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久别重逢 ...
-
01.
天气已经接连阴翳好几日了。
如月穗理将吃过的早餐盘放进水里，慢慢的清洗起来。
放在盥洗室外间的洗衣机滚动运作的声音此刻渐停，起床时放进去的衣物想来应该洗好了。
从敏阿婆家带回来的小猫被如月雅森取名为「牛奶」，简单可爱的名字源于它那一身雪白的毛发。虽然最开始回家那一两日它总是不适应的叫着想要寻找母亲和兄弟姐妹们，但好在夜间如月雅森带着它一起，白日里如月穗理也尽量陪伴在它身边，总之好不容易这一两天才没有总是叫个不停。
从厨房出来，将围裙解下来挂好，如月穗理看了看时间确定差不多了这才去将牛奶今日的早餐添进它的食盆里。
原本正在猫窝里打盹儿的小猫见状，忙不迭的跑过来。
牛奶出生马上就要两个月，但它好像并没有其它的兄弟姐妹们那么爱玩儿爱动，除去最开始到家时因为不适应四处乱蹿，现在适应之后它倒是变得懒散起来，一天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眯着眼打盹儿，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的活泼感。
如月穗理还怕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跟如月雅森商量后决定找个时间就把它带去宠物医院看一看，如果没事儿正好，到时候又顺便去把疫苗接种了。
牛奶小小一只站在比它还要大得多的食盆前专心的埋头干饭，如月穗理就去将洗好的衣服拿出来，用塑料盆装着拿到室外准备晾起来。虽说天看起来有点阴沉，但吃早饭时看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天，所以大约也是不用担心下雨的。
家门前的空地处放置着两根晾衣架，如月穗理开始行动起来。洗的衣服不算多，慢慢晾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等把衣服晾好，最后就是两床被单。将拧成麻花状的被单甩上去，再一点点的理好，稍微花费一点时间展开了一床，如月穗理正准备将另一床拿起来时，从被单旁突然冒出个脑袋来。
“穗理。”
跑来的阿铁手里拿着一颗铃铛来晃了晃：“你看，我帮老妈找东西时从库房里翻出来的。给牛奶戴上吧？”
铃铛声音清脆，如月穗理望见眼前青年脸颊上还沾着灰，便抬起手来替他擦了擦，随即才道：
“这个铃铛会不会大了点？”
柔软指腹从脸颊上滑过的触感令阿铁有几分走神，但恰时一阵突风过将床单和衣物吹的簌簌作响，连带少女细软的发丝也擦着从耳廓轻轻撩过。
于是他眨了眨眼笑起来：“等牛奶再长点就没问题了。”
如月穗理一想是这个理，便指了指吃完猫粮后因为没见到人而不安跑到门口来乖巧坐着的某只雪团子。
“那就麻烦阿铁哥你帮牛奶戴上吧。”
“没问题。”
阿铁比了个OK的手势，朝着牛奶走去的同时将从自己房间里找出来的红色细绳拿出来，穿好铃铛，他在牛奶面前蹲下哄着小家伙过来。这几天来牛奶见过最多的人除去如月父女外就是阿铁，所以倒也没怕生，迈着小短腿就走过去。
将铃铛给牛奶戴好后阿铁伸手推了推，听到响亮声音的牛奶有些好奇的抬起爪子来拍了拍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东西，结果声音反倒更大，牛奶还有些来劲儿了。
看了会儿牛奶仰面朝天的用爪子抱着铃铛玩儿，阿铁回头就见如月穗理正在垫着脚去整理着被单一角上皱褶的地方，并且随着她抬手挪手的动作，衣摆往上会露出一点腰线和雪白肌肤，就连百褶裙摆也轻轻的晃动着。
而这点程度本来是不会走光的才对，但因为阿铁是蹲着的缘故，从他的角度好似是能看见不时露出的那一点浅色。
感觉脸都要羞红了，阿铁没敢多看，只是故作镇定的转过头去。但即使如月穗理并没有发现什么，他还是觉得空气变得有点尴尬起来，然后便有些受不住的挑起个话题来：
“穗理你今天有空吗，午饭跟我去餐厅里吃吧？”
闻言如月穗理整理着被单的动作停下来，她回头朝着阿铁歉意的笑笑：
“抱歉啊，阿铁哥。我待会儿还有点事儿要办。”
02.
