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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hapter28 ...

  •   这个时节的衢山,已经逐渐变得炎热起来,不分早晚的炎热。
      学校里的学生们依旧吵闹,即使校长刚刚还在主席台上郑重地宣告他们已经成年。

      人的成长,或许不是以分秒和年份为界限的。
      拔节生长这件事,是如此具体,具体到这个世界这么多的人,每一个竹节形成的时间都不一样。

      头发花白的老校长看着台下的学生们,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大声笑着,吵嚷着,不免心慈祈祷命运对这些孩子们手下留情。

      包括那个正在与命运苦苦挣扎的孩子。
      多少年来,她看向未来的视线模糊不清,忍受着命途中遇见的盛放与枯萎。
      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岑逸望着窗外,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这样的疑问句。

      原本是想着隆重地举办一次成人礼的。
      为了庆贺,为了自己竟然意想不到地走到了现代医学无法预言的这一天。
      但是现在,好像又不重要了。
      她的的确确是打破了预言,但这辈子终究是无法走出这个预言的。
      岑逸无奈地低下头,看着左手手腕上的换了色的表带,苦笑了一声。

      病房响起敲门声。
      是乔镕。

      “本来是想着在成人礼上送给你的,也算作是给你的18岁生日礼物,虽然今天你没有去,但是我还是想现在送给你。”
      不想落下遗憾。
      是什么遗憾呢,他不愿也不敢去想。

      岑逸打开了那把定制的小提琴——琴身上印着紫阳花的花纹和她的名字。

      岑逸突然来了兴致,想要拉一拉这把琴。

      “但是这样的房间未免太过于煞风景。”于是,她看向了乔镕。
      乔镕没有出声,只是伸出了手扶她从病床上跌跌撞撞地起身。

      像很多次的那样,他又带着她打破原则了。
      岑逸明显消瘦了很多,病号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向前走着的脚步也是虚浮的,整个人的重心歪歪斜斜地靠在乔镕身上。
      她抬头,看着乔镕的侧脸。
      乔镕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向她低了低头。

      “再碰到张叔叔,他会不会揍你?”
      说着,她仿佛觉得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咯咯笑了起来,甚至还有些喘不过气。
      乔镕给她顺了顺气,满不在乎地说:“揍就揍吧,陪你才是正经事。”

      事到如今,两个人都有着心照不宣的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以前藏着掖着的忸怩全被抛到了脑后。
      出去就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到了亭檐下,人站着也是松松垮垮的,原本乌黑顺直的长发这个时候看起来有些潦草,但依旧是堪堪遮住了瘦削的肩胛骨。

      她抬起了胳膊。
      左手扶着琴身,右手搭弓。
      面前是紫蓝色的花海,她就站在亭檐的影子下,拉响了第一声音符。
      而在此时此刻,在学生们的欢呼声中,一只只鸽子从他们的手中飞起,在学校上空盘旋片刻后,往衢山最高的教堂飞去。
      站在一旁的乔镕,突然看到医院隔壁的教堂顶上飞来了鸽群,一圈又一圈,盘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而站在这个景象下的岑逸,将将拉完一首曲子。

      明明是充满了希望的曲子,为什么听起来是如此悲伤。

      唱诗班的歌声隐隐约约传过来——
      “……永远接受热情的祈祷,从不拒绝我接受创伤的心灵,减轻它的悲伤,我迷失的灵魂……”

      岑逸伸出手,摘下一朵离她最近的花。她转过身,将这朵小小的紫阳花插在乔镕胸前的口袋上。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拉琴了。”她轻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爸爸和张叔叔说过的话啊,应该是对的,她就应该在病房里好生休养,而不是做出这种加剧病情的事情。
      不该任性,但还能任性几次?
      没有和小伙伴们快乐打雪仗的童年时期,无法和朋友们一起在炎夏奔跑的少女时代,更缺席了破蛹成蝶的人生节点。
      这十年来,不免活得太过于小心翼翼,回想起来全都是遗憾,唯一能当做记忆珍宝的存在,居然是在病情最重的时候从病房出逃,只为拉一首曲子送给即将到来的18岁。

      岑逸的病情越来越重,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都开始整日整夜地陪伴着她。

      乔镕只能见缝插针地跟过来看她。
      岑逸的身边有很多爱她的人,他站在中央花坛前,抬头向住院部望去。
      当他以为他和岑逸之间足够熟络,却发现自己和她相识才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遇见他之前的十几年,她很好地活着,遇见他之后,也依旧被很多人关心着呵护着,分毫不减。
      他突然就惶惑了。

      那我算什么呢?

