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周目二：何渊（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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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在夜幕中一连飞了几个小时，最后降落在一片陌生的空地。
下去之后，四周传来丛林深处的不知名虫叫，顾瑞泽走到一辆越野车前，递给她一袋面包和一瓶矿泉水，然后一刻不停地往附近的公路上行驶。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将车停在附近一个酒店，翻出来两个口罩，两人乔装打扮得完全分辨不出来男女，才进了酒店。
进去洗过澡，任楚觉得自己重获新生，即便一夜都没怎么合眼，也兴奋到毫无睡意。出来时，顾瑞泽正在看电视，里面的女主播正在播报晨间新闻——
“据警方披露，东郊有一个研究中心遭到不法分子攻击，其中一个女性研究对象坐直升机逃走，给研究中心带来巨额损失……”
见任楚推开门出来。
顾瑞泽关掉电视，拧开床头的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
“他们在找我？”任楚擦头发的手一顿。
“是。”
顾瑞泽走过来接过她手上的毛巾，给她继续擦着：
“研究中心已经报案，警方以‘反人类罪’立案，已经发起拘捕令。研究中心同时对你提出了民事赔偿诉讼，应该是在下周三开庭。”
任楚愣在原地。
顾瑞泽什么事情都没隐瞒，一并简要地告诉她。
“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顾瑞泽见头发上的水擦得差不多，拿起吹风机，沉默地一缕缕将她的发丝吹干。
一片嗡嗡声中，顾瑞泽再度开口：
“虽然很不想说，但这次施哲出了不少力。他早就预料到目前的状况，已经在准备诉讼事宜，你无须担心。”
施律师吗？
他居然会愿意来帮她？
不管怎么说，听到施哲愿意帮忙，任楚还是松了一口气。
晚上，顾瑞泽戴着鸭舌帽一身匆忙地从外面进来，任楚站起来，接过他拎着的那一大袋东西。
“你的头发……”
他的头发变成了寻常的黑色。
“我被人盯上了。”顾瑞泽说话语速很快，“这里是足够你半个月吃的东西和生活用品，你先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门窗锁好，窗帘拉紧。”
说完，顾瑞泽转动门把手，准备出去。
“楚楚，我一定会再找机会来看你。”他回头把她合进怀里用力抱着，“电视什么的都不要看，最好……也不要上网。”
“我走了。”顾瑞泽不太放心地说。
任楚点头：
“也不用太担心我，我其实没有那么脆弱……”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见顾瑞泽抬手，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也没什么好怕的，施哲你还不相信么……你一定会没事的。”
“只不过在判决作出之前，我不想让你再遭受一遍之前的虐待。”
顾瑞泽眼睛被鸭舌帽遮住大半，但还是感受到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这种目光很容易让人的胸腔被灌满暖潮。她笑着：
“我答应你，我会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熙熙攘攘的声音。”
顾瑞泽又揽过她抱了一下，任楚感受到他胸腔心脏有力的泵动，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真乖，回来再奖励你。”
他在她发顶亲了一下，拉紧口罩推开门匆匆出去。
不上网是绝不可能的。上午她已经看见，从昨天晚上警方发出她的拘捕令开始，全市水源都有不同程度的异变，严重的甚至发黑发臭，急需任楚用血净化。
在房间里其实什么事都做不了，任楚还是拿出手机翻看网上的消息。
研究中心披露了任楚血液的净化作用，表明目前正在对她血液的成分进行紧急研究，而她的逃走给研究中心的研究增加困难，希望全市市民见到任楚和协助她逃跑的男子积极上报。
也是这时，任楚往后翻，发现顾瑞泽带她一路经过的地方都有人将线索发在网上，幸好当时进这间酒店时，任楚和顾瑞泽都有伪装。
顾瑞泽今天甚至变了发色。
她有些庆幸，在她没完全想好逃出来的后路时，顾瑞泽已经考虑并准备好一切。
“不会又是什么夺人眼球的网红吧，先炒作自己有个劳什子净化能力，再污染水源，让大家重金求你出来做法？”
“怎么会有人这么自私啊，她理应出来救全市吧。”
“要是抓到她就把她的血抽干，谁让她逃跑呢，还让研究中心损失那么多钱。”
“这种人就应该像狗一样被绑在研究台上，为人类贡献到死。”
在翻找消息的时候她瞄到一些网友评价，无波无澜地划走。
已经答应了顾瑞泽不为这些难过，任楚看这些评论的时候只当自己是旁观者，从上往下翻过一遍，居然还发现几个为她讲话的。
即便与那些声讨她的评论数量没有可比性，她还是感觉到了慰藉，至少，还有局外人能站在她的角度思考，她也不算可怜。
