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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夜明珠 ...

  •   林绝影曾对白玉度说,无须为和亲之事忧心,他已做好安排。
      想来,这个安排指的便是八公主了。

      宴会结束后,白玉度的猜想在八公主与崔美人到菩息宫时得到了证实。
      因天色太晚,母女二人并未进明心殿,只是在菩息宫门口向公主匆匆道谢,言明来日必会正式拜访。

      “先前司礼监那位强逼着玲月自请和亲,还是六公主您仁慈,关照其他公主们。我们母女都不知道如何感谢才好。”崔美人微提马面裙裾,膝节弯曲,欲行大礼。
      她的身旁,八公主宫装鲜妍,双手挽着母亲,也要盈盈摆下。

      二人眼中皆是感激与愧色,白玉度淡声道:“不必。”

      八公主白玲月,是个骄纵狂妄之人,昔年白玉度还未出宫时,便屡见其行径。自己趋炎附势犹嫌不足,更纵容宫人作践弱者。她的生母崔美人,更是盛贵妃一派。
      是故白玲月与其他姊妹,素来情分淡薄,偶有龃龉。
      不过,皆是些微末小事。

      白玉度确是不喜八公主。早年林绝影在她跟前当差,自然也明白她的性子。可他若因此逼着八公主和亲,却也非白玉度所愿见。
      权势之下,女子如浮萍无所依。她亦是身不由己之人。被父皇所迫,自请和亲,这般滋味,白玉度未尝不能感同身受。

      为了叫这对母女安心,白玉度好心多解释了一句:“我答应嫁去那坦,有我自己的考虑,与你们无关。”

      崔美人哪能就这样应下。仍是千恩万谢,连连说公主将来有何处需相助,或短了什么用度,尽管来寻她。
      白玉度有些乏了,随意应付两句,劝走了人欲回宫。方抬步,忽觉身上有一道凉飕飕的视线,寒意顺着那视线爬上背脊。
      回首,那阴凉的感觉却消失了。

      崔美人与八公主母女离开未多久,白玉度回到明心殿,便有门房通传李昭仪已赶来。
      宴席上,李倾情与白玉度不同席、不同行,散时人潮涌动,竟一路都未能凑近说上句话。

      因是新年宴,李倾情妆扮比平日隆重。身着翟纹大衫,头戴珠翠冠,一路行得急,还未将霞帔换下。
      进了主殿,李倾情远远停步,怔怔地看了白玉度一眼,随即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公主,玉度……是不是因为我?!”
      不等白玉度开口,李倾情急急道:“那晚你去见了陛下,然后忽然派人告诉我,陛下改主意了。是陛下要挟你以和亲为条件,换我性命,对不对?”

      白玉度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无奈。

      李倾情当她默认了,不住自责:“你本是公主之尊,原可嫁入勋贵之家,锦衣玉食,却因为我……”
      昭仪垂下一滴泪:“去那种蛮夷之地过一辈子,和要了你的性命又有何区别?”

      白玉度有些慌了:“姨母,别哭。”
      她忙抽出帕子为李倾情拭泪,绢帛轻按眼角,白玉度低声道:“即使不是因你,父皇也会想别的法子,叫我去那坦。”

      两位主子言谈涉及天家的阴私,主殿内,霎时间寂然无声。昭仪低首默默垂泪,公主静立一旁,目光扫过众人,眼眸微垂,终是一叹。

      白玉度宽慰道:“别想这些了。年关将过,离我启程尚有半载。宫中眼下并无大事,不如先顾好眼前要紧。”
      “便先寻一寻母妃还在时,菩息宫的那些老宫人吧。”

      李倾情抬起眼,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她。

      白玉度笑道:“姨母,得抓紧时间呀。”

      殿内煌煌灯火之中,公主唇色浅淡,面容静澈如玉,白玉细镯挂在手腕,指尖无声扣住案角,声线轻轻,却字字清晰:“若这半年里,母妃的死因仍未查清,我离开了皇宫,你定要继续查下去。”

      李倾情深呼吸一口气,止住了泪光,郑重地看着公主:“一定。”

      翌日,菩息宫出现了一批先前未曾见过的宫人。

      李倾情从前不在菩息宫,自是没有发现。白玉度晨起理罢日常,正由宫人伺候着,一抬眼,忽觉那人有些面熟,于是出声问了。

      原是母妃还在时伺候在菩息宫里的人,年岁都已经很大了。那时白玉度年岁尚小,骤然认不出,倒也正常。

      “母妃去后,我便去了慈宁宫中,陛下也曾下旨,将你们调离菩息宫,另赴他职,”白玉度蹙眉,“如今怎的又回到了此处?”

