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写在故事之外》鹿角翼兔

31、031

　　钟灵疏先后去了很多国家。
　　她的首站是德国首都，那里长年没有太阳，让人觉得孤独。
　　至于为什么会想去？大概是因为2018年的某个放学的午后，她踩着林意尽的影子，手机里放着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歌。

　　那首歌叫做暗恋航空，里面说，一个没有翼的人，无法去拦截高空的直航机。

　　后来钟灵疏无意间看到德国的一种民间传说，叫做鹿角翼兔，也叫做沃尔伯丁格。

　　所以，她想做一只会飞的兔子。
　　只不过这辈子，她永远是一只没有翼的兔子，无法去拦截那搜名为林意尽的直航机。
　　很遗憾，她买到了遇到林意尽的机票，没能够找到进入他心的登机口。

　　钟灵疏旅途没有终点，她也不认为会如林意尽所说，有人在终点等她，但她被病魔强行终止。
　　2027年12月，她被确诊为成胶质母细胞瘤，医生告诉她，如果她接受治疗，最多还有两年时间。

　　很多年前，程曦就告诉她，她的抑郁症已经恢复了。

　　这一次她被确诊后，她没有崩溃，也没有大喊。
　　钟灵疏觉得自己的一生也就这样了。
　　她认识了很多不重要的人，交到很多普通朋友。

　　钟灵疏拒绝了治疗，继续前往旅程，但不久后，她在加拿大魁北克的雪夜里再次晕倒了。
　　次年三月，钟灵疏不得不回国治疗。

　　在其他市的医院里，钟灵疏遇见了程曦，她也是那时才知道，程曦被调到更好的医院工作了。
　　程曦看着她，笑着说:“你真的变了，你变得的很乐观，但我希望你留在这里接受治疗。”
　　钟灵疏浅浅一笑:“谢谢你，程医生。”

　　……
　　住院期间，钟灵疏认识了一个和侯雪宁很像的女孩子。
　　她叫做周窈然。
　　她的病比钟灵疏更为危险，生命随时会失去。
　　在一次偶然的聊天，钟灵疏得知，她竟然认识江池砚。
　　江池砚和林意尽一样，现在也成为了商业届赫赫有名的人物。

　　“他很奇怪，某天我走在街上，他突然走过来，看着我就眼红了。我问他怎么了，他却摇头说没事，他说，他想认识我。”
　　“他对我很好，好到让我觉得，我和他曾经是不是认识，我不敢接受他的情意。”

　　钟灵疏不奇怪，就连她第一次见周窈然也差点落泪。如果不是自己每年都去侯雪宁的碑前，她会以为侯雪宁没有死。

　　明明自己过得那么苦，却像个火炉一样，温暖着钟灵疏，这就是侯雪宁。

　　周窈然见钟灵疏发呆，问她:“你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吗？”
　　钟灵疏:“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江池砚要这样。如果他真的喜欢侯雪宁，为什么要把对她的感情给了别人？

　　周窈然:“算了，挺无聊的。”
　　“不过，你住院这么久以来，怎么没有人来看你呢？”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住院了。”
　　钟灵疏忽然又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关于你的吗？”
　　“嗯。”

　　……

　　故事讲完的时候，周窈然很震惊地说了许多。

　　“你的姐姐，记起来了吗？”
　　“没有。”
　　“那你现在呢，还会愧疚吗？”
　　钟灵疏望着窗外:“偶尔。”

　　周窈然:“你真的忘记他了吗？”
　　钟灵疏:“我不知道。”
　　周窈然:“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为什么忘不掉他，为什么给自己拟下这样的结局。”
　　钟灵疏笑了:“曾经，我也时常问自己，到底喜欢他什么，后来我才终于明白，我喜欢的是他带给我的力量，我一直在寻找活下去的理由，再遇到他之前，我有过很多个瞬间，遇见他之后，才逐渐清晰起来。”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太固执，不愿意承认，但当我看到他幸福的模样时，我祝福了他，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喜欢发挥到了极致的作用，我喜欢他一切都好。”

