐渐趋于平静,血雨也越来越小,直至平息。

      女人的歌声?
      卡图玛斯下意识扭头看向瑟莉斯拉。

      瑟莉斯拉立刻以无比严肃的表情和低沉成熟的女低音郑重回答:“不是我,稍后我来陈述。”

      后面灰矮人被询问的回答似乎都不是特别重要,或者说值得做笔录的,还是回去由王家卫队罗列更详细的问题逐个审问比较好。

      正当这边现场问话快要完结的时候,好巧不巧,黑鸦军团的士兵押着一个中等各自的猫人型的兽人向这边走来,经过仔细分辨毛色和头形,应该是——薮猫。

      白骑士下意识怀念自己常年别在腰间的宝剑,此刻他真的很想灭掉这些可能存在的悠悠之口。可惜,人前不好做手脚,还是看瑟莉斯拉如何发挥比较有趣。

      从这只薮猫兽人身上轻质但结实的皮甲看得出职业大概是斥候之类的,从饰品和绳结纹样大致能判断出,最起码是小队长级别的。仔细打量,会发现身上的皮甲损坏程度较轻,想来是闪避能力非常不错的灵活家伙。

      薮猫兽人非常识时务,从面相看得出是个精明圆滑的家伙,否则不会在血月之日的夜晚,能做到手脚俱全,精神正常地活到这艳阳高照的大白天。被架到摄政王面前时,队伍里的法师已经给他上了桎梏措施,并收走了身上所有的武器,毕竟这人是四肢俱全,如果一个蹦达,哪怕是爪子舞到了殿下面前,那也是天大的罪过。

      还没等摄政王让卫队长开口,这名兽人就飞快走完投降流程:“尊敬的大人,我叫塔栗·可可,职位是斥候队长,种族是薮猫,隶属于主力军第三军团,军团长是沃克·费古,已经死亡。现在整个军团就剩我一个活人,请您尽数发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用的还是标准流利的拉克索官方通用语。免去了翻译流程的折腾,自报家门,很主动啊。

      卡图玛斯当然顺着这话摆摆威风,少说要彰显主动权:“我是拉克索王国的摄政王,卡图玛斯·血愿,我的意志将决定你的命运……你看起来很伶俐。”

      “能带鄙人离开这个活地狱一样的破岛,在下愿意遵从您的一切指令。啊,说起来,摄政王殿下都有闲心出现在这里,清算我们这些被‘遗弃’的人,即是说你们已经打过了碎斧隘口和破碎之墟要塞吗?”

      “我们已经打下了格塞特。”卡图玛斯决定先吹个牛,给对方这股调皮伶俐自说自话的态度予以一定的威慑。

      薮猫停止了语调略有俏皮的言语,跪在沙地上半信半疑地盯着摄政王一脸严肃的表情:“那,打下王都对你们来说,也……很容易?”

      “虽然不容易,但还是拿下了你们的王都,在地下城搜捕了你们的国王,让他在投降书上签了字。”

      还没来得及怀疑拉克索王国军攻城略地的效率,薮猫斥候听到这便憋不住笑了:“哈哈哈哈,别为了向我施压而扯这种笑话出来骗人呐。那个傀儡国王能签什么投降书,逗我吗哈哈哈哈~~~”

      尽管明白国王受制于部族会议,但这只薮猫笑得也太嚣张了些。控制他的法师在这名兽人青年的魔法桎梏锁链上使力,勒紧了一些,才让他停止了肆意的笑声。

      “笑什么,你们的部族会议议员,战死的战死,没死的也被我们逮捕了大半,剩下在地下城里的,掀不起什么浪了。”

      “噗,所以我才说您的谎话并不高明。敢情您家的精锐斥候,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打听出来,谁才是真正掌控这个北方王国的幕后黑手吗?”

      “你想说什么?”

      “我在和您讨价还价。”斥候多少有一点嬉皮笑脸,似乎在品尝对方因为无知而说出拙劣谎言的心虚感,同时为自己争取利益和身价,“一份对你们可能攻下王都格塞特的重要信息,因为你们不知道而盲目进攻王都,是会吃大亏的。”

      卡图玛斯反复品味这个眼神炯炯似乎信心爆棚的薮猫斥候到底是否是装腔作势:“似乎你的话在暗示并非是古神的人在真正控制艾切王国。”

      薮猫斥候没直接回答,而是有些慎重地点了头。

      “你一届斥候,为什么会知道这种秘密的事?”

