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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蛊身圣女(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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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恢复的感官是听觉。
她听得见瀑布迸溅的水声,在空洞场所里发出的回音。
其次是嗅觉,气味构筑了空气中传递的一切信息,苔藓湿润黏腻,琉璃袋的清香……还有带着咸味的钟乳石。
或者是盐。
蛊女睁开眼,确定了自己的情况,她貌似在一个封印下面,身体被埋在盐堆里。如果说是刑罚,模仿人彘的话……她没有感到任何痛意。
恰恰相反,盐花中还残留着微弱却精纯的魔神能量。
岩神的封印。
虞容歪头琢磨了一阵子,觉得自己凶性大发,应该也没吃掉太多人,否则可能会直接被摩拉克斯捻死。
唔……如果因为吃了新生魔神的身体变强,可能会像螭一样,尸体被分成好几块,封印在不同的地方。
到时候假如恰巧遇到拜访的重云行秋,假如魔神残渣还存在意识,说不定还能捉弄下他俩,让他们猜猜正在说话的是哪一块。
虞容在放空大脑,洞口的人轻轻咳了声,将她从脑内剧场中拉了出来。
她抬头,才注意到洞口是一截断裂的石柱,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站在那里,看身长有些像重云,只是感觉太瘦了。
宽大袖口里露出来的胳膊,白而枯瘦,弱不胜衣,颇有书卷气。
虞容记起来了。
她似乎发疯,被食欲支配了意志,被破空而来的和璞鸢钉在岸边,半边躯体都险些损毁了……似乎还下意识驱出许多剧毒的皇蛾阴阳蝶。
但来人格外迅捷……当然不是说天下武功无快不破,已经到了跟毒粉完美擦身而过的程度。
是那个少年仙人,根本就不畏惧毒啊,反而面对魔神残渣蹙眉更多的样子……
哦,然后应当是头顶上的人类救了她,还瞒天过海,把她藏进地中之盐里疗养。
虞容能感觉到自己人身恢复得不错,这可不止是区区赫乌莉娅残余的力量就能解决的。
——这个术士必然提供了更加充沛的能量。
一个人类,敢染指神明的力量,并且很擅长。这个行为本身就相当耐人寻味。
不过对方连尘世七执政,摩拉克斯的封印都能绕过去,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虞容谢过了对方的救命养伤之恩,对方又表示,自己有办法能解决虞容失控的食欲。
相应的,虞容要为他做一件事。
她相当痛快地答应了。
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对了,要怎么称呼你呢?看你的打扮是方士,但我已经认识过一个方士了。”
叫恩公的话又显得很奇怪。
瘦削的少年勾了勾唇角,“那就叫我术士好了。”
虞容总觉得这人有点说不上来的面熟……又过于怪异,一个恍神,就似乎在这人身上瞧见了好几个虚晃的人影。
眼神气质也很怪异。
就像把一个活了很多年的老人硬塞进了少年的身体一样。
……这么说也太不太贴切。
老人的目光总会温和淡泊一些,岁月磨平了疤痕和棱角。这少年术士就像是被碎掉,又执拗地拼成一团的偶人。
皮肤像是蜥蜴的腹部一样,光滑雪白且无温度。
明明是人,非人的违和感却更重一些。
她临行前,踟蹰着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术士点点下巴,有些无奈地笑了,“我以为我隐藏得还不错,和你同行的那个少年是纯阳之体吧,我与他相反,是纯阴之体呢。”
纯阴之体降生,如果是人类且缺乏引导的话,要经历很多的磨炼,是会让人痛苦到想死的程度。毕竟纯阴之体可是大补之物。
也可以直接堕落为妖魔,精纯的阴气会让他直接成长为一方强者。
感官的味道是根深蒂固的,尤其在快饿死的时候。
她甚至还记得夜叉的血刺过喉舌的痛且甘美的滋味,但之后的记忆,唇齿间的味道……似乎是自己的血液。
大概这个术士也比较谨慎,不会做损己利人的事。
…………
虞容以为,术士会让她做很坏的事。
没想到只是去解决璃月区域,被深渊侵蚀的边界。
深渊侵蚀过的土地,都留着紫黑色的烂泥,或者红色的不明物质……这些都是魔物最好的质料。
地图上第一个目的地,小圈标注的地方是琥牢山,虞容沿着小路上去,满目皆是璀璨,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松苍云生。
更兼之曲径通幽,林壑尤美。树叶被烈阳烘焙出好闻的清香,风过时,满目璀璨之景如同映入净水,微起波澜,澄澈明黄的烟波。
孤鹰在山峦间盘旋而上,在浓密云雾中忽隐忽现,引吭一呼,一声长鸣,回声在悬崖峭壁间来回荡。
缺乏人气的地方。
虞容在那里遇到了第一个难题。
她旁观了一个循环。
剧目是重复的,空间却变得越来越紊乱。琢磨了五六遍,虞容才搞明白这场闹剧里的故事。
一个少年看不清模样,一个少女,看得清脸又有些面熟。女孩踮起脚拥抱过男孩,然后就突然地消失,唯留下肩膀上的一片红叶。树叶从浅色到深红,少年长成了青年。
