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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Chapter32 ...

  •   人们都说,SLE的红斑是“蝴蝶斑”,是因为系统性红斑狼疮病人的皮肤损害具有明显的特征。

      八成以上的病人都无可避免皮疹的表现,其皮肤损害呈多形性,以水肿、红斑最常见,发生在两侧面颊部,略高出皮面,色泽鲜红,有的毛细血管扩张,边界清楚或不清楚。
      患者的鼻梁上也会出现同样的红斑,可以遍布整个鼻子,与鼻梁两侧的面颊部红斑相连,恰似一只蝴蝶,称为蝶形红斑,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红斑狼疮的“蝴蝶斑”。
      也正根据这种特征性极强的红斑,国际性红斑狼疮研讨会通常会把蝴蝶作为大会的会标。

      “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她偏要固执己见,“红斑狼疮,从来就是一张狼的脸。”

      想要活下去,非狼子野心不可得也。
      SLE患者活着的每一个平淡分秒,都是咬紧牙关和命运赤手空拳争夺来的至高褒奖。

      如此十年,辛苦你了啊。
      站在墓碑前的乔镕这样想着。
      作为一名医生,他太清楚不过这种疾病给人带来的影响了。系统性红斑狼疮病人除了需要承受生理上的病痛,还会产生多种不良的情绪,不利于病人的病情恢复,比如:多虑恐惧、自尊疑虑、主观冲动、害怕孤独、悲观抑郁、自卑依赖等等。

      这跟他所认识的岑逸完全不一样。
      她展现出来的,是一种完全与此背道而驰的达观。可是,就连他这样的旁观者,都会受到情绪的感染,有失落失望的瞬间,怎么会有一种人能够天生游刃有余地面对命运给予不公的苦难呢?

      实际上,她没有任何天生的天赋。
      岑逸所有的外在表现,无非是狼女孩的咬牙坚持,如何配合治疗,如何逃脱厄运,以及,如何去在能力范围之内延长寿命。
      和盘托出,全力以赴。

      而她的唯一隐瞒,只有那个薄薄窗户纸下的秘密。

      若你晚生二十年,一切是不是会有什么不一样?
      而仅仅是下一个瞬间,乔镕不由得被自己荒谬想法的可行性而逗笑了。
      虽然说这么多年来,人们对SLE的认识有所进步,但仍旧是尚不存在一劳永逸的治疗发方法,简言之,当今面对系统性红斑狼疮这种疾病,医学界还是没有找到彻底根治的良方。

      尽管和十年前、二十年前相较,要进步很多了。
      只是时间不等人。
      这种疾病、这种患者、这类医生,都是只有现在的一秒,只争朝夕,不问山长水阔又几重。
      所以身为医者,只能一步一步,继续溯游求索,带着最坚定的信心与热忱。

      乔镕忽然想起那天,他路过住院部的落地窗。

      忙碌工作的间隙里,走到窗前从十三楼的视角看中央花坛的无尽夏开得正好,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当他走过拐角,发现落地窗前站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转过了身子。
      对视的瞬间,乔镕有一刹那的恍惚。

      是那个刚住院没多久的孩子。
      她鼻梁的红斑与两侧的面颊部紧紧相连,是系统系红斑狼疮的典型皮疹。
      身后是夏日热烈的花海和鸽子盘旋的教堂顶,这个只有6岁的小女孩,既不害怕也不害羞,只是抬起头看向了穿着白大褂的乔医生。

      “怎么了小朋友?”乔镕走过来,半蹲在她的面前。
      “叔叔,我得了这个病,是不是很快就要死掉了?”
      乔镕温和地说:“不会。”
      “可是……那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这不是生病哦。”
      “那是什么?”
      乔镕想起了那张灿烂如花的笑脸,不由也跟着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是狼女孩的印记,别人都以为你是生病了,但是你只是在进化期。”

      蛇蜕皮,蝉脱壳,毛虫破茧,蝴蝶变成狼。

      “你要勇敢地战胜困难,战胜痛苦。蝴蝶中有一日,会成为你想成为的狼。”

      这个瘦削的孩子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乔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现在,只有你和我知道这个秘密。”乔医生伸出了手,“所以要保守秘密哦,小朋友。”
      “拉钩。”
      “拉钩。”
      一大一小两只手,在盛夏里郑重其事地拉钩。

      “安安,快回来量体温了!”
      他们的身后响起护士姐姐的声音,乔镕笑了笑,抱起小安安站了起来离开了走廊拐角:“走咯,叔叔送你去量体温。”

      窃窃私语声从小护士们中间传来——
      “我总是觉得,这两年乔医生更加这样了,就是那种,圣父的感觉,平等爱每一个人的,沐浴光辉。”
      “是那种不带偏爱的温柔!”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乔镕站在护士站前,和沈岚清确认了一下病人最近的情况,然后又再三叮嘱道:“最近我和刘主任都比较忙,会诊和调研都排得很满,不少事情多跟着你晓倩姐,就是要辛苦一点了。”
      “哎好嘞,乔主任客气了。”
      “还有……”
      沈岚清抬起了头,有些不明所以:“嗯?”
      “刚刚那个小女孩,你有时间也多帮我去看看。”
      “好的。”

