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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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总觉得希很像狗，还是那种很会审时度势、得寸进尺的狗。
如果他沉下脸，不和对方说话的话，希就会耷拉下尾巴，也跟着安静下来，小心谨慎地观察他的神情。
等察觉到他没那么气了，就会立马缠着他道歉，保证自己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如果他看起来一切正常，希就会试探性地去牵他的手。要是沈玉没有甩开的话，他就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从后面抱住沈玉，像一只缠人的大狗。
正如此刻。
希的脸很烫，他抱着沈玉，忍不住低头蹭了下沈玉的脖颈。他感受到沈玉偏凉的体温，像是最有效的药剂一样，让他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好热……放开我。”
沈玉挣扎了一下，少年却没有第一时间松手。他动作顿了顿，声音也带了几分恼意，“你生病了就去吃药，缠着我做什么。”
希这才有些恍惚地松开手，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动作也慢吞吞的，好像有着万般不舍一样。
沈玉沉默地凝视了他一会儿，见他不动，以为他没听清，便重复了一遍：“去清理，然后吃药。”
希“嗯”了一声。
但还是没动。
希看着沈玉。
那双纯黑的眼眸几乎和长在沈玉身上了一样。沈玉往左走，他就往左看；沈玉往右走，他就往右看。沈玉没忍住，直接把他的眼睛捂住了。
阿玉不见了。
希先是茫然了一下，然后有些着急不安地说：“阿玉……你去哪里了？”
沈玉：“……”
看来是真的病得不轻。
他推着对方走出房间，少年有些踉跄，但意识到身边的人是沈玉后还是很顺从地跟着他的动作往外走。
直到出了房间，沈玉才说：“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阿玉。”希垂下眼眸，却有些答非所问，“你觉得桃源村怎么样？”
他在这里才呆了一个多月，能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不怎么样。”沈玉淡淡道，“反正我是要离开的，是好是坏又能有什么区别？”
希没有说话。
沈玉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把病患带去清理的义务，他伸手拽了一下希，却没有拽动。
希说：“有区别。”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沈玉说话，沈玉怔了一下。
黑发少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浓烈情绪，声音沙哑而干涩。
“如果阿玉喜欢这里的话，是不是就会愿意留下来了。”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想了。希平日里绝对不会话这种话，但此刻因为大脑昏沉，竟然下意识把这句在心底埋藏已久的话语说了出来。
沈玉的声音却蓦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玉很平静地回答道：“不会。”
希怔住。
沈玉说：“你或许不能明白，人是有‘使命’和‘责任’的。享受了越多东西的人，就要肩负更艰巨的使命、更重大的责任。”
灰发的少年看着他，眼底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说：“相比之下，我个人的想法倒是没那么重要了。”
希和他对视，清晰地看到沈玉灰色的眼眸中，倒映出的他自己的脸。
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原来这样的自私。
他分明爱他，却又卑劣地希望他能放弃所拥有的一切更好的东西，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明明应该给他全世界最好的东西，以及全世界最多的爱。
希忽然说：“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沈玉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轻轻他也没想和病人计较，“你学会了新的东西，你要说‘我知道了’。”
“不要总是道歉，我没有生你的气。”
…
希其实不是一开始就习惯给沈玉道歉的。
沈玉刚回来的那几天里，虽然他心里对对方稀罕得不得了，但向来寡言的少年不太会说话，和沈玉没说几句话就会让对方沉默下来。
他们也发生过几次争执，不过实际上发脾气的人都是沈玉。
那时他刚到这里，完全习惯不了这样简陋的生活，再加上无法太早回家的压力太大，说话也总带火药味。
但所谓的争执，根源也只是一些无端的小事而已。
就连沈玉自己都忘了当时为什么要生气。
或许是因为希不爱说话，所以他的沉默就显得更像是嘴硬。等沈玉说完了，他依然静静地看着对方，整个过程片言不语，只在最后高冷地“嗯”上一声。
沈玉总怀疑他是不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就连那句“嗯”实际上都是在敷衍自己。
他心里觉得生气，所以就有意地避开和希接触。希也识趣地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等沈玉不生气了再向往常一样默默跟在对方身边。
直到有一次，沈玉真的很生气。
那天晚上少年睡得很早，希想和他道歉，但敲了好几次门却没能得到回应。他起先以为对方是生气不想搭理他，便耐心地在外面等着。
直到夜深起雾，他才意识到原来阿玉是睡着了。
第二天希起得很早，他站在沈玉房门外，笨拙而又认真地一遍遍反复练习着道歉的话语。
但直到正午，沈玉还是没有起床。
希心里隐约有了几分不安，又一次敲门没有得到回答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房门。
沈玉还在床上睡觉。
希松了口气。
直到走到沈玉身边，他的心才顿时坠入冰窖。
