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旧情，爱连环，恨连环》让之

2、舞女蒋萍

　　当年许多知青下乡到金河流域的L县。七百里金河大体自北向南流。
　　金河中游这段约有三百多里长的流域形成山区少见的冲积平原，宽度在几里至一二十里不等。几处狭窄的“壶口”地带，那就很险要了。
　　这一带河滩大都为沙洲和鹅卵石滩，河滩之上的台地也就是长条形的平原。这里除河谷盛行季节风有点烦人之外，气候温暖适宜。庄稼无论平视或从高处看你都觉得像泼的颜料一样，油绿金黄，点缀红的石榴苹果和木棉花，更还有自二、三十年代就开始引入的雪白棉花，风光胜似江南。
　　村寨及单家独户疏疏落落散布在庄稼地和小树林里。
　　此地虽是个鱼米之乡，从古以来都不安宁，坝子上农夫、住民屡受高山住民之骚扰，甚至整座县城都被拔光。到了当代这种情况就不存在了。
　　女知青蒋萍落户在下游的盐井。她虽不一定是天生丽质，而确实是天生的好身段，舞跳得极好。
　　下乡时，在市中心广场召开的欢送下乡知青的大会上，她跳了个独舞“金瓶似的小山”。那时并无再三谢幕和加演的惯例，但全场的吼声迫使主持者请她再跳了一段“春江花月夜”。
　　前一个舞她就置身在一个光圈的范围之内，极尽表演的细腻和出神入化。后者则是满场子跑，所谓的草上飞、水上飘、身轻如燕、踏雪无痕等等，均难以穷极她轻盈和迅疾的姿态。
　　她因此一举成名，会跳舞的蒋萍，金河一带乃至全省的知青中哪个不晓，
　　盐井公社的不少生产队以生产盐为副业。在那个以粮为纲的时代，农村除了种粮之外的其他生产劳动基本上都叫副业。有段时期把很多副业都砍了，盐没能砍掉。
　　盐井也者从古以来都是挖井和钻井，乃至要钻凿千米以上以取卤水，艰辛程度可想而知。自然的盐泉有没有呢？很少见，此盐井公社的盐泉便是这少见中的之一。
　　此地盐的卤水有从石缝中天然流出的，也有从深井汲取的。制盐从古代起就采用火熬，最早用日晒。蒋萍落户的队制盐是用最早传下来的日晒方式，很环保（这从后来眼光看），不砍伐树当柴烧。
　　蒋萍舞跳得这么好，腿柔腰细，身姿修长，干部社员都舍不得让她干力气活，就派她专职看盐田。
　　那时阶级斗争弦绷得很紧，看盐田也就是在一块块盐田巡视，警惕坏分子在盐田里下毒。干部社员一开始觉得这只是个笑话，是自古以来都未发生过的事情。
　　但笑话披上严肃的外衣，并从上面传下来，便只能认真对待。这也好，不然队长还真不好派她的工，做什么都怕折了她的腰。
　　蒋萍组上只有三个女生，没有男生，后来经常光顾的两个男生是女生简小瑛和顾薇薇耍的男朋友。
　　简小瑛会管乐，吹笛和箫。顾薇薇会弦乐，拉京胡和二胡。下乡分组并没有考虑这个，不期而然成了蒋萍跳舞的伴奏员。有时她们中的一个，或两个一起还能与蒋萍跳合舞。
　　蒋萍出工看盐田，盐田虽然块数很多、面积不小却可以一目了然，所以她实际上除了练功就是跳舞。
　　她在盐田埂上跳给上下工路过的社员看，跳给赶场路过的社员看。她并在村里和乡上开各种会之前跳舞，社员结婚和建房架梁只要有请她就去跳舞，还在知青聚会时跳舞。金河知青经常挤爆她们的小屋。
　　她除跳各种民族舞外还能跳芭蕾，并能即兴创作。有天，她正在盐田埂上练功，忽飞来一只白鹤，这是只雄鹤，不知何因，将她当成雌鹤了吧，与她并肩而立。
　　她掩藏着惊喜以足尖立着一动不动。雄鹤转向于她，蓬翅跳了几下，便又引颈昂首，嘴尖上指，发出嘹亮的鸣声。鸣声时而急促如珠串——呵、呵、呵，时而一韵悠长直上苍穹。
　　蒋萍情不自禁依旧足尖而立，两手如翅舒开，翘起优雅的兰花指，也引吭以学鹤鸣呵——呵，她发声虽然动听，又岂能与鹤鸣相颉颃。
　　这时，鹤却将嘴尖指向于她，微张着，喉咙里咯咯有声。心有灵犀的蒋萍也将双唇嘬起，一下便打起唿哨来了。
　　从此打唿哨也成了她的日常功课。日复一日，因与鹤鸣声相应和，她的唿哨声越来越高亢了。
　　她的唿哨声不像鹤鸣之声直线上闻于天，而是起起伏伏，声调不断升高，这样能传遍一座座山头，直到听不到了，声音也并没有消失，而是还在人们大脑里回旋和在耳边窃窃私语。
　　这日鹤又来了，单足而立把她望着，一俟她起舞，便与她对舞起来。
　　鹤项之屈曲伸缩，鹤翅之舒展飘洒，鹤足之劲健瘦俏，鹤身之如雪如月，加鹤喙之锐巧如剑，皆舞之利器。
　　其舞姿也，乃或伸颈抬头，曲膝亮翅，弯腰鞠躬，扇翅跳跃，耸翅踢踏。
　　它甚或叼石子小枝以抛起，引你不得不抛起眼球和眼神。而其衔接递进，伸缩舒展，眼前真是如梦如幻。
　　蒋萍面对这对手，不禁喜泪涟涟。
　　一边仿效它，一边与它配合，当鹤跃起数尺蓬翅落下时，她便在下舒“翅”曲颈以望之。
　　又当鹤跃起时，她乃敛“翅”以探其怀。且又以“翅”相拥，以足相探，时她已有成鹤的感觉，知遇到仙师了。
　　而当她伸出己之秀项与鹤颈相交时，那甜甜柔柔毛毛肉肉的感觉，她便觉得自己完完全全变成鹤了，一只雌鹤。
　　她真是遇到爱人了！
　　后盐田或有多只白鹤飞来，每逢这时人们只能偷偷看，人一露面鹤群便冲天而起，似化做了蓝天上的朵朵白云。人遂称这些白鹤为鹤仙。
　　这天是个祥瑞之日，有成群白鹤来仪，人们能看见各块盐田倒影中有成百上千个蒋萍和白鹤在舞蹈，创下了舞蹈史上的奇观。
　　而且观看的人也有成百上千，这么多人潜伏在四周引颈观看连大气也不敢出，这也创下了观舞史上的奇观。