      “不要低估斥候的本事,不是只有你们国家的斥候才堪称优秀。我在我们那里,也是小有名气的冒险者。一些宫内秘密和背后的阴谋黑手也不会逃过我的眼线和耳朵。”

      “有没有名气是一方面,看在你能没受多大伤在血月之日的夜晚活下来,算你有些真本事。这个矮人无法准确向我们描述昨晚发生了什么,你能做到吗?”

      “做到的话,能让我离开这里?”

      “至少可以展现你还有点回收价值。至于后面怎么处置你,要取决于你对审问的配合程度,我们也不是一味地对俘虏进行处决的野蛮国家。我们相信每个人都有其存在的合理价值……艾切王国注定会灭在我们这一代拉克索王国统治者的手中,你的价值需要重新定义。”

      “好的好的。请容许我换个腿不麻的姿势来讲述昨夜发生的事。”得到了这般许诺,斥候决定还是先顺从一下摄政王的意见,顺带观察。

      “你可以坐下。”

      薮猫斥候灵活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他的表情和语气像是换了一个人格,回到了正经的斥候工作状态。

      我们一直在探索法螺岛的迷宫浅层。主帅意识到,我们还想活下去,仅靠狩猎岛上的大型野兽或者魔物是不足够的,因为合众狩猎同样可能造成大量的伤亡,中小型的野兽和魔兽才符合现有情况下不大量减员的狩猎目标。岛上符合造船的树木我们伐了不少,有些人尝试出海捕鱼,生还概率在百分之六十,即便如此,造成的减员是持续的。有时候我们在互相讨论,是否减员到一定程度,我们才可能有粮食的节余,最后撑到建造大船,足以承载幸存者离开岛屿。可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是被舍弃的那一份子,于是每一天我们都在努力地存活。

      迷宫的浅层区域能为我们提供一定程度的干净水源、食物和药草甚至野菜的来源,我作为斥候队长,这些事情是要亲自带队去做。这个大岛上的迷宫不止是在地下,螺旋状的山脊里面也有迷宫的地上区域,有许多复杂的洞窟入口,昨夜,我刚好寻获一些适合煮汤的药性较低的野菜,准备天亮之后背着背篓再下山,决定先在一个相对安全的洞窟附近睡个小觉。

      本来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突然间,整个岛屿莫名开始躁动起来,最开始是从迷宫内部开始的。纷沓而至的脚步声赶走了我的睡意,数不清的大小魔物发狂般地向外涌出,像是止不住的失血那般。我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尽量用收获的有气味的野菜来遮蔽气息,不断向外奔涌的魔物潮让我意识到,极有可能是传闻中的血月之日降临。

      一开始完全不敢出去,或许自己会被那些发狂的家伙踩在脚下,踩成一摊肉酱……渐渐地,整个岛屿的氛围,可以说是……沸腾了,一如我们曾经在地下城设施周边所见过的魔物潮一样。不远处,主力军营地遭受攻击的惨叫声和反击声,与魔物的进攻嘶吼、鸣叫夹杂在一起,脑子被这些杂音和噪音所充斥,震得嗡嗡疼。

      我决定留在原地不要动弹。因为我深知,即使营地的人们在完全健康和饱腹的状态下,恐怕也不是血月之日无尽魔物大军的对手,血月设施会持续量产魔物直到它认为承载力和存量已经合适,才会减缓制造——这些都是常识。何况一群日常果腹都困难,还一半健康状况不佳乃至病怏怏的士兵,怎么可能抵挡的住。救不了,彻底放弃,我还不想死在毫无意义的屠戮中。除非能有大船离开这座地狱岛屿,我才有心思去计较幸存者的荣誉。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很快便来临。

      卡图玛斯和臣属们很关注这个转折,因为薮猫斥候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低下了头。

      不知什么时候,当我对魔兽和军队的互相厮杀都感到厌倦时,有什么更可怕的存在凭空降临。岛屿上的魔物似乎受到了强有力的反击,那时我还以为我们的军队里有什么潜在的高手打出了成吨伤害,爆发出全部潜能啥的。正当我小心翼翼潜行走出洞窟外面,嗅到的却是浓厚的血腥气味,整个山谷的风,味道全变了,当下产生了对嗅觉的自我质疑。很快,这种质疑随风消散,在风中传递着危险即将来临的、难以言喻的“震慑”。