更何况她现在的情况，已经比在研究中心时好太多，就算看着那些戳刀子的评论她也没什么感觉，毕竟言论对心理的影响是她单方可控的，而在研究中心时，那样压抑的环境她都成功熬过来了，这点外人评价算不了什么。
只不过后面她居然看到了更哭笑不得的东西——
比如有几个微博账号居然为了“抢她”打起来：环境保护组织想争抢她的血净化空气和水源，医学研究者想抽干她的血研究是否能净化人体的癌细胞，甚至有有钱人费尽心机愿倾家荡产买她的血净化自己的躯体和灵魂……
她还没被抓住，他们就已经开始“分赃不均”。
往后的一周，这件事就像一个庞大的笑料，每天持续不断地占据热搜版面。
周三的早晨，任楚很早就醒过来，她站在窗帘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还太早，往日喧闹的街上静得出奇。
她忍不住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却发现玻璃窗上有一层白花花的水雾。
西坞市四分之三都是夏天，当天气真正冷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冬天了。任楚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天色阴沉，层层厚重的云山峦一样压下来。
不远处电线上落了一只鸟，不一会儿突然被什么惊到，慌乱拍着翅膀飞走，落下一根羽毛在空中飘啊飘，打着转儿。
最后落在任楚的窗边。
她打开窗户，将羽毛捡了进来，黑灰色的羽毛，看起来有些不详。未关紧的窗隙里钻进来尖凉的风，任楚被冷气一刺，回了神，把窗户封死合上，窗帘拉住。
这已经是她在酒店里待的第七天——
是她被起诉的日子。
草草吃了个面包，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任楚打开电视，已经有记者蹲守在西坞市法院，对着空荡荡的法庭给观众转播：
“听说这个案子由施哲律师辩护，施哲律师大家应该不陌生，因为他电闪雷鸣的辩护总会让对方律师头颅低垂，可以想见，待会儿的法庭辩论会有多么精彩……”
“咚咚——”
她对着记者拍摄的空荡荡的法庭看了近半个小时。
突然，外面似乎有敲门声。
她侧过头，看门把手转了一下。紧接着，门被一个猛力踹开，几个警官模样的人迅速进来。
设想过多次的场面最终还是到来，任楚看着这一幕，出现一阵短暂的耳鸣，在这一瞬间脑子里闪着白光，忽然外界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剩这阵尖锐的耳鸣。
“……任楚？”
警官见她半阖着眼不动，问她。
任楚机械地点头。
“你现在有一个官司正在开庭，请跟我们走。”
大约是警官也觉得安在任楚身上的“反人类罪”蹩口，原以为他们要拘捕的是诡计多端、前科累累的恐怖.分子，没想到就是一个小姑娘。
她人呆呆坐在电视机前，头发有些乱，嘴巴很干，没什么血色，有一种让人心软的病弱感。
“能让我看完这个吗？”她有些机械地抬手指着电视，“这是我的庭审，如果现在过去，在路上估计就开完了。我们看完再走吧，好吗？”
她说完，几个警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都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毕竟人家是当事人，没有出席在庭审现场，还不让人家听一听辩护律师和法官怎么说，未免太不近人情。而且，这个姑娘的事情他们也多少了解，他们也怜悯她的命运。
于是，几个警官一致商量，给她拷上手铐，等她看完庭审。
任楚一只手被扣住，也不关心。回过头的时候，电视机里的法官、书记员和公诉人已经陆续入庭。
被告人那一席却始终空缺。
记者本人似乎也急了，不过好在同事救场，将他的镜头迅速切掉，换成另一个同事拍摄的画面——
施哲此刻正坐在西坞市最高人权法庭的原告席上。
他穿着深棕色的正装，胸口口袋上绣着一支很小的桔梗花，脸上是她熟悉的高高在上，甚至可以说有表情还不如没有表情让人看着顺眼。
他这样的在法庭上真的不会被法官打死吗……
任楚在心里吐槽。
而在场追踪到的记者像是好不容易拍到了自家偶像，迷妹似地大肆抓拍，而且附带解说：
“我们可以看到，未在西坞市法院作为被告人辩护人出席的施哲律师，居然出现在了最高人权法庭的原告席！！当然，理论上来讲，此案在最高人权法庭如果能够胜诉，那么西坞市法院的审判自然被覆盖，可以说，施哲律师的诉讼手段还是一如既往地高明……”
身披黑色法泡的审判员陆续入席，书记员开始宣读法庭纪律，并领誓：
“人权是公民与生俱来的权利，对于人权的无知、忽视与轻蔑乃是公共灾祸与政府腐化的唯一原因，最高人权法庭将在宪法的授权之下，维护这一根本正义。其所有审判员以及审判长发誓以最公平公正的态度，行使法律之权能，保有公民之尊严。”
这是人权法庭与其他法院不同之处，其对社会的抽象精神意义十分远大，关注且需要平衡的价值很多，所以誓言也很长。但实际上将案子闹到这里来的案件很少。
所以那群闲出屁来的法官们突然有活干，举誓都喊得很起劲。
等他们喊完坐下，审判长的嗓子都沙了，还是一本正经地破着音走流程：
“对于原告方代理律师施哲提起的‘任楚女士被侵犯人权’一案，现在开庭。请原告方先行陈述。”
