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花记事簿》枝露白

3、Chapter03

　　办公室门是半掩着的，晓倩姐走到跟前正想敲敲门，就已经看到乔镕了。

　　这么多年共事下来，他从来都是不温不火的性子，看不出没什么情绪波动，不爱热闹但也算得上与人为善。不是冰冷地拒人千里之外，但你就是能察觉到他温和表面下的疏离感。
　　只是在一些忙里偷闲的片刻，一些平时被藏匿得很好的波动才会堪堪漏出一丝马脚，比如此刻——

　　办公桌靠窗，一缕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正巧落在他的脸上。乔镕整个人靠着椅背，阳光照在睫毛上微微的颤动清晰可见。
　　晓倩姐伸出的手又放了下来，正要走开，乔镕睁开了眼睛：“我没睡着。”

　　“也没别的事儿，早上小姚过来送喜糖，你不在我就先替你收了。”晓倩姐把红彤彤的盒子放在桌子上。
　　乔镕接过喜糖盒子，漫不经心地拆开看了一眼：“前阵子才听说准备订婚，这么快就办大喜事了呀。”
　　“我还以为你从来都不关心这些八卦呢。”
　　“我是不参与聊天，但不代表我听不见。”

　　他轻轻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在盒子里随意翻了几颗糖果，又仿佛觉得没意思似的，重新把盒子折起来，放回在桌子上。
　　“谢谢你还给我送一趟，回头我再找小姚跟她亲口道个喜。”

　　晓倩姐看着他像是没在在乎中午发生的事情，心下松了口气，也跟着笑道：“这会儿大家都忙得差不多了，你要是去休息室，有一堆八卦可以听，比如——”
　　“不去，省得又被你们围着催婚。”

　　乔镕颇识时务，惹得晓倩姐哈哈一笑。
　　旁人这个时候或许会调侃一句让他也找一个对象云云，不过她，包括刘主任这些人，是断然不会的。

　　晓倩姐离开的时候，帮他把门掩了大半。
　　乔医生的目光再次散漫地垂到红色的盒子上，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清晨，住院部开始大查房。

　　26号病床是昨天新入住的病人，听到动静时堪堪睁开了眼睛。
　　乔镕问身边的护士：“抽过血了吧？”
　　“抽过了，今早五点钟的时候抽的。”
　　一群医生围在病房内讨论着这几个病人的病情，暂时也没有问26号病人什么话，她将空洞的目光投向了天花板。

　　好像长这么大，是第一次一个人住院吧。

　　男朋友只是陪着她来医院看了门诊。医生说了很多不太懂的东西，在他的建议下办理了住院手续，接着就是抽血检查、拍片检查，进入一个惶恐未知的阶段。

　　昨天夜里几乎没有片刻安稳，发病期……浑身疼得厉害，但在确切诊断之前是没有什么对症药可以吃的，这种肌肉酸痛到连睡觉翻身都困难的境地起码要再捱个十来天。
　　不仅如此，在这期间还没有半点食欲，只好开始输营养液。

　　按照医院的规定，尚有自理能力的患者不允许家人陪同过夜。男朋友在帮忙安排好出院手续后就离开了，至于远在几百公里外的父母，其实也没有必要告诉，除了空惹他们担心又能怎么样呢？
　　彻夜的难免，彻骨的疼痛，好像生命里的这些时刻，真的只能由自己一人去承受。

　　身边的一群白大褂也没有停留太长时间，领先的那几个和她说了什么也没有怎么听得进去，26号病人索性闭上了眼睛，虽然她知道在这种病痛下自己也不会睡着。

　　乔镕查完房，在走廊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院长。”

　　张博应回头，看清了来人，笑呵呵地拍了拍乔镕的肩：“小镕啊，这阵子瘦了不少啊。工作科研辛苦，但是也要照顾好自己。”
　　乔镕点点头。
　　“还是叫我张老师吧，院长院长这么叫着，反倒生分了。”
　　乔镕轻轻附和着笑了一声。

　　两个人又寒暄了一小会儿，张院长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随口一问：“前两天，我有个老同学托我给她女儿介绍个对象。一家子啊都在二院工作，她女儿是消化内科的，这家庭条件也不错……”
　　乔镕耐着性子听张院长把这个相亲对象的描述听完，推脱道：“劳您记挂，我现在还没有成家的念头，还是不要麻烦您操心了。”
　　“现在还没有，那是打算什么时候有？你那前前后后的好几届都成家了，就你那个直系师妹，我记得姓姚的，前几天也结婚了是吧。”
　　说着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拳：“你这小子，太倔。”
　　乔镕象征性地躲了躲，含混不清地撂下一句：“张老师，您也是知道的。”

　　走廊那头有人在喊：“张院长——”
　　张博应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先过去了，你啊，有时候也得给自己疏导疏导。毕竟当年，我们也是尽人事，无奈听天命的。”
　　“我知道。”
　　话是这么答应着，也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听进去。

　　查过房，照例是新一天的门诊，会诊，病例讨论，下班之后还开了个调研会，饶是夏季夜短昼长，这会儿天也黑了。

　　乔医生也不打算马上回家，索性就回了办公室。像他这种人，其实在家在院其实都差不多，到点回去也没什么事儿反而徒增下班路上晚高峰的烦恼。

　　夜晚的医院比白日里安静了许多。乔医生坐下来打开电脑里的文献，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有些累了，就靠着椅子打算休息一会儿，不曾想就这么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盛开着一片看不到头的蓝紫色的花海，盛夏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亲吻着每一簇的花瓣，南风阵阵，摇曳着这个季节每一寸的生机。

　　那个身着白衬衫的女孩站在花丛里的亭檐下，垂下来的乌黑长发遮住了瘦削的肩胛骨，左手扶琴，右手拉弓，纤细的双臂配合着颈肩动作，那背影像极了翩飞在花海里的蝴蝶。

　　他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听她拉着小提琴。

　　明明是充满了希望的曲子，听起来却是如此悲伤。
　　她面朝着自己最热爱的阳光和鲜花，却永远只能站在阴影里，不能踏出一步。

　　倘若心碎有声音，乔镕想，一定是那两个音节——
　　“岑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