      虽然相遇的缘由是导师的随口一句嘱托,但是不知何时,他的心里竟然产生了自己是和别的师兄师姐们不一样的想法。
      是这样的夏日过于炎热的缘故,轻易让人昏了头脑吗?
      她身边有家人的陪伴,有朋友的问候,也有医护的照料,他只是探望一面都不容易,而他也只能探望。
      继承父志,允诺母愿,从瘦削的少年成长为今天的乔医生,他发现自己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救死扶伤,这是世人对医生这一生之践行的概括。
      可是,他再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行医人无数,却也救不了所有的死,也扶不了所有的伤。

      不见面的日子里,乔镕除了例行的工作,也发疯了一般查阅资料、研究试验,让自己一刻也不停歇。
      因为一旦停歇下来,心底蔓延上来的悲伤就缠得他快透不过气。
      可是总会有这样的时刻,比如放回试管的瞬间,比如合上书本的刹那,再比如,锁上实验室大门之后,一时大脑转不过来倚靠在门框前,乔镕闭了闭眼睛。
      眼前却浮现了那样灿烂的一张笑脸。

      周巍看着师弟,忧心忡忡地说:“你要不还是去看看她吧。”
      乔镕迟疑道:“病人是需要静养的,我……不敢去打扰她。”

      周巍停顿了一下。
      其实这个时候说什么打扰不打扰,也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根据科学的判断,只能说不留下当下的遗憾就好,企盼着全让康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
      周师兄叹了口气,还是说道:“也许对她来说,现在的每一次见面,都不算打扰了呢。”
      说完,他拍拍师弟的肩膀,离开了实验室。

      乔镕落魄的脚步,走向了住院部。
      进了病房,岑逸看见他了,但并没有开口说上什么。
      乔镕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一直都是岑逸在叽叽喳喳打破他们之间的距离,原来只要她保持沉默,说不定他们不会相熟也未可知。

      不是不想理他。
      而是,这段时间她的话越来越少,承受着疼痛侵袭的病体,已经承载不了太多情绪和话语。

      乔镕在病床前坐下。
      他们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
      只是互相看着。
      岑逸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陪我说说话吧。”

      她开了口,是懒懒散散的腔调。

      “嗯。”
      “你不来看我的时候,还怪无聊的。”
      “你的身边有那么多人陪着,我要是三天两头过来,不是更打扰你了。”
      “家人是家人,朋友是朋友,可你是你。”岑逸很认真地这样对他说。

      见到他来,她今天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些,不知道是不是许久不见的缘故,话也比平时多了些。
      乔镕本来想出于职业习惯劝她不要太累,可是看见她笑起来的神情,竟也就将种种的叮咛嘱托咽了下去。

      说是陪岑逸说话,但实际上还是岑逸说得多。
      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当岑逸说道什么开心的事情或者不开心的事情的时候,他总是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虽然他总是话不多,但能时时看见他温和的眼神反馈,就足够了。
      岑逸也不是那种需要强力语言和肢体反馈的人。

      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
      让人放松且心安的此刻,真的已经足够。

      他就坐在她身边,听她说,说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小时候,你知道我是怎么和别人说我生病这件事的吗?”她说着说着,突然就笑出了声。

      当6岁的小逸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把自己的口罩摘了下来,慢慢露出了整张脸。
      她稚嫩的脸上一片鲜红。
      面颊两侧和鼻翼上生长红色的斑纹,略高出皮面,红斑轮廓清晰边界清楚,恰似一只红色的蝴蝶。
      她说这是狼女孩的印记。
      她说这个印记每一次出现,就会进化一次,人就会变得越来越厉害。

      “所以痛不痛?”
      蛇蜕皮,蝉脱壳,毛虫破茧,蝴蝶变成狼。怎么不会痛呢?

      这十年来,反反复复发作的病情,红色的印记散了又聚,瘦削的身板一次又一次地扛过命运的锤击。
      敲在病躯上,敲在心脏上,敲在摇摇欲坠活着的念头上。

      太痛了。

      “可是我也算,变得越来越厉害了不是吗?”
      迄今为止,她从那么多次虚无的黑暗峡谷里摸索着出逃,没有谁能比她更勇敢。

      “是。”乔镕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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