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酆都》八尺书

2、第二章

　　青砖老井深庭院，杏花微雨压春风。
　　伍洲与莫姌就站在这座院子的正中央，头顶雨绵绵，然后穿身而过，脚下的石板铺满了整个院落，偶尔有几株小草顽强的生长在夹缝里，随着风雨四处招摇。
　　莫姌将他拉到屋檐下，指着院门道：“马上就有人要进来了。”
　　伍洲早知林切不是一般人，但在看到眼前这一幕充满年代感的院落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伍洲的目光穿过微雨，凝视着漆黑的木门，恍然发现自己似乎正借由林切的梦，去造访一个陌生的年代，并从中窥探一星半点昏黄暗影。
　　他道：“我们不用躲起来吗？”
　　莫姌摆手：“不用，这个噩梦是由林切的记忆变幻出来的，他们看不见我们。”
　　说话间，院门发出吱呀一声，随之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男孩一身灰色马褂，摸约六七岁的年纪，看不清模样，而一身短打的林切就跟在他后面，他的样貌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那双眼睛更为冷淡，眉宇间的神采也更张扬。
　　两人似乎在争论什么，林切神色肃然，满脸不赞同，而男孩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莫姌已经见过一次这样的场景，她道：“这是林切的记忆，我们看不清这个男孩的长相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就是他也不记得了，第二个有意思了，那就是有关这个人的记忆被封印了。”
　　“林切自己封印的？”伍洲问。
　　莫姌道：“说不准，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快看，就是这里……”
　　伍洲定睛看去，那男孩向林切抬起手臂，平平摊开手掌。
　　林切叹息一声，然后在两人的目光下，变成一把漆黑色的短刀，刀柄处有墨龙盘旋，赤珠做目，邪异非常。
　　男孩将其摄入掌中，将刃口朝向自己，在胸前的位置比划了一下，随后轻轻吸气。
　　莫姌拉了拉伍洲的衣袖，语气急促：“就是这里，你去……嗯？伍洲，伍洲？”
　　她唤了几声，忽然发现伍洲没有反应，连忙扭头看过去，只见伍洲愣愣的看着院落中央，目光略微呆滞。
　　与此同时，那一刀已经被男孩刺进了胸口，那张小脸上，一双淡眉紧紧蹙起，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丝毫迟疑，那么多的血将他的手掌染的通红，短刀在他掌中震颤，宛若哀鸣。
　　“伍洲！”莫姌突然大喊一声。
　　伍洲猛然回神，心跳重如擂鼓，每一声都震耳欲聋，他从莫姌清澈的瞳仁中看见自己苍白的脸色，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刚才，男孩将刀刺入身体的一瞬间，他也感到浑身一疼，险些站立不稳，但随着神志清醒，视线逐渐聚焦，那种密密麻麻的刺痛又迅速退如潮水，快的仿佛是错觉。
　　少女皱起眉头，围着他看了一圈，担忧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伍洲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没事。”
　　他再次看向躺倒在地的男孩，那把刀还刺在他胸口，胸口处被鲜血染的通红，是该有多痛才能让他这个旁观者也对其感同身受。
　　眼前一片模糊，两人又站在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微雨依旧，院落寂静如死。
　　莫姌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他真没事，才道：“虽然不知道他和这个男孩是什么关系，但显然，这个男孩就是林切的执念，所以他在被鬼祟影响后才会被梦魇住，我们只要阻止这个男孩自杀就行了，实际上，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我们只能改变他的梦。”
　　“也就是说，只要这个男孩没有自杀，林切的梦就醒了？”伍洲道。
　　莫姌道：“没错，而且我记得你不是学过跆拳道吗，空手接白刃这种事应该不在话下吧，我在这里给你呐喊助威。”
　　伍洲忽然福至心灵：“所以这就是你选我帮忙的原因？”
　　莫姌笑眯眯：“对啊，这毕竟挺危险的，我对你有信心。”
　　伍洲：“我谢谢你啊。”
　　木门被徐徐推开，相同的一幕再次上演，莫姌拍拍伍洲的肩膀，道：“就是现在，上吧。”
　　于是，就在男孩准备自捅一刀的时候，伍洲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并且以极快的速度打落短刀。
　　“干得漂亮”莫姌在一旁跳脚欢呼，眉眼欢快的冲他竖大拇指。
　　伍洲心道这有什么难的，毕竟男孩根本看不见他们，他甚至是堂而皇之的走到男孩身边，都不需要躲藏。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伍洲下意识低头，男孩正仰头看着他，伍州仍旧看不清他的长相，却莫名觉得他的眼神特别熟悉。
　　男孩开口：“你……是谁？”
　　虚无缥缈的声线，如深林古刹里，晨起的第一道钟鸣，声震四野，而在这之后，惊蛰忽至，万物复苏，仿佛万事万物都在发出同一个疑问：你是谁？
　　伍洲被吵的头皮都快炸了，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想去捂耳，可手都没伸出来，眼前就是一黑。
　　伍洲睁开眼睛，他坐在事务所的椅子上，莫姌正冲着他笑：“不错哦伍洲，身手真利索。”
　　“莫姌……”伍洲愣愣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真切明白自己从林切的梦里回来了。
　　莫策早已经等的满脸不耐烦，见事情搞定了，拉着自己妹妹就往出走。
　　伍洲送他们出门，莫姌趴在车窗口笑眯眯的摆手，说有空就会找他玩。
　　伍洲刚准备点头，莫策已经一脚油门把车开的飞起，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融融夜色里。
　　伍洲耸肩，不跟这种终极妹控计较。
　　转身回到屋里，林切这会儿已经醒了，少年眼睫垂落，凝视着摆在墙角处的巨大玻璃水缸，那里面只有一尾白鱼在轻轻游曳，虽然不足一掌长，却有半掌胖，乃至整个身躯都显得圆滚滚的，从两人眼前缓缓游过后，羽扇般的小尾巴一甩，激起一片涟漪后，又慢悠悠的游走了。
　　林切收回视线，神情与往日的随性有所不同，更像是终年深藏海底的礁石，突然有一天，因为潮水退落而不得已暴露于海面，显露出深沉而危险的本质来。
　　“伍洲，你看到那个孩子的长相了吗？”
　　伍洲摇头，嘴角微微勾起一道弧线，反问道：“你不记得了吗？”
　　林切闭目思索了一下，虽然才刚醒，但身体却觉得异常疲乏，他勉力压下心底莫名的烦躁之意：“不记得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之前看到的那段记忆，是1912年。”
　　默了一瞬，伍洲认真道：“我想请问一下，你今年贵庚？”
　　白鱼不知在什么时候游到了玻璃缸的边缘，正用那双同样炽白的眼珠默默注视着两人，没人知道它在想什么。
　　林切忽然露出一个笑，伸着懒腰向卧室走去：“不知道，睡觉睡觉，你走的时候记得锁门啊。”