      交代完这些事项后,乔镕也得赶着去门诊了,就匆匆打了招呼后就要转身离开。

      一路走过去,小护士们的编排其实他也都听到了。
      “把我当什么了?”
      乔主任不免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是冷冰冰的治病机器,他是一个有真实温度的寻常人,即使行医这么多年,照理说见多了死生离别人情冷暖,面对患者及家属的一声声质朴的谢意时还是会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会再去藏匿任何的善意和心意。
      是那个名叫岑逸的女孩在十年前教会他的一切。

      “我是一个从来没有未来的人,只有活着的这一秒。如果说我注定见不到18岁的太阳,那就请你替我多爱一眼人间。”

      她活着。
      这个世界上有乔镕在的一天,她就会灿烂地活着。
      十年前葬礼的雨夜打湿了他的记忆,注定这一生的使命就是要寻求最灿烂的阳光。

      我爱你,因而在这条轨迹里,我以爱我去爱你。

      最起初的我,不过是走到哪一步算一步罢了。
      而今,我有了在这个行业里,行将致远的理由。我以不完整的生命,苟活世间,只是因为答应你多看一眼你未曾抵达的光阴。

      生活还在继续。

      已经是六月的下旬了,医学院的学生们刚结束考试周,有准备着假期好好放送出去玩一波的,也有相当一批要进入医院开始实习期了。考研教室里还是整夜灯火通明,还有许多认真刻苦的学生早就进入状态了。
      医院里还是老样子,出院出院,整日整日没有人流稀少的时候,都是一天到晚轮轴运转。风湿免疫科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多急诊手术,但是也需要高度专注和细心地照料着这种长期性疾病的病人。

      至于院外——
      院外的纯粹生活乔镕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他的日常就是工作,工作里饱含着生活,几乎无法分割剥离。
      至多是晚餐和同门或者学生门出去吃一顿饭,聊聊天。

      九院对面就有小吃街,倒是很方便。

      这条小吃街招揽着九院、医学院还有附近中学的师生们,所以生意一直都很不错。甚至有很多学生毕业了之后,回来还是习惯性地来这里吃饭叙旧。

      “一转眼,居然毕业十年了。”何佳慧一边看着菜单,一边感叹着。
      余默成点了点头,跟着说:“是啊,我们也都28岁了。”
      “默成,喝酒不?”张新景站在冰柜前,冲着里间的人问道。
      余默成摆摆手,拒绝了:“吃过饭我就得和瞿悦回上沅了,就不喝了。”
      “行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连酒都不陪我喝。”
      瞿悦笑了笑,打圆场说:“这次时间来不及啦,等你们明年结婚的时候一定来好好喝一顿喜酒。”

      张新景跟着服务生一起回到座位,在何佳慧旁边坐下了。
      “那就说好了,到时候你俩博士生可别又拿科研忙不回来。”
      “放心,一定会来的。”

      当糕点端上桌,还是熟悉的香味扑鼻,何佳慧不由得想,如果病情能够一直维持着平稳,说不定这个时候岑逸也能跟着他们一起,坐在这家熟悉的店里吃饭呢。

      “怎么了?”张新景问她。
      “啊没什么。”她摇摇头,“就是突然想起来,这个糯米糕是小逸最喜欢吃的。”

      他们都沉默了。

      今天他们能聚在一起,也确实不是偶然——是岑逸的第十年忌日,能抽出空的都过来了。
      “算了,别这么沉重了,方才在墓园里不是和她聊得挺好的吗,如果她在的话,一定不希望大家这样吧。”
      这时,张新景打破了沉默。

      十年了,大家也都过得好好地,确实对她来说能够是一种慰藉。

      何佳慧和张新景大学毕业之后,选择了一起回到衢山生活发展,并且预计明年结婚。
      余默成选择学医,一路读到博士,经过导师的牵线介绍认识了瞿悦,这一次正好借着出差,正好带着瞿悦来老家见一见父母。
      其实不止他们,还有不少其朋好友,不约而同地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来看望岑逸。
      他们来看望她,也是在回忆一起度过的青春岁月。她既然已经长眠于此,那么就带着她的回忆向未来走下去,何尝不是一种继续活着呢。

      墓园里的每一束鲜花都是证据。
      包括在墓碑前站立的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实验室打来的电话,乔镕想了想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声音气喘吁吁:“乔教授!”
      乔镕先是跟着紧张了片刻,很快冷静下来,说:“不着急,你慢慢说。”
      “就是,实验终于成功了!”激动的声音传递过来,“乔教授,您不是说只要这个实验能成功,对于SLE的治疗新方向就有很大帮助吗?您要不要现在过来看看?”
      “好。”

      明明一直是站着的,乔镕放下电话的瞬间觉得自己有些眩晕。

      他镇定了片刻,眼眶里竟然充盈了泪水。

      “小逸啊,我们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年的努力,总有一星半点的不曾白费过。”

      系统性红斑狼疮如何根治的未来,人们依旧在探索。而乔镕始终坚信,终有一日,人类会战胜系统性红斑狼疮,让这种病痛成为真正的历史。

      这些年来,乔镕接诊了这么多系统性红斑狼疮的患者,就像当年面对岑逸时一样认真。
      但愿他所做出的的这些努力,能被算作数,哪怕一丁点儿呢。

      或许不用期许和幻想平行时空,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现实已经无限趋往那个答案。

      乔镕匆匆往实验室的方向赶去,沿路经过津湖,驶离教堂,穿过花海,空气里是熟悉的夏日味道——
      Endless Summer。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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