躺在床上的少年脸色苍白如纸，被汗水浸湿的碎发黏在脸边。
沈玉紧紧地闭着双眼，唇色发白，如果不是鼻下还有着微弱的呼吸，几乎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阿玉……”
希慌乱慌乱地去握他的手，一整颗心都被吊得生疼。他收紧手指，急促地喊沈玉的名字，“阿玉，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沈玉睫毛颤了颤，像是从噩梦中醒来一样，惊出一身冷汗。他咳了好几声，病恹恹地垂着眼眸，也不看希，只是淡淡道：“现在你满意了吗。”
“什……”
沈玉说：“我身体很差，本来就活不久，可能明天就死，也可能是下个月。”
“反正我都要死了，我为什么不能任性一点？”
他说完之后就没再说话，疲惫地闭上眼睛休息，脸色还是苍白得让人心疼。
希在床边坐了好久，久到沈玉睡过去后再度醒来，他还在床边守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要确定他还活着一样。
从那以后，希不再做会让他生气的事情，也会很熟练地在做错事后和他道歉。
也是从那时起，少年开始黏他黏得紧，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地步。
沈玉后来才从银雪那里知道，那天深夜里，少年冒着大雨独自走了几十里，到深山去拜访隐居在那里的一位名医，却只问了一个问题。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的身体好些呢？”
名医的回答很简单：“对他好。”
“他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凡事你多让着他一点，他就活得久一些。”
“你爱他，就不要让他难过。”
…
希的病好得很快，几乎是第二天就已经恢复如初了。但沈玉却因为接连不断的雨天沾了潮气，病恹恹地一躺就是好几天。
他一犯病起来就浑身发疼、不间断地冒冷汗，四肢酸软无力，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希又是熬药又是倒水，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身边。
新找来的炭质地有些特殊，炉火里的光并不是明亮的橙红色，而是淡淡的幽蓝。
像一朵怡静的昙花，层层叠叠的花瓣被风吹动便会颠来颤去，委屈地栖在小小的石炉之中。
沈玉静静地看着炉子里的蓝色焰火，希坐在床边，二人都没有说话。
灰发少年忽然咳了几声，等他终于好受了一点，回眸便看到希毫不掩饰的担忧目光，于是沈玉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好困。”
沈玉说。
他躺下来，希依然坐在床边守着他。
虽然对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沈玉还是能感觉到希身上隐隐约约的压抑、担忧和不安，就像是他一直攥紧的手指一样。
黑发少年明明神情很平静，眼底却染着几分无能为力的痛苦。
他没办法削弱沈玉的痛苦，却恨不得自己来代替他承受这份痛苦。
沈玉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眸中又撞入了那朵硕大的蓝花。
明明难受的人是他，为什么希却好像比他更疼更痛。
火焰晃动着、摇曳着。
沈玉的声音在针落可闻的房间里有些突兀。他没什么力气，声音也很轻：“……你在害怕什么？”
希的手指又攥紧了一点。
沈玉转过身子，目光落在天花板上。他说：“我不会死的，我还不想死。”
“……阿玉。”希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有点哑，“我不会让你死的。”
沈玉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对你不好，也没有你喜欢我那么喜欢你。或者说，我甚至不觉得自己喜欢你。”
“我总是对你发脾气，但其实不是你的错，你有没必要说对不起。”
他有些累，但还是说完了这句话。
小山安静的夜里，只有雨声、风声，和偶尔的鸟鸣鹤唳声。
少年清俊的脸庞被藏在这样深沉的夜里，眼中情绪看不太清，但声音确实清晰的。
他握着沈玉的一只手，低声说：“是我自己要喜欢你，千怪万怪，也怪不到阿玉身上。”
“为什么是我？”
“只能是你。”
遇见沈玉之前，他从没想过要爱谁；遇见沈玉之后，所有的选择都只剩下了他一人。
沈玉忽然想起，他曾经问过阿蜜莉雅一个问题。
“阿蜜莉雅，爱是无私的吗？”
那时他还小，阿蜜莉雅也依然是爱他的母亲。
听到他的话后，阿蜜莉雅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暖黄的灯光映在她温柔的脸上，像是蘸了蜂蜜的甜品蛋糕。
她说：“阿玉，爱当然是无私的。就像我爱你，所以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一切。”
彼时的她那样说道。
这段记忆太过久远，像是墙角发霉泛黄的童话书，再翻开时插图的颜料几乎都要褪尽，原先精美的图画上也布满了霉点。
爱是无私的。希对他的态度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沈玉如此想道。
所以他永远都不会爱任何人。因为他太自私了，他只爱他自己。
“可我不爱你。”
沈玉看着希的眼睛，近乎冷淡地说道。
他这样说了，希的反应却和他设想的不一样。
少年似乎对此早有预料，眼底也没有挫败或者恼怒之类的的情绪。
他替沈玉把被子拉上去，很轻地应声道：“不爱也没关系。”
“爱一个人太痛苦了。阿玉不需要爱任何人，让我来爱你就好了。”
他说。
如果爱他会让沈玉痛苦的话，那他情愿对方永远不要爱他。
即使他真的很想要沈玉的爱。
可阿玉难过的话就会生病，生病了就随时有可能永远离开他。
他渴望对方的爱意，渴望到了骨子里，却更希望对方能好好活着，活得越久越好。
就像那个雨夜里，他问名医道：“…我有一个很爱的人，可是他的身体很不好，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好受一点呢？”
“他的病太罕见，我治不了。”
名医说。
“但对他来说，或许爱和包容才是最好的良药。”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