把家里的事情打点好，再将牛奶拜托给阿铁照顾一下，如月穗理就骑着自己的小电驴出门了，许久未曾骑车手感都变得生疏，但好在她很快又进入状态。
要去的地方有点远，是在与山王地区边界相接的KAWAMI地区内靠近海边的那处地界。如月穗理虽然还没骑车去过，但她保守估计至少还是需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离开山王地区之后，驶入的KAWAMI地区前小半部分的地界都仿佛是无人的禁区般荒凉。一路深入，直到天色越发的暗起来，风也越来越大，如月穗理这才到达目的地。
停好车下来，连头盔都没摘，她望向不远处的入口。
目光随着风穿过那街道，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如既往的景象。破败的建筑物好似是被损毁过的，有些房子门窗皆无，空荡荡的风穿过时还会发出“呜呜”的宛若哭泣的声音。而在那些已经完全倒塌的建筑废墟之上，有人用缝制拼凑起来的宽布和几根木头搭建起一个庇护所，只是那摇摇欲坠的样子看的人不由心都是揪紧的。
虽然还没进去，但如月穗理却已经感受到了那些无声蔓延开来的绝望和空虚，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从那条街道里抬头望天时的感受。
就好像是隔着玻璃观望花朵，却仅能看见自己的不堪。
抿着嘴，如月穗理拎着自己买来的东西走进了无名街。
仿佛两个世界，自无形的分界线踏进来之后，那种沉重的感觉就像是附骨之蛆一样攀上心头，惹得人心情压抑。如月穗理却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她只是目光看向街边紧凑的挨在一起的人，他们没有得体的穿着，亦没有整齐的外表，有的只是空洞虚无的眼神和被世俗遗忘的那个身份。
但曾经她也是这样的。
被抛弃于此，从此被动的舍弃了所拥有的一切。
仅留一具幼小的躯壳，在这黑白的世界里寻找出路。
可她找不到。
不过，有人愿意陪她一起找。
如月穗理记忆浮现之际又仿佛是与眼前熟悉景象融合，男孩拉着她走过的幻影从清晰显现到如风飘散，而她望着记忆里两人走去的方向，只是抬脚跟随。
03.
风吹过空洞的建筑呜呜声也在耳畔响起，被人通报有外人进入的P作为无名街今日巡视护卫的人员之一，自然跟随前来查看情况，但当看见那个蹲在街边跟「家人」说话的少女时，他不由面露诧异之色。
只因对方与此地过于格格不入。
她留着柔顺的长发，穿着精致又漂亮。白嫩的肌肤和红润的脸色一看就知道不愁吃喝，而这样像是被父母精心爱护娇养在心尖上的小公主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这无名街。
「这条街道上有着数量众多的人。
大家是被俗世遗忘、抛弃之人；是抛弃一切的人；也都是是家人。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有着比血缘更加深厚的情感，以此为纽带，所有人都是命运共同体。」
这是作为无名街一员的人所认同、知晓的理念，但无论这里的大家怎样想如何做，在外人看来，这条破败的街道内群聚着一堆肮脏的人，没有必要是绝对不会接近的。就算偶尔有拜访者，亦不过只是觊觎他们「家人」的人间恶魔而已。
而护卫队，也是为保护「家人」而成立。
所以呢，她到底想做什么？
望着分发食物时被着急的小孩扯住衣摆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却也依旧没有生气的少女，P干脆的一个借力从这边跳到对面。借助翻滚卸掉冲力后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尘，随即便走到最外边的阳台上，撑着胳膊去听。
“不好意思，能问你一点事情吗。”
眼前女人目光仅是盯着手中的饼干却好似根本没有听人讲话，但在此地生活过的如月穗理理解对方所以并不介意，只是将饼干递给女人，随即才问：“请问你认识一个叫「北野武」的人吗？他脸上长着几颗痣，是很温柔的人。”
纵使外界的人对无名街的住民颇有成见，但如月穗理知道这里的大家即使穿的比任何人都破旧，却依旧还是有着一颗温柔闪亮的心。所以即使女人并没有回答，她还是蹲在她的面前安静的等待她将饼干吃完。
不消片刻，女人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很亮。
“不认识。”
仅三个字，却是给予失望。如月穗理有些失落的垂眸，她从入口开始一路问到这里，大家都说不认识，即使早就有料到无名街人多不可能那么轻易找到，但她还是无可避免心里那种落空的难受感觉。
但仅一瞬，她恢复原状，笑着对女人道谢又继续走。
“你找的人，我认识。”
突然在头顶响起的声音带来惊喜，如月穗理有片刻怔愣，随即她抬头。灰暗的天色下、破败的建筑内，少年红发如火寂静燃烧，好看的单眼皮下双眸闪烁星斗，看起来像是有些随意又无趣的靠在已经倒了半边的围栏上。
“真的吗？那能请你告诉我他在哪么。”
“可以啊。但是你问他们是给一袋吃的，那我要是告诉你的话，你把所有的食物都给我怎么样？”
或许是听其对话的时候发觉少女性格与外貌一样乖巧，P有点想逗她玩儿，便如此说道。但本想看看她会不会露出些许不满之色，却没想那张柔美的脸上瞬时绽放笑容。
“那就麻烦你了。”
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少女映照整个暗沉天幕的眼瞳却如同明亮的漩涡，认真凝视的时候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P不知为何感觉到一点不自在，他无意识的移开与其相对的目光，挠了挠头后从上翻下去。
但眼前少女却被他的行为惊到双眸圆睁，有点呆愣原地。
良久，才听她担忧的问：“没事吧…？”
那语气中的小心翼翼仿佛羽毛从心头轻扫而过，眼里悄然而无知觉的染上笑意，P挑眉笑道：
“放心，我练过的。”
随即他从如月穗理手里拿过袋子，率先往前走。
“走吧，我带你去TAKESHI那里。”
04.