　　“灵疏，”周窈然顿了顿，“这已经不是喜欢了，你已经超越过了喜欢，爱上了他。”

　　“但我想告诉你，你忘不掉的，是他所带给你的色彩，而忘记，才是你生命的色彩，生命最美的色彩永远不靠折射别人的光，你才是你王国中最炽热的存在。”

　　那是钟灵疏第一次审视自己。

　　周窈然说完，见她不说话，也没有打扰，于是拿出自己的电脑。

　　“诶？最美好的暗恋？”
　　钟灵疏没注意听，“什么？”
　　周窈然:“这个热搜第一的词条，关于一个男生的暗恋。”
　　“这是什么热搜？”
　　周窈然:“是一个男生写故事。”
　　钟灵疏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本没有什么兴趣。
　　周窈然盯着屏幕上的那篇文章。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就在前几天，我的未婚妻在我的房间里翻出了一个头绳，她质问我那是谁的，我回忆了很久才记起来，我坦然的告诉她，那是我学生时代喜欢的女孩不小心掉落的。
　　我告诉她，我曾经很喜欢这个女孩，她很优秀，所以我一直追逐她的脚步，年少时的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要主动接触她，但我努力成为了她那样优秀的人。
　　我以为未婚妻会生气，但她没有，她不气反笑。我问她为什么不生气，她却笑着对我。
　　“谢谢你的诚恳，也谢谢她的出现。如果不是她，这么优秀的你也许不会站在我面前。”
　　那一刻，我觉得我遇见了对的人。】

　　周窈然看完，看了一眼钟灵疏。
　　“你要不要看看？”
　　钟灵疏低着头，不以为然:“不了。”
　　周窈然:“你天天都是摆弄你那个相机和你抽屉里那张照片，什么时候给我看看。”

　　钟灵疏手一顿。
　　“下次吧。”

　　……

　　那一年，方雅絮恢复记忆了。
　　钟灵疏听说，她准备上高三，考大学，她一直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无论在哪，不出意料，一年后她考取了N大。

　　钟灵疏想，林意尽应该可以幸福了。

　　2029年2月，钟灵疏没有死，她活下来了，医生说，她是一个奇迹，钟灵疏却没有很开心。
　　可周窈然却在很早之前就去世了，那天，钟灵疏看见了江池砚到场，他显然也看见了钟灵疏。
　　他们没有交流，钟灵疏并不想和他谈侯雪宁。

　　钟灵疏身体好转后，她前往生命禁区——可可西里。

　　2031年。
　　平静的某天，钟灵疏在异乡收到李莞的消息，她询问自己如今身处何处。
　　钟灵疏问怎么了，她说方雅絮和林意尽要结婚了，两人要给她寄请柬，却不知道地址。
　　钟灵疏沉默了一瞬，告诉她，自己不方便，可能去不了。
　　挂完电话后没几分钟手机又在嗡嗡响，她以为又是李莞，拿起手机瞥了一眼，发现是陌生来电。
　　钟灵疏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接，刚准备接时，对面却挂断了，当她回拨过去，对面很慢才接通。

　　电话接通后是一阵沉默，钟灵疏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率先开口:“喂？你好？”

　　“喂，灵疏啊？是爸。”
　　钟灵疏听到声音，心惊肉跳，努力克制自己的语气:“嗯，你有事吗？”
　　钟擎小心翼翼地问:“过去……爸错了，你能不能回来看看爸？爸好像快不行了。”
　　钟灵疏没说话，回应钟擎的是久久的沉默。

