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驮海》多元一体机

5、卖场

　　夜晚的沙漠，半月凌空，半湖如牙。
　　一弯湖水边，是一座巨大的原型建筑。室内最大的会场正在举行着交易。主持人妙口生花，拿着一支笔仔细地讲解着商品。一个个笼子推上台，投影笔照过的位置清晰地投射在会场大屏，供今晚到场的人观摩。

　　赵一从昏沉中清醒，首先察觉到蒙眼的黑布。质量并不好，能感受到微微的光。这让赵一略略安心。
　　手脚被结结实实地捆着，赵一轻轻挣动一下，绳子的材质倒好的不得了，自己是不能靠蛮力挣脱了。
　　挺挺腰，被钢铁横棍限制住。是一个扁窄的笼子。赵一不再挣扎，老实地趴服着，长发散乱，透过笼子的间隔，铺在地面。

　　脚步声传来。赵一循着声音“看”过去。
　　“真好看，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说着，脚尖抵上赵一的下巴，抬脚。又是一声赞赏。“抬出去过过场吧。”
　　扁窄的笼子凌空，赵一感觉到长发被人揪了一下。扯得生疼。

　　——
　　这是李鱼加入“水井”一队后的第五次出工。流程已经很熟悉了。带走被拍卖的12号人物，之后他会获得“水井”给予的高酬薪资和一个月假期。
　　坐在假身份的宾客席上，李鱼喝着茶，等待下一个笼子被推上台。
　　上台的是11号。李鱼视力极好，看到了11号脖子上的玉牌。
　　墨绿的关公，手持青龙偃月刀。
　　“恭喜这位宾客获得11号。”随着主持人的话音，李鱼失去了一年多的“水井”生涯中全部的薪资。
　　和带走12号的宾客一起出门，李鱼果断出手，利用一些人类的身手和技法，截下12号，交接给队友，完成这一单的任务。
　　“小鱼，你很快吖。”同队友是个钟情于数字的家伙，近期主要钟情于李鱼的各项数字。完成不同难度任务的时间、喝完一杯茶的时间、翻阅不同类型书籍的手指频率……
　　当李鱼将“水井”一队的标志性护腕交给他的时候，数字控傻了眼。以低于平常三倍的面色变化，缓慢地展现出质问的神情。
　　李鱼回答，“我决定退出水井了。”
　　数字控点头，表示清楚，尽管他十分不理解。但一队的人向来不互相过问。他或许有一天也会结束与“水井”的关系，尽管带着“水井一队”埋在身体里的“监控器”。
　　数字控带着李鱼的护腕和此次的目标人物离开了。擦肩而过的最后一刻，还是向陌生的队友，“恭喜你。” 一队的许多人离不开一队，除了一部分的因为信仰，其余的就只剩下无奈的原因。“水井”是他们的唯一归属，和越来越深的桎梏。“水井”不会介意不忠者的离开，这更能保证队伍的纯洁。只要李鱼不投向“灰坑”，不叛变投敌的情况下，李鱼会获得他想要的自由，身体里的“监控器”也永远不会爆炸。
　　“一路顺风。”李鱼向这个相处不久的队友送去真诚的祝福。

　　李鱼交代结束后，仍利用假身份，回到房间。11号蒙着眼吊在床上。李鱼呼噜了一把11号的金发卷毛，不好摸。顺着扯下厚实的黑眼罩。
　　“这玉牌，从哪来的？”李鱼把11号脖子上的关公玉牌收回，握在手里。
　　11号哭着说不知道和救命。李鱼把人解开，倒了杯热水送过去。得知了11号的玉牌是上台前随意被人挂上来“装点”一下的。
　　11号哭出了嗝，“那人说这个颜色跟我配。”
　　李鱼把请柬给了11号，让他按照安排妥帖的假身份离开。
　　“你怎么办？”11号认定了李鱼是舍己为人的好人。
　　李鱼已经一个人出了门。在这个历史悠久的沙漠卖场，成了不该存在的无身份人，是很危险的。自己最好能，速战速决。外加一点运气，最好。

