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忘》子之缓缓

67、相认

　　她惊恐地扔了照片，呼吸几乎停滞。

　　时间好像静止，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举起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自己的脑袋上。

　　记起来，快记起来。

　　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奶奶说她从未走出过兰烟村。

　　冯律师信誓旦旦地说这就是真相。

　　到底什么是真——

　　最后一下，她几乎将自己砸得晕厥。她瘫倒在地，此刻脉搏跳动的声音也是破碎的。

　　真没用啊。

　　什么都记不起来。
　　*

　　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

　　倪雨晴无法抵御这种好奇，在看了谢总的思维导图后，迅速捕捉关键信息。

　　“谢总，你跟周茹茹过去认识？”

　　“不仅认识，我们曾经交往过，还有一个孩子。”

　　谢谦清楚地希望，这不再是一个秘密。

　　而倪雨晴心里犹如核弹引爆。

　　整晚，倪雨晴心绪烦躁，焦灼不安。

　　当看到窗外露出鱼肚白，她索性从床上爬起，拨通冯炯的电话。

　　“我都知道了，茹茹是豆豆的亲生母亲。”

　　“而且，茹茹现在应该也知道了。”
　　*

　　谢谦在又一次陷入浅睡后惊醒。

　　天亮了。

　　一整晚，他都坐在车里，没有离去。实在撑不住了，就靠在座位上闭一会儿。

　　不知道她看到那张照片后，记忆会不会苏醒，有没有明白一切——

　　她的怀疑没有错，她的过去都是假的。

　　这些年，她明明知道过去不是表现的那样，却无法证实，犹如困兽，被谎言和假象禁锢。

　　一定活得很累吧。

　　天亮后谢谦没有再睡，他一直留意着旅馆。又过了几个小时，天已全亮，有几个学生样的人走出来，慢悠悠朝学校方向晃去。

　　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太阳的东起西落，也成为他的煎熬。

　　胸口无比地难受。

　　脑海中全是她，过去与现在交替。

　　那个被他偷吻的周玉川，那个想谈一场不分手恋爱的周玉川，那个演奏《流浪者之歌》的周玉川，那个穿过漫长公路找寻他的周玉川，那个贪杯在他面前一头栽倒的周玉川，那个在古樟树上和他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的周玉川。

　　是周玉川，又是周茹茹。

　　总之，是他爱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她的房间前。房门没有锁，屋内空无一人。

　　老板娘路过：“昨夜凌晨就从后门走了。怎么了，小两口闹别扭呢？”

　　谢谦陷入迷茫和恐慌中。

　　在他失神时，有人快步过来，怒气冲天，一拳打在他上他的侧脸。

　　“冯律师，你做什么！”

　　来的是冯炯和倪雨晴。倪雨晴没有想到，冯炯在收到她的短信后，竟然反应如此之大，直奔周茹茹的住处。

　　冯炯提起谢谦的衣领：“你告诉她了？”

　　谢谦清醒过来，两臂一用力将他推开，强装镇定，抬眸看向他。

　　眼前的这个男人，通晓法律，理智善辨，现在似也乱了神智。

　　冯炯指着他：“谢谦，你就是故意让她痛苦的，是不是！”

　　谢谦把他的手指移开：“还是先想想，她会去哪里。我是带给她痛苦过，但也能带给她幸福。”

　　冯炯冷静下来，两人陷入沉思。

　　“奶奶。”

　　“豆豆。”

　　几乎同时，两人想到她可能去的地方。

　　倪雨晴看到周茹茹不见了，也很着急。她看向冯炯：“你去兰烟村找。”又转向谢谦，“你去刘总那儿找。我就在这里等着，有消息我们互相通知。”
　　*

　　大家分头行动。

　　谢谦从刘晓菲家接走豆豆。他还是对母亲存有戒心，只说了带豆豆去玩。

　　“茹茹阿姨不见了？她也离家出走了吗？”豆豆眼睛瞪得滚圆，萌萌地看着父亲。

　　谢谦声音低低的：“她没来找过你，那还会去哪里。”

　　豆豆抓着谢谦的裤子，摇了摇头。黑色的瞳仁里倒映出谢谦难以察觉的无力。

　　“我知道了，她不是离家出走，她是‘朝家而去’了。”豆豆经过一番思考，对谢谦说。小家伙能感受到父亲在隐忍。

　　“她也不在兰烟村。”刚收到冯炯的短信，茹茹没有回家。

　　那能去哪里……豆豆继续托腮后又有了答案：“那你想一想她消失之前，做了什么事。每次我找不到东西，你就让我回想一下，最后一次我把它放在哪了。”

　　谢谦叹口气。怎么没想过，昨晚，他不仅向她表白，还告诉了她真相。

　　这该死的过去。

　　他知道她不会做傻事，他也相信她一定平平安安地在某处。只是，他忍受不了没有她的消息，在她知道了他们的过去后，哪怕恨恨地对他说一句“滚”也好。可就这样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让他挠心将他掏空。

　　“爸爸……”豆豆看到谢谦的异常，想要安慰他又有些畏惧，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要不我们去兰烟村等茹茹阿姨吧。”

　　“她不会去的。”奶奶也是欺骗者之一。她应该是在某一个静谧的地方，整理刚刚知晓的千头万绪。她那么聪明，只要她想，就不会让他们找到的。

　　“兰烟村那么大，她可能还没到呢。上次我们去山顶，就走了好久好久。”