      “是司内官监把咱们调过来的,说是菩息宫的老人,公主用起来顺手些。”那宫人答道。

      白玉度心下有了猜测。

      她叫来李倾情,一同将这些“新面孔”细细问过,原想从中寻些线索。奈何这些人当年多是在外殿当值,对菩息宫,乃至皇贵妃殿内之事,所知甚微。

      过了些日子,这些宫人不见了,又出现了新一批的旧面孔。
      “内官监柴少监说,那些人手脚粗笨,不比我们伺候得周全。”新宫人如是说道。

      白玉度默然片刻,仍是叫了李倾情,将这些宫人一一仔细问过。

      只是心头疑云愈重。那被人监视之感,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夜间回到寝殿,与莲因昙因谈起此事,莲因道:“我亦觉得奇怪呢,想找老宫人,老宫人便出现了。简直是正瞌睡了就有人递上枕头。”

      昙因兴奋道:“肯定是那——唔唔——做的!”话说到一半,被莲因捂住嘴。
      “小声些!”莲因瞪了昙因一眼。

      莲因凑近几分,声音又轻又低,只容公主与昙因听得真切:“那日公主与李娘娘谈话是在殿内,却被内官监的人知晓,可见我们现在说的话也有可能被传出去——昙因你说话谨慎点,别被人抓了错处,去拿捏公主。”
      昙因眨了眨眼睛表示明白。

      白玉度揉着额,又想到另一件事:“宫宴那日,你说在我殿内桌上见过一颗夜明珠,如今可还在原处?”她看向莲因。
      莲因道:“在屏风后的架格上。”

      白玉度的寝殿内设了一扇小屏风,隔开箱笼与格架,专用来收些时常惦记、却又不必日日翻看的物事。
      那日莲因整理桌案时顺手一收,便将夜明珠搁在了此处。

      起初她只当是公主为备贺礼,开了私库挑选,一时忘了将明珠收回,便未放在心上,只随口说了声。如今细想,公主私库中何曾有过这般硕大的一颗夜明珠?

      此刻三人起了疑心,白玉度披衣起身,与两位宫女一同绕过围绕床榻,莹然生光的云母屏风,来到那扇工笔山水层叠渲染,墨色隐现的小屏风后。

      挪开遮挡,只见楠木的三层格架,上层置着书画卷轴,底层搁着数具香炉,中间便是各种名贵摆件。除了圆润光莹的夜明珠,更有一株赤艳灼目的红珊瑚、一块澄透含光紫晶石。

      “这珊瑚、这紫晶……宫宴那晚还不曾有!”莲因掩口惊呼。

      白玉度眸光久久落在那珊瑚上,昙因来回看了两眼,忽地伸手将其取下,递到白玉度面前。
      白玉度怔了怔,下意识接在手中。

      “哎!你别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都直接递给公主啊!”莲因有些气急。

      这株珊瑚约莫有三掌高,枝杈蜿蜒,殷红艳极,灼灼如赤血又如烈火,有些刺眼,亦有些烫手。

      两名大宫女啧啧称奇,讨论是菩息宫内的哪位高人,竟能绕过她们,神不知鬼不觉将这摆件藏进公主寝殿之中。

      “公主,这要如何是好?”。
      白玉度闭了闭眼:“你们暂且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她必须确定一件事。

      -

      即便已经确定和亲人选,燕帝仍未解除菩息宫的禁足,是以,若白玉度想要散心,也只能在宫内。

      每日黄昏,天色将暗未暗之际,她便会在菩息宫门前站上片刻,望一望那株寒风中仍傲然绽放的梅。

      梅枝疏影横斜,梅香幽微浮动,公主静静站定,仰头望着,眸光渺远,不知正想着什么。

      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再次爬了上来。阴凉的视线潮湿黏腻,如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贴上后颈,冰冷滑腻,挥之不去。

      不过多时,东厂的番子小心上前:“六公主,冬日风冷,还请回吧。”

      白玉度并未难为这些人,无声点了点头,带着宫女们一道回殿。

      待到夜色更深,公主又一次独自出现在宫门前。此番并未带着莲因与昙因。

      示意其余人等噤声,白玉度面对着宫门,安静良久。

      夜晚的菩息宫门紧闭,暮色沉沉,四下寂无人声,唯见月光浸照琉璃瓦,檐下宫灯明灭。

      白玉度忽然出声:“林绝影,我知道你在。”

      公主一袭烟紫色的衣衫,月色下,肩上银线绣成的游鱼与发间的银插梳微漾流光。她低着头,对着宫门:“我知道,你的人在菩息宫的墙上,檐上,树上……你能看见我,听见我。”

      探进高墙的寒梅跟随话音落下,坠地无声。

      白玉度顿了顿,接着道:“林绝影,不许走。”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奔向宫门,不顾值守的阻拦,执意要将门拉开。没等她用尽全力,厚重的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果见门后一道人影。

      如同三十那夜,有人皂靴蓝袍,立于宫门,月色下望过来的人眉眼锋利,皮肤苍白,似鬼似妖。

      如同三十那夜,公主侧过身子,偏了偏头:“林绝影,你进来,我们谈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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