　　沙漠卖场的顶层，逼真的人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
　　厚实的毯子上搭建着一座高台，台子一边是被灯光聚焦的扁窄笼子，和下面正在进行的卖场是同一种型号。
　　赵一被蒙着眼，双手吊起在屋子两端。在众人议论声中淡然自若。
　　双腿开始向外拉开，赵一开口，“赵依，别玩太过了。”
　　拟声被关闭，屋子陷入安静。
　　柔软的地毯上，也有脚步靠近的声音。赵依放弃演戏了。
　　眼前的黑布被解开，赵依笑吟吟地凑近，“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嗓音、脚步、气息、道具，都没有破绽。”赵一中肯地回答小自己四岁的弟弟的疑问，“下次记得，卖场蒙眼的黑布可不会透光。”
　　赵一示意赵依游戏结束，该解开自己了。赵依无视赵一的眼神，揪了一下赵一的长发。“这可不怪我。要是真不透光，你现在还能清醒着教训我吗？”
　　赵一冷着脸。被直截了当地戳中弱点，总是让人不舒适。
　　赵依的脑袋有凑过来的趋势。赵一别过头，“赵依，脚疼。”
　　赵依的视线随之转移向下，脚踝是被绑的有些红痕，但必定肯定不是能让赵一喊疼的地步。
　　赵依解开绳子的一瞬间，被赵一一脚掀到了地上。隔着厚实的地毯，都是重重的一响。
　　同样蓝色的眼睛从地上抬起来，汪着泪花，赵依脸上都是委屈，短短的黑发茬配合着恰到好处的神情。
　　“哥，头疼。”
　　赵一把身上乱七八糟的装饰拆掉，零零碎碎扔了一地。听到赵依这话，脚下一顿，“你脑袋一年前就已经彻底痊愈了。这种程度的摔地，不至于让你怎么样。”
　　“哥，我真疼。啊呀，明天我要是忘了你怎么办。再傻回去了怎么办。你还要我吗。”赵依躺平在地上不肯动弹。
　　“我向来不养没有用的东西。”赵一从屋子的柜子里取出自己合身的衣服换上。换到一半，转身询问地上的赵依。“这里的玉牌呢。”
　　“随手扔了。按父亲的安排，这里的一切都归我管。那件东西我想扔哪扔哪。”赵一扭过身子，直面赵依，“它在你这儿，不也是一件没用的东西吗。我没见过比它还差的玉料了。”
　　赵依眼里浮现怒火，把赵一看笑了。
　　“噢。所以，卖场快结束了，你再不出面，可没法儿宣告你在这儿的主导权了。”赵一看着窗外的天色，提醒赵依。
　　出席或者不出席，实际上，都不会动摇赵依在沙漠卖场的主导权。在赵鹤芋的妥善安排下，一年来，赵一的权利被交割地七七八八了。“家里人”都知道，在赵依恰逢其时地恢复正常后，赵鹤芋没有了顾忌，只是看在血缘上，留给赵一一条命罢了。
　　沙漠的月亮别有一番风味。在赵依的角度看过去，临窗的赵一被月光勾勒出柔和的线条，遥远而不可触碰。让赵依生出一些无端的念头，总想开口许诺点儿什么。
　　爸爸的实验室，或许是眼前人最想要的礼物，但也是赵依目前最给不了的东西。
　　赵依从地上爬起来，下楼，去参加见鬼的卖场闭幕。

　　赵一被困在顶楼自己的房间。如今上上下下都不是自己的人，自己也是被赵依拿捏住的一员就是了。
　　狡兔三窟。赵一打开窗户，望着高楼下面，思索着从沙漠离开，返回自己研究所的可能性。
　　咚咚咚。
　　“请进。”赵一在窗前转身。
　　夜风燥热。
　　“赵一。”
　　赵一不确定来者的身份。直到李鱼再走近，上前。一年前的人鱼大变了模样。或者物种？鱼尾变成了两条修长的人腿。印象中永远湿漉漉的贴着脑袋的黑发，剪地极短，把盖住的脸部线条全部暴露在外。
　　赵一敢相信面前的李鱼是人鱼，除却不羁的想象力外，就是李鱼等比例长大的脸了。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长大了。那双眼睛也是，黑黝黝的，明亮地、盈满笑意地注视自己，一如往昔。
　　“赵一，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李鱼的人话已经很好了，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非人的痕迹。
　　但赵一清楚地了解人鱼的强大。李鱼能好好地孤身上到卖场顶层，应该身手不错。身形和线条来看，应该是在孙鹏的“水井”受过训了。
　　赵一停止深思。望着明显抱着找寻旧友的良好态度的前人鱼，一手推开窗户，夜风吹乱赵一的长发，“带我离开这座楼。我会很好。”

　　沙漠，弯月，牙泉，圆楼。
　　两道身影紧挨着，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