      斥候原本略微放松的双腿下意识地发抖,明明此刻艳阳高照,岛上风平浪静。

      我不知道那个危险的魔物到底是什么,但当时我鬼使神差地走出了洞口,可能是被好奇心和猎奇心所怂恿,四下张望。在空中,一只提醒巨大却没有大到特别离谱的魔物,通体被炫目的猩红色光芒所包裹,正在与岛上诸多的飞行魔物激战。

      斥候用力地摇头,自我否认。

      不,不对,那怎么可能是激战,是单方面的虐杀!它召唤的血色龙卷所及之处,空中噼里啪啦开始往下坠落残肢!密度之大犹如落雨!又好像屠夫剁碎肉酱在里面掺了血,搅拌之后朝你当头泼来!我当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趴到地上的,或许是为了躲避山谷里危险的似刀的阵风,或许只是纯粹的恐惧希望不要被发现……我甚至是在神智不是特别清明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爬回洞窟边上蜷缩起来。

      在空中撕碎岛屿魔物还不够,它召唤了会滚动的虫子,我亲眼见到那滚动的虫子冲进从迷宫里涌出的魔物中间,瞬间爆炸,炸出一地的碎尸!

      有黑鸦军团的士兵差点又当场喷吐彩虹:“原来那是被炸碎的吗!呕……”

      斥候接着描述他所见的炼狱绘图。

      虽然那个极为危险的魔物迅速飞远,我没能跟上,可从岛屿上更加沸腾的吼叫声,我能判断,它像是一条被丢进渔获舱的鲶鱼,惊恐了整座大岛……且没有谁是它的对手。

      卡图玛斯想起图图利所描述的岛屿特征,一座迷宫,一座地下城,会不会是其中的管理者阶级出战,在杀戮外来入侵的种族之外,同时照例进行血月之日的势力争夺?

      斥候不置可否,又接着说。
      这些破碎的尸体还不算什么,真正恐怖的在后面。
      溶解尸山,灌注血海的蚀雨。

      岛上开始下雨了,最开始我还没理解此刻下雨的意义。甚至下意识伸手去接雨滴,然而雨滴打在我的身上就像是石子组成的弹丸之雨,令人疼痛,我连忙躲回洞窟里侧,下意识抚摸自己的手臂沾上雨点的地方,毛发已经被蚀掉,甚至露出了表皮。

      大家靠近些仔细围观斥候,从他的头上,手臂上的确看到一些不正常的秃点,像是被烙过,甚至结了血疤。

      旁边的灰矮人关注身侧斥候手臂上的血疤,很是激动,冲着充当翻译的柯克兰卫队长嚷嚷。
      是的!蚀穿一切的血雨!你们去看看岩石和树木上不自然的冲刷痕迹吧!要是下上整整三天,这座岛屿都会在你的眼前面目全非!所有的尸体都会变成肥料一样的肉沫!不会再有任何活物敢在户外活动!恐怕连魔物都会拥挤在地下城和迷宫里惊恐到互相踩踏!

      灰矮人声嘶力竭的呐喊解决了大魔导师们的疑问:为什么岛上连飞鸟走兽都看不到半只。

      我来补充一点今早后续的侦查信息,薮猫斥候相对平静地说。
      你们的士兵看到那些堆积在地下城和迷宫各处出入口的尸体?那很可能是惊恐的魔物想要回巢躲避血之蚀雨时留下的。血雨甚至沿着那些尸体堆,冲刷并倒流入设施内部的地下。我昨晚混在那些魔物堆里,它们已经惊恐到完全没空理会我这个明显的外来“异物”,只是惊叫着没命地躲避,并试图往地形高一点的地方逃遁。总而言之,整个血月设施里面,差不多快疯掉了。

      混在里面,我离一同疯狂差不去太远,就在这个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转机?

      虽然最开始很小,但后来我渐渐听到了……女人的歌声。

      卡图玛斯来兴趣了,指着断臂的灰矮人说,这家伙也提到了女人的歌声。

      啊,那就不是我的错觉了。很好听的歌,但是,听不懂。听不懂都不是重点,主要是,那歌声响起之后,渐渐地,血雨停止了,惊恐的魔物们都缓缓安静下来,它们慢慢循着歌声的方向,露出祈望的神色。歌声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当它停下的时候,魔物们再度陷入了慌张。

      正当我以为自己会身陷危机时,有些看到我的魔物,也只是多看了我一眼,它们用我所不能理解的语言和肢体动作进行交流,鱼贯地排着队,最后回归迷宫的深处。

      我没敢跟过去,在洞窟门口守到今天上午,确认不会再下血雨,才算是放下心来。早晨,当太阳升起,才外出探视岛上的情况,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然后,看到了这两个人在岛上搜罗战利品。

      斥候的目光偏向了摄政王身后的瑟莉斯拉和白骑士。

      那身银白的铠甲,你就是重创了我们在巨龙平原前锋军的白骑士?