跟随着一路走过破落街道，在地形复杂的废弃建筑中来回穿行直到眼睛都变花的时候，如月穗理才终于见到身前少年停下脚步来。
四周张挂的破烂布块晃荡起来，在这风中P回身示意道：
“在那里。”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栋塌了半边的房子前，三两个小孩围坐着，而正中的青年穿着跟P差不多款式的深色大衣，那浅金色的短发被这阴翳的天色掩盖了几分光彩，但那双眼睛看向身旁孩子们的时候却温柔的恍若太阳。
如月穗理看着那张与记忆里那青涩面容相比变得更加成熟的侧脸，只觉得心跳如鼓。
她曾经无数次想回来找他，但那时候她年纪尚小，爸爸不放心她一个人来这里就一直没有同意，后来终于在爸爸的陪同下她回来了一次，可就那仅有的一次，她没能找到他。
无名街太大了，那天她找了那么久，走过那么多的地方，却仍旧没能见到他。本来他也有机会跟着她一起离开的，但世界上有太多的如果，而他们恰巧也是其中之一。
但这么多年的分别，她又再次见到了他。
如月穗理来之前也想过或许又只能失望而归，她甚至还想如果这次不行就下次再来，总有一天会找到。
但或许是神明听到她的虔诚祷告，所以为她降下了祝福。
“喂。TAKESHI，有你的客人。”
没有察觉到身后少女激动的情绪，P只是朝着北野武喊了一声。随即他回头看向如月穗理，正准备带她过去，却见那眼角泛着泪光，轻咬着嘴唇好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瞬时便有点惊讶的慌张起来：“欸你、你怎么就哭了？”
就在P手忙脚乱的企图让如月穗理止住泪水之时，被他呼唤的北野武将视线投过来。目光下意识被作为「家人」的少年吸引，但转瞬却又发觉了一边站着的人。
面貌漂亮而有几分陌生的少女望过来时一双微圆的眼瞳发亮，那眼角和鼻尖因为哭起来的缘故而染了些许淡色的粉，眼睛也在泪水的打湿下显得亮晶晶的。
她就那么安静的看着他，不言语，却又仿佛将所有的话都藏在那双看起来会说话的眼睛里。
北野武有些怔愣，因为少女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然而就在他还未彻底确定对方身份之时，从眼眶滚落的泪珠仿佛是落到了他心上，又像是带着火星子一般烫的他心揪。
这个时刻，记忆涌现。
那个干燥的秋，无名街大火，他为了救她而烫伤了手。那时女孩握着他的手，眼泪像珍珠滚落，一颗接一颗的，最后反倒是他忍着痛去安慰不停责怪自己没用的她。
“都是我没用、大家都跑了，就只有我太笨了…”
“我没事，这伤看着吓人其实一点不疼的。你也不笨，都是我没保护好你才遇到这种事情。所以啊，别哭了好不好…”
“穗理…”
口中呢喃的话与记忆中自己呼唤的名字重合，北野武望着不远处的少女，眼里思索之色已经全然褪去。他将手里缝补的外披放下，毫不犹豫的走过去，然后在P疑惑的目光里抬手将如月穗理的泪珠擦掉。
随即在少女抬眸之时，他像儿时那样温声道：
“别哭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久别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