施哲站起来，他一身正装，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使他看起来一丝不苟：
“首先，我需要声明，任楚女士被侵犯人权一案案件事实清楚明确，这无关乎道德，而是一个完全的法律问题。《反人类法》第179条规定的反人类罪名成立前提是，主体必须具有阻止人类文明前进的主观恶意，而被告西坞市公安局无证据表明任楚女士有此恶意，反而，我方有证据证明任楚女士为人类进步作出贡献，当然，如果你们认为净化水资源之类是一种人类进步的话。”
说到这里，施哲平静地看向镜头：
“而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洋洋得意、挥鞭向人的众网友，已经深深触及法律红线，这一点我会替任楚女士保留追究权利。当然，必要的杀鸡儆猴不可不做，所以，ID为‘环保领军人物’、‘一丘之貉’、‘粉碎’的三位网友已经被另案起诉，目前应该已经接到传票，相信法律会给予他们必要且公允的制裁。而且，”
施哲推了下眼镜，狭长的眼眸蕴着一股锐利的光芒射向镜头：
“我作为一个人，从道德角度，劝告诸君都想想，任楚女士在科研所被抽干血的时候你在为这个社会贡献什么，你没有被踩在脚底任人辱骂，是不是因为你还没有资格，是不是因为你只配做一个愚蠢且可怜的长舌怪、键盘侠？或者等有一天每一个你有了这种资格，那我就只好祝福你愉悦地躺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千万不要反抗，否则到时我会举全力让你的反人类罪名合法成立。”
说到这里，施哲冷漠地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审判长。
“其次，也是我站在原告席的原因。原告请求对《反人类法》第179条与《人权法》第2条所规定基本原则相抵触部分，申请最高人权法庭的附带审查。最高人权法庭作为西坞市最高权力机关，意志即法律，需要恪守初心，谨记人权法庭的最根本理念。换句话说，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审判，这是个人人权和人类整体命运之间的战斗。我想，法律应该让人自由地为人类进步而冲锋，而非现在这样，每走一步都是荆棘密布的险境。”
……
后面任楚看了很多，一过脑子什么都不记得，等法官敲槌的时候，她才恍然回神。
审判长：“经审判委员会休庭讨论，下面当庭宣读判决。”
审判长：“首先，就原告提出的附带审查问题，《反人类法》第179条规定‘有以下情形之一，构成反人类罪：（一）拒绝为人类文明的前进作出牺牲；……’、《人权法》第2条规定‘每个公民的生命自由而平等，享有绝对的人身自由和人格尊严权，享有平等发展权’，内容确实抵触，鉴于《人权法》是《反人类法》之上位法，考虑将施哲律师提议列入修订计划。就任楚女士人权保护问题，审判庭一致认为，被告西坞市公安局、研究中心违法拘捕、监禁任楚女士，侵犯任楚女士的人权，本庭将签发对任楚女士的人身保护令……”
任楚双目亮晶晶地看完——
不愧是施律师啊。
他太聪明了。其实案子并不复杂，但一旦局限在西坞市法院应诉，西坞市法院并没有法律的附带审查权限，那么仅能按照《反人类法》，在舆论影响之下歪屁股裁决。毕竟公安的拘捕令已经签发，作为公安兄弟关系的法院不大可能不给这个面子。
而且施哲敏锐地发现法律抵触的情况，在最高法庭胜诉将直接影响法律的修订，将法律之间矛盾的钉子拔掉。换句话说，他的行为已经从给任楚打官司，变成惠及全体西坞市公民的事情。
在极少人有胆识将案子直接递给最高人权法庭情况下，想到这个办法……只能说，任楚觉得自己又获得了一些力量。
【小A：楚楚的感觉没错，精神值+10，智慧值+10。】
“案件虽然胜诉，但我们刚才询问上级，说接到的拘捕令还是要执行，”警官有些尴尬地看着她，“即便之后拘捕令可能撤销，但在没撤销的现在，这仍然是我们的任务，希望你配合。”
任楚点头。
她并不想为难他们，毕竟刚才也是他们松口，她有机会坐下来将这场庭审看完。否则，自己应该已经被关起来。
他们上了警车。
电视里法槌落下的那刻，全场掌声雷动。施哲率先收拾好材料出法庭，记者一路跟上去，画面都是抖的。
“这是施哲律师第一次在当事人没有预付费用的情况下，站在个体一方为弱者辩护。看来素有铁石心肠资本家之称的施律师居然也铁树开花了，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一贯的做法呢？让我们来问问刚刚取得胜利非常喜悦的律师本人吧！”
话筒递到施哲嘴边。
刚刚取得胜利非常喜悦的律师本人冷着一张脸，连声音也极度冷漠：
“无可奉告。”
这铁树开花开的，应该是昙花吧？
原以为自己会被热情回答却遭到冷处理的记者懵在原地，不过反应迅速，控场能力强大：
“哈哈经过亲身验证，这个就是大家认识的那个铁面施哲律师没有错！”
观众朋友们：“……………………”
谁他妈围观到现在想听这个啊。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周目二：何渊（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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