他总是会站在女孩消失的位置,一年一年地等。
青年每年都会等在那里,或者说去过很多地方,又总在那一天回到那里。他身上的装束变过,头发也长了。
泛白而干枯的长发,如同月光下的荻花,他按下重剑对着残阳红叶饮酒,发尾也在晚风里乱舞,光亮如银,又像侵了雪色的月色。
然后他或许死了,原地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石碑。
要是那个石碑的位置没有裂出奇怪的口子,爬出奇形怪状的深渊生物就更好了。
虞容就不用客串墓碑吞噬者了。她耗费了不少阴气幻化出一只巨大的金蟾,半透明的大嘴巴含住墓碑,轻而易举地构筑了一个简易的结界。
唯独棘手的就是……墓碑中涌现出的不是可利用的魔神残渣或阴气,而是深渊的力量。她只能趁着金蟾被胀破爆炸之前又嵌套上去,浪费力量。
虞容托着腮麻木地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没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大脑模模糊糊冒出一个想法……不会只有这个石碑是真的吧。
毕竟循环中的幻象内容不曾改变过,倒是这个墓碑缝子越来越大。
而且要怎么让幻想停止,或者改变呢。
她托着下巴,瞧着违背了祖宗的规矩和美学,用最原始的像捆粽子一样,把墓碑捆起来的蜘蛛。
小家伙已经可怜到吐不出丝来了,如果是小狗的话,一定会吐舌头翻白眼卖惨的。
空气中传来了极为细微的咔嚓响。
虞容垂着眼,懒得回一下神,娇娇缠在手腕上的赤色小蛇已如闪电般窜出去,只是一息便耸立于她背后,身形大长,张口喷出浓烈的毒液,毒牙闪着寒光。
一只在被封在巨大琥珀中的魔物挣脱出来,身上裹缠着黑气,朝着蛊女就要咬过去,却被速度更快的巨蛇一把咬住头颅,令人骨寒的嘎吱声响起。
巨蛇甩起尾巴,将蛰伏起来的另外几只猎物一鞭扫向周围的山石。
蛊女侧着头,嘴角堆着笑,她照旧是那身异族打扮,古朴沉静的银饰压着花纹繁复的围腰,缠着银钏的柔荑半掩在宽大的半袖中。
她抬眼望向蛇尾扫过的地方,脸色苍白,被漏过枝叶间隙的光照着,显出些琉璃易碎的脆弱感。
生于幽谷的水晶兰,又像是须臾间消融在光下的新雪,纵然面上神情平淡,也颇带了些楚楚动人的可怜意味。
如果没瞧见她动手时的漠然。
恐怕就真以为她是个无助的少女了。
理水叠山真君观察她已有三天。
早在这蛊女来前,他就发现了琥牢山上的异动。琥牢山毕竟是他洞府所在的地方,若是出了什么事,就是打他的脸,也会让他在其他仙家中传出些丢人的名声。
更何况,涉及深渊,兹事体大,他有必要同帝君会见。
循环的幻境,他也早查探了个仔细,作为琥牢山上长居的仙人,他能知道的更多。
比如幻境里的一切确实发生过,只是位于此界又不在此处。
如果非要具体说,就像提瓦特大陆下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海水,提瓦特会在海水里投下自己的倒影。
倒影中,可能会涨落出泡沫,总有那么几个泡沫脱离倒影,带着信息融入本体。
但那只是昙花一现,不过须臾就会被贯穿大陆的地脉作为错误信息清理掉。
但这个不一样,它不仅融入了,还没有被吞噬……反而借助本体的能量,一遍又一遍地融在这个位置,造成了空间的数次堆叠。
空间扭曲异变,被边界拦截在外的海水,也自然而然地顺着缺口流淌了进来。
那些怪物似乎借助循环,得到了永生,杀不死,只能封存。
大部分都被理水叠山真君封存在琥珀中,加固封印,也有极个别强悍而狡猾的,让真君废了番力气,将他们钉在了阵法中心。
理水叠山真君尝试过剥离这处空间,化为微型洞天……但他却动摇不了这个泡沫的意志。更何况,只是单纯剥离……也弥补不了边界产生的空洞。
他投石问路,寻求转机——这是以仙人的身份向天问的。
他围起樊篱,将疏漏出拦截,又倏而窥见古树新芽,恍然间若有所感。
风带来轻灵的声响,那是银饰碰撞的声响,悦耳而细微。
一个明丽动人,如霞映澄塘的异族姑娘。
举目四顾的模样像极了只踟蹰的松鼠,怯生生的,又充满了好奇,小心翼翼的。
理水叠山真君观察着她,他发现这异族少女似乎在自己的眼睛上做了手脚——似乎是蒙蔽对某样东西的认知。
某种颜色?
……虫子。
理水叠山真君没忍住瞧了一眼她的根脚。
一朵失了叶片的兰花,也难怪了。
就这样,兰花螳螂的拟态,酿造了一个美好的误会。
虽然被本人亲手打碎了。
…………
虞容忍那道莫名其妙的视线好久了。
“哪位仙人,窥视了三日,如今便只是袖手旁观?料想山中无人之地,有如此耐性的不是匪盗便是山中的府君了。”
她话里带着笑,却毫不客气,看不出对仙人一丝一毫的尊敬。
一声冷哼,听不出本音,但须臾间,踱山葵绽放,石柱将那几只魔物囚困住,琥珀封了动,如此又是一个完美的牢。
她抬眼,只见被金色符文阻隔的洞府,旁边的水潭边上站着只极大的仙鹤,头顶鲜红,长颈雪白,隐有赤色纹路,翅膀为褐色,饰以金纹,微端枫红,过渡分明更无一根杂毛。
这只气质不凡的仙鹤红瞳铁喙,姿态端严,两爪如铜钩一般,足有□□尺,居高临下立于水畔,正若无其事地在那里剔毛梳羽。
好……好大一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