　　伍洲抵达小区楼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正准备进电梯，身后就传来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想不注意都难。
　　就在身后不远处，身形挺拔的青年抱着一个破损的纸箱，正一脸苦恼的看着散落在脚边的几本书，这次因为没有被遮挡住眉眼，那张出色的面貌就暴露在了灯光下，映入伍洲眼帘。
　　钟林毓秀，伍洲只能想到这个词，他走过去，这次没有压低声音，而是用来本来的声调：“我帮你吧。”
　　青年看了他一眼，鸦羽般的眼睫微微一眨，迅速遮住眼底汹涌的情愫，平淡道：“谢谢。”
　　伍洲笑的见牙不见眼，将捡起来的书抱在怀里：“不用谢，不用谢，我看你这箱子破了，我先帮你抱着，对了，你也是这栋楼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青年眉目生的儒雅矜贵，性子也养的极好：“我是前天刚搬过来的，在合图路上开了一家书店，这几天店里正在装修，有的书放不下了，就想着往家里搬点。”
　　伍洲打蛇上棍，不着痕迹的拉进距离：“你是书店老板？你那儿都卖什么书？小说有吗？”
　　“有，中外的小说都有。”
　　两人进了电梯，伍洲看着按键道：“你住哪一层？”
　　青年站在他身后，视线从身前人的脊背缓慢上移，落在那抹白皙的颈项处，眼眸愈加深邃起来，变为极致的黑色，却在下一刻收回目光，缓声道：“第九层，102户。”
　　伍洲按下楼层键，回头笑道：“真巧，我也第九层，正好是你隔壁，103户，”顿了顿，他道：“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伍洲，大洲的洲，父母在去年的时候到上面保佑我去了，现在一个人过，你呢？怎么称呼？毕竟以后邻里邻居的，万一出个啥事也能有个照应。”
　　青年放在纸箱下的手指微微收紧，喉结迅速滚动一轮，吐出的话语带着灼热的气息：“我叫岚告微。”
　　“岚告微……哪三个字？”
　　青年眼眸微弯：“山风岚，告罪的告，微弱的微。”
　　电梯门打开，伍洲将怀里的书给他放进书箱里，嘱咐他：“下次换个结实点的箱子啊。”
　　岚告微含笑点头，先行进屋，然后站在玄关处，等听到隔壁的关门声后，他才缓缓抬头，将后脑轻轻抵在门上。
　　“伍洲”他喃喃自语着，神情愉悦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