　　“什么山顶？”

　　“就是我躲在三轮车里，跟她一路到了山顶啊。你忘了吗，还是你来接我们的呢。”

　　谢谦暗淡的眼神突然一亮。
　　*

　　晴天白雾，缭绕山腰。

　　细看，又化作空气飘散。

　　一个身影蜷腿坐在山坡上，同高山相比，犹如沧海一粟。

　　如此渺小。

　　是的，过去已经彻彻底底从她脑海中消失殆尽。她所掌握的真相，只有一张旧照片，还有模糊的叠影，和谢谦那些令人浮想连绵的话。

　　第一次见面时，他叫她：【周玉川。】

　　看到她受伤时的奇怪举动：【才两天，又是额头，又是腿，你到底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你应该知道。】

　　【你不是一个甘于现状的人。】

　　【因为我年轻时，也是得过且过。后来遇到一个人，改变我一生。】

　　【小川，快。】

　　【她妈妈过得很好。】

　　【如果是你，你还愿意和我重头开始吗？】

　　他说的话做的事，一幅一幅一帧一帧在眼前飞过，耳中钻过。周茹茹又开始头疼。

　　“茹茹，你什么时候来的？”身后传来山伯苍老的声音。

　　女孩回过头，让山伯一惊。

　　他们见面次数不多，印象中，女孩一直以开朗乐观的形象示人。难以想象她还会愤恨和无助。

　　“山伯，我不叫周茹茹，原来所有人都在欺骗我。我来这里，是想安静一下。”她说得很轻。

　　“那你过去一定是个女明星，我就说兰烟村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美人。”山伯故意逗她。

　　女孩似乎并不领情，犹如浸泡在无尽的泥淖中。

　　过去……

　　她不是没想过和谢谦是旧相识。她甚至怀疑过，六年前的车祸，是不是谢谦造成的。

　　她根本没有朝这个方向猜测。

　　——他们曾在一起过。从照片上看，他们爱得情真意切，死去活来。

　　但谢谦不是一个人。

　　他还有一个孩子，母亲不详。

　　想到这，她就感到胸口像是被锤子狠狠的砸。
　　*

　　汽车驶入兰烟村，沿着山路还想继续向上开。崎岖的黄土地上，油门用不上劲。

　　谢谦解开安全带，拉下手刹。起初他想让豆豆在车里等着，再一想不妥。他拉上豆豆：“走，我们去找妈妈。”

　　山路不平坦，豆豆很快走不动了，谢谦二话不说，将他架在两肩上，继续向上。

　　那日，他开着电动小三轮，后车厢里坐着周茹茹和豆豆，从山上到山下，时间过得那样快。现在，艰难的脚步踩在颠簸的山路上，每一步都像是压在沉重的石块上，随着身体晃动，两腿发出酸痛的感觉。

　　几乎要眼冒金星，谢谦隐隐看到山顶上房子的烟囱，冒出袅袅炊烟。

　　“到了！”豆豆指着前方。

　　正午阳光，和着清风徐徐，一想到即将要见到她，眼睑忽颤了一下。他垂眸，掩饰心口的那一阵悸动。

　　“豆豆，你去看看，茹茹阿姨在不在。”说完，他坐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豆豆听话地向上爬了几步，便消失在谢谦的视野中。
　　*

　　“只要以前不是做过十恶不赦的事，山伯都欢迎。”山伯背对阳光。流露出来的关切，让他的笑容更加慈祥。

　　周茹茹看着眼前的老人，大片的金色光芒映照在他们脸上。

　　“你要是喜欢，就在这里住几天，等想清楚了再回去也行。”山伯又说。

　　这山间，好像有一种神秘的治愈力量，让她平静。周茹茹巴不得，她感激地点头。

　　屋子的方向有响动。山伯警觉地跑去:“有黄鼠狼！”

　　周茹茹破涕为笑。每次找不到山伯，就用这种方式叫山伯现身，屡试不爽。

　　鸡飞狗跳了一阵，没了声响。

　　周茹茹抬头张望，见山伯朝她走来，手中还拎着一个小东西。那“小东西”比黄鼠狼大多了，挂在山伯手上，老老实实，还怪可爱的。

　　周茹茹心一跳：“豆豆！”

　　“茹茹阿姨！”豆豆看到她，挣扎着跳到地上，张开双手朝她跑来。

　　“你跑哪儿去了，我和爸爸可担心了。”豆豆跑到周茹茹面前就停下。幼小的她察觉到了周茹茹的低落，没再上前做一些亲昵的举动。

　　周茹茹低下头，像是不认识一样，重新打量着他。怎么从前没发觉，她和他，长得好像。

　　周茹茹蹲下，直到视线比豆豆还低:“豆豆，你真的从没见过你妈妈吗？”

　　“我的妈妈是一只母老虎啊，她在森林里照顾小动物，我当然没见过啦。”

　　“那照片也没看到过？”

　　“我有看到过大老虎的照片，但我不知道哪个是我妈妈。茹茹阿姨，你问这个做什么？”豆豆有些疑惑。

　　“我想知道你妈妈是谁。”

　　“是你。”

　　一个干净、苏感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周茹茹朝声音来源看去。那是一条漫长的坡道，高大树木无序排列，将人掩映。

　　他的身影一点点显露，耳畔的纷扰忽然远去。

　　谢谦来到几人面前，眼神直勾勾看向周茹茹:“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