　　钟擎:“算了吧，你在外面好好过，不用管爸了，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
　　钟灵疏听到这句话，忍住砸手机的冲动。
　　“你既然知道结果，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钟擎:“我……”
　　钟灵疏打断:“我妈生我，我妈养我，你有什么资格自称爸？从小到大你给了我什么？我只知道你给了我下流的谩骂，给了我巴掌和拳脚。”
　　“当初你把我妈留给我所有钱都拿走了，让我没学上，没饭吃，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记得你是我爸？”
　　“我妈死的时候你都没露面，那个时候你是一个丈夫，是一个父亲？”

　　钟灵疏说完，冷笑一声:“我是个孤儿该多好。”
　　她不想再听钟擎说些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

　　在李莞的电话后的几天，钟灵疏接到了林意尽的电话，那时他们依旧相隔千山万水。
　　钟灵疏看到来电显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确认，而后接通。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没注意到电话已经接通。
　　钟灵疏试探性的开口:“喂？”
　　林意尽像是听到声音才拿起的电话:“钟灵疏吗？”
　　钟灵疏:“是我。”
　　林意尽:“我和你姐姐要结婚了。”他停顿了片刻，“你最近……很忙吗？”

　　钟灵疏彼时走在无人的郊区，抬头望向天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一时间出了神。
　　“喂？”林意尽的声音将她从猛然拉回神。
　　钟灵疏:“没有很忙。”
　　林意尽听到回答，几乎以是斟酌字句的方式询问:“你姐姐很希望你能来，所以，如果有时间的话，希望你能够到场。”

　　钟灵疏忽然想起儿时她和方雅絮的约定，说要成为彼此的伴娘，后来长大了，她觉得很好笑，这不过是小时候过家家的玩笑话罢了。
　　钟灵疏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回答他:“如果有时间的话，也许我会去的。”
　　林意尽:“谢谢你，打扰你了。”
　　“我只是不希望她难过。”
　　尽管他的声音很小，但钟灵疏依旧听到了末尾那句话。

　　钟灵疏握着电话的手臂无力下垂，闭着眼仰头后倒，莫名地笑出了声。

　　他们的婚礼在一个黄昏。
　　钟灵疏还是去了，她只是在场外远远地看着，她好像听到了他们携手相爱一辈子的誓言，看到了他们幸福的模样。

　　这么多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地在遗忘，她只觉得，林意尽仿佛一直是她心里那片夕阳里落不下的余晖。

　　但在这一刻，那些埋藏在钟灵疏心底有关他的记忆竟然开始消散。

　　在重启旅程的时刻，钟灵疏接到了方雅絮的电话，她问钟灵疏，最近过得怎么样，钟灵疏回答说一般。
　　两人说到一半，方雅絮突然告诉她外面有客人来了，然后就没有了声音。

　　钟灵疏垂下手臂，注视着远方。
　　彼时她正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格不入，准备踏上列车时，她再次拿起手机，发现电话还没有挂断，她将手机凑到耳边，听到那边方雅絮和林意尽模糊的对话声。

　　钟灵疏看着通话界面，低头含笑，然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姐夫，新婚快乐。”

　　嘟——，电话在悄无声息中挂断。
　　钟灵疏不得不承认，他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爱人，是她的姐夫，那个别人，是她的姐姐。

　　这一刻，钟灵疏宁愿再次成为他世界里名无姓的过客，也不愿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份，他们如果只是朋友关系，哪怕只是认识也好。
　　她明白，十余年也无人知晓的暗恋该结束了，是以这声姐夫收场。

　　暗沉的天空中雪花婉转，钟灵疏低眸，伸出手接住一片晶莹，注视它的生命在手中流逝。
　　她依旧站在人群中，不知被周围人击肩多少次后，终于缓缓抬头，拉起行李箱踏上了火车。

　　往后余生，千山万水，是向前，亦是退后。此后向前的每一步，都是在退出他的世界。

　　林意尽，这次是我主动退出你的世界，成为甲乙丙丁。
　　而你，不再是我世界里的主角。

　　这一次，我将把你写在故事之外。
　　我，才是我的王国里最炽热的存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