      白骑士并不打算回答,斥候也理所应当将其沉默当做是承认。

      卡图玛斯迅速琢磨斥候提供的信息:“白骑士,拉斯特,你们昨夜在这里寻找过歌声的来源吗?”

      实际上,卡图玛斯非常怀疑唱歌的是瑟莉斯拉本尊,但心中又颇有矛盾。能让血月设施里的魔物都安静下来,这不是人类现今能做到的事,尽管瑟莉斯拉的能力非常出众。可圣女也好,教皇也罢,他们都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能做到让两大群岛上满满的魔物在血月之日彻底静默这种“荒谬之事”。

      “这正是我要向您陈述的部分。我和白骑士都只是作壁上观的看客,对于魔物与艾切王国军之间的厮杀没有进行任何的介入。换句话说,仅仅只是在欣赏侵略者无谓挣扎的将死之相而已,不值得亲自动手。关于歌声的来源,相当奇异,理论而言,应该是在我们上方传来,当时我和白骑士顶着两重护盾抵御血雨侵蚀,试图寻找歌声的主人,却一无所获。重点在于,歌声是两重音,对吧,斥候?”

      “啊,你一提我确实想起来,是两重音,似乎用不同的两种语言唱的,那歌声有着特别的力量,怎么形容呢……”

      “就像是清朗的月光,刺破混沌的暗夜帷幕,照亮迷失者惶惶不安的内心。”

      “对对!我同意这个形容!镇魂歌!镇魂歌那样的!”斥候似乎非常赞同这个形容,点头如小鸡啄米。“涤净受伤灵魂的伤口!虽然听不懂,但是很有效!”

      卡图玛斯问他们能不能复唱,两人纷纷摇头,说记不住词,因为不能理解外加发音复杂。

      此时此刻,被誉为国内学识渊博一绝的龙魔导士老爷子,激动地血压抬高:“难道是……难道是!这可能吗?!”

      “老爷子别卖关子,是什么?”瑟莉斯拉急切地追问。

      “我想到一个可能,传闻中的,血月的镇魂歌!”萨尔迪斯老爷子顿了顿手里的魔杖。“但是已经失传了……即便是我们这些还在研究龙语的人,也没有人听过原曲和原词。”

      “原来那是龙语?!”瑟莉斯拉惊讶到,“问题又来了,老爷子,如果是龙语的话,为什么还要用二重音来唱?另外一重音的歌词是有差别的。”

      “那我不知道,我也不是什么都了解……血月的镇魂歌据说是先史时代的产物……照你们这一说,是真有这个存在的,而且还被传承下来了?”

      “我不这么认为,老爷子,在我们看来,这就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神迹。在这被真龙弃去的大地上,若真有人能以龙语吟唱血月的镇魂歌……只可能,是女神的灵魂在照看着这片被血月引向炼狱的疯狂岛屿。她的慈悲化作了安魂之歌。”意思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出手善后。

      瑟莉斯拉感性的话语吸引了两位虔诚的主教的注意,他们纷纷询问,你确定吗,有可能吗?

      “我虽然不算是女神的虔信者,但我非常愿意这样去相信。那是能让混沌都化为秩序的神圣歌声,赐予被疯狂折磨的万物以休憩的安眠与宁静的庇护,若是你们这些虔信者,一定会如沐圣恩般向那歌声跪下祈祷。”

      沉默了一阵的白骑士总算开口,为瑟莉斯拉做补充证言:“那是能拯救灵魂的歌声,断绝一切痛苦的援助之手。我在故乡的殿堂也未曾听到过那般神圣与救赎的歌唱。”

      “啊,讨厌,你们把我的台词都抢完了。”斥候不甘心地说。“等等,你俩这么一唱一和的,该不会昨晚的事,都是你俩都杰作?”

      卡图玛斯的一干人等都视线很快聚焦到瑟莉斯拉和白骑士身上。尤其是摄政王,他很有理由半信半疑。毕竟瑟莉斯拉的另一个职业是专门编故事逗人开心骗人眼泪的。

      瑟莉斯拉先是一愣,然后表情扭曲出讥讽的笑容,相当直率地噗嗤笑出声来:“你在逗我笑?我要有那通天的能耐,还用得着三十岁了靠卖点药水药剂、写点三流小说、帮人打打工来维持生计?还被药剂学会的人敲诈勒索,为了不开罪权贵而躲到乡下隐居。唉,那还不得让主教大人们以华贵的仪仗迎进女神神殿,奉为上宾哪。”

      斥候当然是半开玩笑瞎说的,它自己也是七分玩笑三分怀疑。

      眼见薮猫斥候没什么真凭实据或者亲眼目击的坚持,瑟莉斯拉便收敛了几分讥笑,冷下脸来,换成了冷笑:“若是读过鄙人所写的那些天马行空的猎奇小说,有这样的猜想,我尚能表示理解以及原谅。但是,小猫咪,给我记住,你随便编排我,可以,我不介意任何恶名。可这样随意诽谤岛上的炼狱光景是教国一位圣骑士做的,那你的路,可就走窄了。”

      这个咋说呢,卡图玛斯不禁想到,四舍五入,好像也不算错。

      斥候被最后一句震慑到,他脑子里很快一转,立刻联想到教国声名赫赫的异端审问局。进了那里的被捕者,不死也得脱层皮。况且异端审问局的幕后最高司令官非常有可能是首席高阶神殿骑士伊萨克,听说白骑士是伊萨克最中意的学徒……妈呀,就算说的是真话,那也得脱层皮呀!

      那还是得抱眼前拉克索王国摄政王的大腿,最起码不要被丢去教国受审!

      卡图玛斯似乎大概理解了斥候那咕噜噜转的眼仁在打什么主意,他开始绞尽脑汁思考对这家伙的进一步施压台词。正在此时,白骑士冷静且淡漠地递过来一把刀子:“对了,摄政王殿下,异端审问局随时准备向贵国移交上次‘摄理香’案件的首犯,我们希望在他身心崩溃前,还能向贵国吐露实情,以及走完上法庭受审的既定流程。”

      “好啊,我回去就准备拟文书,申请引渡。”卡图玛斯在内心发出感谢的声音,表面波澜不惊。

      心中汗如雨下,原本是放松地坐在沙滩上,斥候呱地弹跳起来,当即跪在沙滩上,以头抢地——作为谢罪道歉彻底认怂的姿态,算是很诚恳:“拉斯特小姐,以及白骑士阁下,在下胡言乱语的玩笑话惹怒了二位,请二位恕罪,是在下错了,再也不敢贫嘴了。”

      包括卡图玛斯在内一干看戏人等,纷纷不约而同地在内心为这样“掌嘴”而呱呱鼓掌,顺带体会这仅仅一句话所招惹的“伤身之祸”威力几何。这时,卡图玛斯注意到白骑士手里已经有了一本装订精美的书,似乎是圣职者经常会携带的那种神圣书典,啊,施法者也有很多类似的,装帧精美的魔法书典。摄政王好奇地询问白骑士,你这是准备要干什么。

      “异端审问局新出品的系统——‘罪碑’。它的作用是——”
      白骑士念诵了薮猫斥候的名字、年龄、性别、职业等简单的个人信息,然后将其过去从小到大最惹眼的黑历史简短地念了一遍,其中包括其因为憧憬而向大自己一百多岁的黑暗精灵魔女示爱并宣言要娶她最后被魔女惩罚变癞蛤蟆一个星期这种“零星琐事”。

      等白骑士差不多念完,大家津津有味地听完且回过味来,斥候已经差不多用脚爪在沙地上刨了一个足够他自己躺进去的坑,并且已经在里面躺平了,眼泪哗哗流:“别念了别念了!让我下个人世重新练过!啊啊啊羞死人了!!我为什么还有脸活着!!”

      白骑士对摄政王解释到,这个系统的原理,就是在精神上扩大被点名批判者的罪过程度,只要所记载的事迹为真,只要他们有一丝的精神破绽,都会被系统所捕获和放大,非常合适社会化公开处刑。

      卡图玛斯听了只能礼貌性地陪笑,称赞教国手段非凡。他才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儿时曾在梦里打算迎娶传说中那位伟大魔女的……天真纯情的白日梦。

      TBC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七十三)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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